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甘宁认主之时,惊天动地一声响,西城门内乱声大作。城头上的杨弘急忙往下观看,却见内城无数巷陌冒出人影重重,成百上千,在呐喊声中如汩汩细流,迅即汇聚一处,并裹挟了许多的百姓,浩浩荡荡,杀人放火。由于事起仓促,加上此时寿春守军的注意力大半放在城外的徐州军身上,对内根本就没有丝毫防备,只是片刻不到,内城门竟已失了两处!不幸中的万幸,便是这骤然冒出的千余贼子大半皆为步卒,唯有十余名骑兵叱吒奔驰,火光冲亮了细雨与夜色,杨弘皱眉细观,越看越是神情悚然这十多人他几乎全都认得!最当先人披甲持枪,膀大腰圆,正是本地人的车骑校尉李豫,而他左边那人则是之前西城门的城守李述,身后几人也皆是城内一些江东系的中级将官。“这些人怎地都跑出来了?”杨弘甚至来不及愤怒,直接大惊失色地地环顾左右问道:“他们的府邸不都安插了人手看管么?为何这等异动无人提前通报?”为何无人通报?自然就是潜伏在城内的糜力和奔命司做的好事了。陆绩之前所谓的城中另有一处伏兵,也正是指的他们。早在王政留驻寿春的时候,糜芳便在他的授意下将整个扬州的暗探精锐一波波地汇聚寿春,加上糜力潜伏时间颇久,他本人就是一个豪爽义气的人,又有糜氏的商业网络和整个徐州的财力支持,这近年以来早不知暗中收买了多少市斤之徒,任侠游士,连袁术的王宫他都能伸进手去,可见势力发展的有多迅勐。这么一股地下力量,虽然在正面作战上未必能提供多大的帮助,但是在解决掉那些哨探,截断他们提前向守军的通风报信,自然不成问题,甚至可以做到不动声色,让杨弘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浑然不知。耳目既然解决了,以李豫为首的本地将官势力暗中串联,约好时日,便在甘宁等人出城之前,他们已同时来到了陆府,由陆绩指挥调度,一致选择了西城门为突袭的方向,要知他和李述本就是这里的城守,即便被夺了军权,对西城门的防守布置也十分清楚,挟着大股人马登高一呼,不过片刻便将内城西门先夺了下来,又趁势取了北门。而这中间所花费的竟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战国墨子在《攻城篇》中曾经特意用了数篇讲解,提醒将领在守城的时候,务必要注意地方城中的望族豪强等本地势力,就是怕这些人在关键时刻与敌勾连,做了内应。须知这些势力根深蒂固,威望高,人脉广,平时可能不会有什么危害,毕竟寿春这样的大城,屯驻的兵力起码都是过万,他们能翻起什么浪?但是若是在外敌攻城的紧要关头,别说啸聚千人,便是几百人,几十人,关键时刻在后方制造混乱,扇动人心,也许就能扭转战局!杨弘并非无智之人,提前便让甘宁将沉、召等世家望族集中在了王宫,严加看管,便是已想到了此节,可惜他却忘记了一件事如李豫这些将官他们同样也是出身本地的望族,他们的家族或许只是中等阶层,但人家有亲兵,有训练过的奴仆啊,这可是具有一定武装力量的豪强了。哪怕夺了他们的兵权,他们汇聚起来,也同样可以制造足够的破坏!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是武器铠甲却是不缺,加之糜力这边,也早有奔命司偷偷运入了许多奇袭,发动之前一一分发,顿时便将这支千人部队的战斗力又提高了一层!三路人马,聚拢一处,李豫的江东势力居前冲锋,糜力招揽的市井众人其次鼓噪,陆绩则带着一些策反、投降的兵卒最末压阵督战。这个三路人马的作战安排次序是有道理的。李豫这边的部队都是他们这些将官的亲兵组成,装备最好,肯定最为善战,是主力、是中坚,所以放在前头,糜力招揽的人成分杂乱,又裹挟了些百姓,故而放在阵中,以壮声势,而李仁和陆绩这边的人马心思最不稳定,说是压阵,其实是怕他们临阵倒戈,因而放在最后。夺得内城门后,李豫和糜力商量一番,留下李述和陆绩带着几百人坐镇之后,随即一鼓作气,马不停蹄地又往外城门杀去。“不要慌,射箭!”关键时刻,杨弘终于发现了甘宁出城的坏处了,即便他再是智计百变,终究不是真正驰骋沙场的宿将,无论如何大呼大喊,却难以让城头上的士卒们迅速冷静下来,即便有人忙不迭把箭头调整,对准内里,却早已没多少力道,遑论准头了。见到头上箭雨奚落歪斜,李豫立刻便看出了端倪,振臂高呼道:“敌人已然慌乱了,儿郎们,冲啊!”一旁的糜力嗓门喊的更大:“给老子冲!抢了城门,王师便可入内!”“州牧早有钧令,凡今日从战者,破城之后,王宫财货婢女,皆许尔等所有!”袁术的奢华有目共睹,便是王宫的婢女之流,也是姿色不俗,远胜寻常女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人人大呼大叫,奋勇向前,冒着箭失,厮杀搏斗,不过片刻,又迫近了外城门百步!“最多两百步的距离了!”李豫胀红着脸吼道:“冲啊!”冲天的火光烧透了夜色,鼎沸的人声盖过了雨势。寿春内城与外城之间环状瓮城里,城墙高高耸立,安静地看着近千人混战一团,鲜血四溅,染红了地上的雨水。尸横遍地,死去人的尸体又被活的人纷踩践踏。糜力又将一个扬州军亲自手刃,神色狰狞地抬头看处,透过雨幕,远远瞧见杨弘和梁刚等人挑灯观战,不停歇调兵遣将,一队队明盔亮甲的寿春士卒举着各色不同的旗帜,从城墙上各处奔跑蜂拥而来。瞧见这等的阵势,李豫那边的人手还好,他这边的一群人大多没经历战场,纯粹是乌合之众,便有不少人开始迟疑,犹豫不前。糜力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当即大喝道:“既已起事,有进无退!”“今夜王师若不能入城,咱们谁也谁也活不成!与其抄家灭门,何不舍生往前?“他暴喝道:“只要我军入城,人人富贵,城中财帛女子,任尔等拣选!”事急从权,糜力顾不得王政曾有严令不得侵扰百姓,当机立断便又加大了许诺封赏的筹码,士气再次高昂,和李豫那边两路并进,不断冲击着守军的防线,又向外城门迫近了百步。巍峨高耸的城门已不足百步了!此时李仁同样在城外高呼不止,叫开城门,杨弘犹豫不决之时,一旁的梁刚却已忍不住了,一叠声催促下令:“速关城门!速关城门!”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此时西城门外,王政亲临战场,三军士气大振,不仅彻底缠住了李仁那支部曲,先锋营和天军本部更悉数冲到城下,无数云梯、冲车、投石机阵列在前,只听见轰隆巨响不绝于耳,突然间,天崩地陷一声响!墙头上的杨弘、梁刚感觉到一阵地震山摇,同时间面色大变,不好!循声望去,却见沉重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被一个冲车狠狠撞开。下一刻,震天的欢呼声中,只听得马蹄声烈,无数嘿影如怒涛拍岸一般,直向城门席卷而来。当先一人,赤氅玄甲,策马挟剑,好似一道龙卷风般呼吸间已飞入瓮城,更有青光耀目彷若水银泻地,无处不至,转眼间冲进城内不说,更是直接将守军的防线彻底撕开了一个口子。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但凡趁着火光看着此人相貌者,无不顷刻动容!杨弘不可置信,梁刚骇然变色,糜力狂喜大叫,李豫奋臂高呼,更有无数将卒脚跺地面,手举枪戈,或是高喊“天公将军”,或是齐呼“王州牧”欢呼声潮水般起落涨退,山鸣谷应,几万人沸腾起来,气氛热烈至极点。王政亲为前驱,徐州诸将受其激励,无不奋勇争先。魏延紧随其后,黄忠困住李仁,王熊攀援城门,代表了天诛营的赤色旗帜,便像灼灼燃烧的烈火,又如奔腾争流的海浪,或随着涌入了城中,或高高插在了城头。飘扬夜风中,雨水更鲜艳了它们的色彩。一见王政入城,梁刚便即面如土色,拉了杨弘转身就走,杨弘目瞪口呆,转着头,好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似的,目光久久离不开。高墙围住的瓮城里,那个年不及弱冠,相貌平平的少年,此时雄姿之焕发,风采之飒然,却足以使万人瞩目,众生慑伏,直让所有人为他欢呼,所有人为他狂热!这一刻的少年风采是如此的光彩耀人,甚至冲破了深沉夜色的阴霾,细雨也突然停止下来,仿佛如臣民在见到九阍帝子出巡时般收敛了声息,惊慌地退让,以此来恭迎御座的驾临。杨弘惊讶地发觉,他自以为通过王政在寿春的种种表现已经了解此子,却原来看到的只是表面,只是伪装,这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哪里会是什么阴鸷诡诈之主相比权谋诡计,王政或许更擅长的是这等三军辟易,纵横披靡的金戈铁马吧?“杨祭酒,快快走吧,”梁刚一边勐拽,一边惊慌地嚷道:“还在想甚么呢?”“寿春若被竖子得去,九江顷刻不保,九江一下,徐州军便如龙入大海,顷刻便可占得整个扬州...”杨弘回过神来,心念急转,王政如今已几乎是彻底掌控了徐州,又有兖州泰山,青州北海,再让此子夺了九江乃至扬州,岂不是愈发势大,谁人还能制他?当即勐地挣开梁刚的手,拔出其腰间短剑,转身嗔目喝道:“梁校尉!城门才丢,徐州军立足未稳,只需一击,便可将之逐出!逃甚么逃?且随吾去厮杀!”“厮杀...”梁刚目瞪口呆,“徐州军兵力本就在咱们之上,如今连王政和黄忠这等万人敌都入城了,还厮杀个鸟?”说着,又指向城下,“杨祭酒,你且看看,且听听吧,如今便是孙武复生,韩白在世,也回天无力了啊。”杨弘一眼望去,心中一片冰凉。此时城下早已乱成一锅粥了,守军节节败退,不少将官都抱头鼠窜,更有无数人在嚷叫,有徐州军卒,也有寿春军卒,只不过前者是喊着什么“城门开了,弃械投降,降者不杀”的欢呼,带着尽是胜利者的得意和意气风发。而后者喊的大抵不过是“快逃啊,黄巾贼寇入城了”云云,每一句都充满了绝望。也难怪如此谣言风行传播,寿春城内人心早就不稳,军队的士气更是一日低沉一日,而徐州军多日以来的攻城狂潮又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加上先前收到的招降书,杨弘对李豫、李述等人的手段,又让城内不同派系将官之间的信任缺失,矛盾激化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城门陷落的那一刻,集体爆发出来了!于是逆境面前,人人皆无斗志,一股股的溃卒丢盔弃甲,互相拥挤,将官们或是倒戈投降,或是跑回家中收拾细软,准备逃离此地。营旗倒了,军旗倒了,帅旗也倒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放眼城墙上下,徐州军站着的身影越来越多,扬州军站着的身影越来越少,要么跪下,要么躺下。这才是兵败如山倒的真正诠释,也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现实写照!茫然地看着不可阻挡的败卒奔逃,杨弘喃喃地道:“当真已无力回天了么?”“咱们一万大军,守着寿春这样坚城,怎么连半月都没坚持住便败了呢?梁校尉,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转目一看,哪里还有梁刚的影子,早不知逃去了何处。再顾盼左右,城头上如今也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人了,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将官们,士卒们,如今都跑光了。【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安装最新版。】看着眼前一幕,杨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心里念头纷呈上涌:“是现在趁乱出城?前去汝南寻找主公,还是想法子图谋夺回寿春?”“梁刚此人靠不住,还是得找到甘宁,只是不知他此时到底是生是死啊?”难下决断之时,杨弘浑没注意到此时一小队徐州士卒已来到了城头,为首的正是带上头盔的乔绾,一见杨弘先是一怔,旋即大喜:“汝这鼠辈,竟然还没逃走?”“果是黄天有眼,终叫汝落入本小..嘿,本大爷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