舒县城头,王政沉默地看着孙策军缓缓收缩撤退。孙策之退,是因为魏延的勇武出乎了他的意料,再打下去,怕也占不着甚么便宜,因此快刀斩乱麻地当机立断。而王政的本意,借机突围是上策,至不济也要吸引住孙策的视线,使得他无力顾及别处的伏兵。此时见孙策军的防御有规有矩,军队虽撤,前后的阵型却丝毫不乱,知道是没有可能达成借机突围之目的了,他也索性见好就收。一方面六安已经克复,那么如今局势已然扭转,舒县也再非险地,倒也没有一定要离开的必要,另一方面,反正肯定已经吸引住了孙策的注意力,最起码次一级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周县君,孙贼既退,也让文长和乔绾撤军入城吧。”王政想了想,对周晖说道:“不过虽然撤军,却也不能叫孙贼太过放松,本将之意,是每隔半个时辰,安排百余精骑由陶县尉带着出城转一圈,敲锣打鼓,务必要扰乱得其不得安宁,使其无力旁顾。”周晖自无异议,陶泽也颔首认同,魏延一个副手,乔绾一介女流都上阵把孙策那边的大将拼的差不多了,他也算是沙场宿将,总不能这时候还不敢上阵吧?何况孙策都主动挂起免战牌了,料来后半夜大抵也无战事了。待魏延和乔绾回城,众人亲自下城迎接,周晖更是迫不及待一般,亲自上前握住他的手,殷勤问好,连连夸赞:‘文长之勇,吾今日见之矣!一喝之威,天雷竟为之灭。何况彼等逆贼草莽?怕都被吓得两股战栗了吧?哈哈,实在扬眉吐气!大涨我守军威风。”王政也在旁关心问道:“文长可有伤处?”适才天雷击中魏延时,其他人自然惊愕莫名,王政却是当先反应过来,他是后世穿越而来,知道避雷针的原理,魏延本更擅于用刀,却在与韩当一战中失了兵器,后来虽然改刀用枪,却还是将一杆铁枪竖举起来舞来舞去,这其实还是短兵器而非枪矛的使法,吸引住滚雷朝他所在的位置噼下,却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倒也亏他命大,没直接噼在头上,只是把须眉燎燃了。胯下的坐骑也受到了殃及之祸,被雷火烧的黑湖湖一片。人遭雷击,再勇武的人,或许当时战场上一心杀敌,没时间去多想,现在战事结束,回想起来,骄傲自豪之余,却也难免后怕。魏延倒也实诚,慌忙跳下马来,说道:“禀少主、王州牧,倒也不曾负伤。当时厮杀场上,没想太多。就觉得浑身一热一酥,挺过瘾的就是。”这话引得众人放声大笑,王政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乔绾,也温言说道:“乔姑娘此战大展神威,果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乔绾没有理他,自顾自摘下了头盔,似乎也在头盔中憋闷良久,摘下之后先是长呼一口浊气,嘴角微微抿起,绽放出一个浅浅笑颜,直让众人齐齐一怔,正欲细看时,这浅笑却象昙花一般稍现即逝,乔绾又恢复得冷冰冰的状态,似乎不愿多笑给众人看。周晖等人返回县府,王政则回到军营后又取出吴胜派来的第二批使者送来的书信观看。这书信自然是郭嘉所笔,在信中详细地叙述了其的作战计划。由于王政提前察觉了舒县城外的孙策兵马有过调动,郭嘉也判断出孙策军最有可能设伏的地点,便是合肥到舒县中间的紫蓬山,为了防止孙策军在此山中道设伏,郭嘉的计划是出合肥后让黄忠和吴胜再次兵分两路,吴胜率领天军骑兵在前走官道,黄忠则率领步卒弓手抄山路小道,若无意外,两军自然是在舒县城外成功汇合。如果孙策军果然有伏,则由先到的一路诈败引敌出山,随后左右夹击,务必一击而破,再诸军会师舒县,对孙策军展开反攻。而在王政看来,这个计划看似不错,实则也是非常之危险。前世时的他读三国演义,一直便觉得诈败之计甚为好用,更是收益巨大,可穿越以来他却很少用过此计,为何?因为诈败不仅分寸很难拿捏,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会变成真败!尤其是徐州军如今威名甚大,且黄忠、吴胜向有勇悍之名,便是遇伏,若是溃败的太快,敌人也必然怀疑。但诈败其实便要速败才行,否则付出的士卒伤亡太大,还划算么?王政负手傲立帐前,神情肃穆地仰望夜空,此时云深掩月。舒县城前的突围战才停歇不久,北面的闯伏战却算是刚刚拉开帷幕,这一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合肥城外,紫蓬山。这处未来曹魏名将李典的葬身所在,似乎天生便与名将八字不合,两次经过这里的黄忠,也是每次都狼狈不堪。当然,相比上一次从临湖杀出重围的真狼狈,这一次的丢盔弃甲,辙乱旗靡却是演出来的。因为夜色深沉,为了不致使追击尾随在后的孙策军失去目标,也为了给散乱的士卒指明方向,黄忠特命各都伯官多多地打起了火把,临水回顾,见千余人马散布在数里方圆的旷野上,到处火光点点,尽是羊败奔逃的人马。“离紫蓬山有多远了?”黄忠问道。“二十里上下。”“贺齐部现在何处?”“咬住了咱们的尾巴,正在紧追不放。孙贼的前锋骑兵队,距离我至多有七八里地。”“吴将军呢?”“我部的前锋正在往前赶,争取尽快与吴将军部碰面。”黄忠甩了甩马鞭,再往后边看了眼,沉声喝道:“要赶快些,不能给周边插足的机会!”“襄安、临湖等城现在依旧处在孙贼的控制下,尤其是襄安,此地是孙策的后路所在,更是临江咽喉要道,其屯驻兵马必然不少.如果突然横插进来,便是我军两路人马数目过万,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传吾将令,再给前锋半刻钟的时间,必须要与吴将军见到面!”黄忠诈败溃散,试图诱使贺齐部出山的这一举动,虽然乃是郭嘉定计,其与吴胜早先就事先知晓,然而平心而论,也委实是一步险棋。虽然敌人成功有部分兵马追击了出来,但是长夜晦暗,不见五指,便是以天军的训练有素,一个不小心也可能由假溃败变成真溃败了,这是一个度的把握,又要装的像,又要不能乱,也是对黄忠掌控全军节奏、以及掌握战场节奏能力的一个考验。尤其是黄忠总觉得对面的敌将贺齐似乎也看出了他们乃是诈败,追击过来便是抱着这样的打算!黄忠又把郭陆叫过来,问道:“各部旗帜如何?”“回将军,”郭陆精气十足地叫道:“俺与各营的旗官,从开始诈败到现在,一直都保持有联系。将军说要做到散而不乱;可以丢弃不必要的辎重,甚至假军旗,但各部的渠道必须要保持畅通。这一点都做到了。”黄忠闻言点了点头,放眼四看,他们这路人马此时又道了一条清溪的边上,水声潺潺,顺着望去,蜿蜒直到很远的地方。沿岸长的有蒹葭,在风中轻轻摇动,火把一映,白茫茫的一片,枯萎的芦苇、水中的泥土、以及种种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除了马蹄奔腾的喧哗声,时不时还会有野鸭、宿鸟等等“扑棱棱”地惊飞掠走。一支又一支的火把,从黄忠等人的身边一闪而过,红腾腾的火光照亮了马上骑士的面容,多的为兴奋神色。有很多认识黄忠的军官、士卒,跑过去,还不忘扭回头嚷上两嗓子,或者喊:“将军,孙贼快追上来了。”或者叫:“前边吴将军怎样了?咱什么时候开始回头反击?”不多时,前头有两三探马奔驰而到。他们来不及下马,甚至连减缓马速都顾不上,直奔到水边,方才用力拽住缰绳,绕着黄忠诸人来回驰骋,践踏起溪水、泥土,“哗啦啦”的响:“将军!我部前锋已与吴将军碰头。吴将军令我部按原计划行事!立即展开部署。”“好!”听到这话,黄忠勐一击掌,喜上眉梢。他本就性子沉稳,又跟在王政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颇以喜怒不行于色为荣,但此战委实事关重大,眼见最难的一部分终于完成,心中的喜悦实在按捺不住,当即朗声大笑,转顾左右,便是一声断喝:“郭陆!”郭陆应命而出:“末将在!”黄忠慨然说道:“即引你本部,并再拨与你两百人,继续往西边奔逃,每个十人队,多打出两倍的火把!再把队列的间距散开一点。务必要瞒住贺齐,教他以为我军仍然在向吴将军所在的位置溃败,不要求你杀敌,把贺齐引过去,就算你的大功一件!”“诺!”“命其它诸部集合,熄灭火把,随本将沿此小溪,先转向北行,然后兜转至贺齐后翼,从后边抄掠杀出!”郭嘉定策的关键便是,无论是吴胜还是黄忠,谁先抵达紫蓬山,便负责诈败诱孙策军出山,不管出山的敌人有多少,诈败的一方先向西面奔跑,尽量远离东面的襄安、临湖诸城,同时,另一路则悄然无息地抄道兜转,急行前进到紫蓬山前,给出山的敌人来一个反包围!一旦反包围形成,埋伏的孙策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弃置出山的友军不顾,任徐州军队将其吃掉要么山中的剩余人马也只好全线出击,来拼力救援被反包围的部队。如果是前者,对徐州军来说,在形势大优的情况下自然是会以最小的代价再次消灭一部分孙策军,对方的剩余人马也绝对难以再拦截他们南下舒县的道路了。如果是后者,就把山中的闯伏战,转变成了黑夜之中,平原之上的野战对决,而这样的时间点,这样的地形,徐州军有绝对的自信击溃天下任何一支诸侯的兵马!总之,不管贺齐部会选择哪一种对应之策,在郭嘉看来,都会进一步削弱孙策的兵力,同时大大减轻舒县王政的压力。集合部队,不能吹角敲鼓,免得惊动后头的贺齐部。数里远近的原野上,一队队的传令兵四散奔走,很快就把黄忠的命令传达了下去。早先就已经被指定,要跟随黄忠抄袭贺齐部后阵的六七个百人队,一边熄灭火把,一边有条不紊地往营旗靠拢。百人靠拢完毕,然后再过来到将旗处集合。在他们靠拢、集合的同一时间,归郭陆指挥的两三百人,也一边不断地扩大彼此之间距,一边打起新的火把。从数里外的贺齐部看去,只远远地见到前方火把忽明忽暗,根本瞧不出半点内在的蹊跷。徐州骑兵七百人无声无息地汇聚一处,黄忠把都伯们召集起来,简单地做了战前动员。他只说了几句:“战事至今,转折在望,要想彻底击溃孙贼,必先三军汇合,发动总攻。”“若要三军汇合,则必先解舒县之围,若要南下舒县,则必先突破紫蓬山孙贼的伏击!”“想要突破紫蓬山孙贼的伏击,则必先抄袭敌军后阵,此重中之重,要如今便在在你我之肩。诸位,此战若胜,本将亲为你们请功,主公必不吝赏赐!”说起来黄忠也不是什么善于辞令的人物,不过天军这等百胜之师士气本就高昂,稍加鼓动便人人热血沸腾,尤其是黄忠的话糙理不糙,先将此战定为首功,还有那最关键的十五个字:“本将亲为你们请功,主公必不吝赏赐!”相比之前的北海一战,江东一战王政不仅亲自出马,更是精锐悉起,可见其对孙策的重视程度若能在击败如此大敌的战役上获得首功,功劳会有多大,赏赐又如何之重,可想可知!甚至有不少老卒已经在心中想着,如此大功,恐怕不仅是官职钱粮良田衣帛了...或许黄天亦会再次授予神恩啊!对于入伍时间久些的徐州军而言,这才是王政这位天公将军能给与的最大赏赐!几个都伯回去本队,再把黄忠的话转述给什长们听了一遍,什长们又直接说给士卒们听,登时一个个满脸涨的通红,杀气腾腾,要不是为了遮掩声息不能大声喊叫,怕不早就杀声震天了!眼见士气可用,黄忠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振臂一挥,横刀驱马,当先跃入溪中,七百人前后相接,乘风破夜,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