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微微颔首,转目陆绩问道:「公纪以为如何?」「遣使前往荆州求粮的确是个办法。」陆绩道:「不过乱世年月,各家皆视粮为本,想要说动刘表并非易事,使者非得能言善道之人不可。臣不敢擅断。请问州牧,该选派谁去为好?」王政往殿下看了看,视线从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他想了想,说道:「当日本将初来寿春,袁术宴请与我,元叹在席上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大展雄士风采,胆识俱优,可当此任。」听到这话,顾雍面露为难之色,跨步出列道:「州牧令旨,臣本不敢辞,只不过...」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苦笑说道:「刘表此人颇为重视仪表,臣现今的这幅容貌,若出使扬州,不仅有损主公虎威,更怕引得此人不喜,误了大事。」顾雍身形高大健美,面色白皙,原本自是一流的相貌,只不过当日王政攻取寿春时城中大乱,无数人趁势作歹,当时顾雍的府邸便因此着了火灾,慌乱之下不仅烧去了须发,连眉毛都没了大半,因此现在算是有些破相了。古人极重仪表,为官如此,出使亦是如此,不但要求能言善道,更因为代表了己国的形象,所以通常来说,最好都是选择仪表堂堂的人物。无论曹操那种身材五短的,还是王政这种相貌平平的,做君主无妨,做使者却难免叫人笑掉大牙,很容易自取其辱。王政闻言一怔,失笑道:「不至于吧,元叹姿容极为出众,如今也不过是白璧微瑕,何况你还是大贤蔡邕的门生,本将听说,刘景升和蔡邕当年关系还算不错?」这其实也是他属意顾雍的关键原因。却听顾雍叹道:「莫说蔡师已然故去,便是尚在人世,也无多大意义,刘景升非重情念旧之人。」「主公有所不知,当年蔡师极为看重王仲宣,曾倒屣相迎,此子因为长安局势混乱,不愿接受王司徒的征辟,便被蔡师推荐前往荆州投靠刘表,却不料刘表以貌取人,见其状貌不扬,身体孱弱,又不拘小节,所以一直颇为冷落,不太看重。」王仲宣,便是王粲,未来的建安七子之首,不仅出身于名门望族,少有才名,更是山阳郡高平县人,算是刘表的老乡,再加上蔡邕的情面,于情于理,按道理都该被刘表委以重任才是,却因为相貌不堪在荆州郁郁而不得志,也正是因为知道此事,顾雍才大有顾虑。刘表这么外貌党的么?眼见顾雍言辞凿凿,不由得王政不信,沉吟片刻之后,一时间竟不知派人去了。早在徐州时,几番出使外国,基本都是在郭嘉和祢衡之间选择,不过如今王政却是没有打算再派两人去了,为什么呢?无论祢衡还是郭嘉,这两年来随着王政的势力变大,他们的声望亦是水涨船高,再非当日的无名小卒,尤其是郭嘉屡出奇计,功盖三军,此事不仅徐州人尽皆知,外人亦是闻名已久,这样的国之重臣,王政怎敢轻易让其深入外国境内?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刘表心生歹念,他在寿春鞭长莫及,那可如何是好?这种事情真是不可不防,比如曹操若是派了荀彧过来,哪怕现在双方还是结盟,王政自问便一定会下手的!且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手极为容易,借口更是好找,在其回返时安排一路精兵半道截杀,到时候以什么「盗匪横行」的理由搪塞即可。但是除了祢衡和郭嘉外,徐州其他文臣的口才都是寻常,要是普通的出使任务,倒也足够。此次牵涉到买粮事宜,能力却是就有些不足了。他深思许久,又望向寿春诸臣,陆绩?李仁?沈殊?这些人亦各有不足。或只有胆识,或口才不够,一时间,竟是无人可选,不由踌躇难定。却在此时,堂下一人突然站出来说道:「州牧,臣欲举荐一人。」王政侧目望去,却见此人正是庐江太守刘勋的故臣刘晔,不由点了点头,温言笑道:「子扬所举荐者,必大才也。」「不知此人是谁?」刘晔正色道:「东成鲁肃。」「鲁肃?」王政闻言面露惊讶之色。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鲁肃是何许人也,毕竟再是历史小白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位未来东吴的大都督啊。王政所诧异的,却是鲁肃竟是东成人这就说这样一位名人就在自家的眼皮子底下不知多久了,若非陆绩今日之言,他还会继续茫然不知下去。最关键的是,东成作为下邳的门户之地,王政可是未曾有过半点轻忽,不仅亲身莅临过这里,还将当时麾下仅有不多的大将潘璋都派去镇守了。那么遗漏了这样的贤才,是谁的过错呢?想到这里,王政心中恨得牙痒痒的,潘璋这狗才当真该死,在东成除了横征暴敛,看来是半点人事都没做啊!心中翻江倒海,面上王政却是故作平静,甚至装作没听过这名字一般问道:「此谁人也?」没办法,不装不行了,要是现在让刘晔等人看出他事先就知道鲁肃此人,那么反而会生出别样的想法。你既然听过鲁肃,为何一直不闻不问呢?「禀州牧,鲁肃,字子敬,下邳东成县人,此人体貌魁伟,性格豪爽,喜读书、好骑射,且仗义疏财,深得乡人敬慕。」刘晔道:「当初袁术亦闻其名,想要请其仕之,更委以钟离县丞的重任,不过子敬兄认为袁术部下法度废弛,不足与成大事,便婉言推辞了。」「子敬兄?」王政灼灼眸光落到刘晔身上,讶然说道:「怎么,子扬与此人很熟悉么?」刘晔点了点头,坦然地道:「臣与鲁子敬相识已久,乃是同道至交,故深知其人文武双全,志向远大,当初刘勋亦曾让臣写信招募鲁肃,邀其共襄大业,只不过也被鲁肃以「祖母尚在,不便远游」的理由推辞了。」听到这话,王政来了兴趣,说道:「如你所言,他先后拒绝了袁术和刘勋,始终不愿出仕,看来是个高人隐士,如今也未必愿为本将效力吧?」「袁刘二人,岂能与州牧相比?」刘晔笑道:「州牧可知,鲁肃如今人已在寿春城中,为州牧麾下一法曹也。」法曹主邮驿科程事,秩俸比三百石,算是一个芝麻绿豆官了,王政闻言一惊:「子扬怎可如何委屈鲁肃?」刘晔知道王政误会了,他之前在平定孙策中立了不少功勋,如今的官职为寿春长史,一个法曹的官不需上奏便可决定,连忙解释道:「禀州牧,鲁肃之所以出任法曹,却非因臣的举荐。」「臣仕州牧后,亦曾再次写信给他,希望推荐他为州牧效力,却被鲁肃拒绝了,后面州牧入住寿春后,不是曾有行文招贤么?鲁肃知道后,当日即从东成奔赴寿春,主动前去应征,历经考核,方才得以授官法曹。」「拒绝了你的推荐,然后主动应征?」王政一听便明白了,鲁肃必是自恃才干,所以不想「走后门」了,而他到底有没有才干,恐怕王政比刘晔还要清楚。且在他印象里,鲁肃好像也经常做着出使他国的工作,想来无论是形象抑或口才,都是十分合适的。王政当即点了点头,吩咐堂外亲卫:「即传法曹鲁肃入殿觐见。」自有人应声而去。鲁肃的突然出现登时便让王政联想到了他的那位好基友,转头望向张昭,故作随口问道:「张公,周尚和周瑜在下邳近况如何?」张昭出列回道:「禀主公,自周尚叔侄入城不久,已迁了不少族人进入下邳,应有久居之心,周尚更已接受了臣的礼聘,现为国相司直,近来表现颇为勤恳,至于周瑜则尚未入仕。」王政点了点头,周瑜和孙策是总角之交,眼下肯定还有一些心结,不愿立刻为自家效劳倒也正常,又问道:「张公以为周瑜此人如何?」张昭默然了片刻,正色说道:「少年俊彦,雄姿英发,乃大将之才,不可小觑也。」顿了顿,看了眼王政,又补充道:「以臣生平所见,单论英武出众,除主公与徐将军之外,再无一人可比。」王政闻言哈哈一笑,要论卖相他实不如徐方多矣,而徐方虽也是个英俊玉郎,但比起周瑜来,其实也是相差不少。把他两人和周瑜放在一块相提并论,张昭未免有些违心了。他不再多言,话题转开,重又与诸臣开始讨论荆州买粮的事宜,不知不觉天已今午,王政便教亲卫去膳房传话,多做些饭菜,留了众人同用。直到把买粮的事儿讨论的差不多,又等午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殿外方才传来脚步匆匆,却是去找鲁肃的亲卫终于回转:「禀将军,法曹鲁肃已经带来。」此事饭席还没撤下,王政停下筷箸,闻言说道:「且请其进来吧。」话音刚落不久,只见殿外走进一人,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入得殿内,即便左右尽是一群***显贵们带着考究的打量目光,却是不卑不亢,只是微微躬身,对着王政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法曹主事鲁肃,拜见州牧。」明明声调不高,却依旧如洪钟大鼓一般,在殿内震荡回响,令人只闻其声,便知道这人定是一个雄壮有力的伟丈夫。不等王政说话,一旁的张昭却是微微皱眉,率先问道:「你就是鲁肃?」「下官正是。」眼缘这玩意真是奇妙,不知为何,明明第一次看见鲁肃,张昭却觉得眼前人莫名的不顺眼,当即沉声道:「一个半时辰前,主公就召你前来,你为法曹,官邸离王宫不过几条街的远近,为何姗姗来迟,至今方到?」说到这里,语气愈发变得严厉起来:「作为下属,让上官这般久等,可知乃大不敬吗?」老张今天吃枪药了?王政瞥了张昭一言,微觉讶然,不过张昭这发难虽是突兀,却也不算无的放矢,想了想先不插话,只在旁看着鲁肃,看其如何应对。却见鲁肃沉声答道:「州牧召见下官时,适逢温侯使团有事,先贤有云,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先公而后私,州牧召见下官,是为我扬州内事,此私也,温侯使者有事,是为我扬州外事,此公也,下官职责所在,因此虽得州牧之召,却也不能不先把温侯使者的事情处理完毕,然后再来觐见。」他是法曹,主主邮驿科程事,虽非使馆的主事,但接待外国使者也算其职务之内,倒也说的过去,且提到温侯使团,也算是对张昭解释了一番,自家也算是帮他的忙了,毕竟如今人尽皆知,王政和吕布联姻中,张昭是出了大力的。果然,听到这话,张昭的脸色稍缓和了些,却还是有些不满:「使者之事固然为公,然则主公之事又岂能算私?你这是在巧言饰非么?」他自入仕王政以来,向来表现得谦恭有礼,与原本历史上仕孙权时的作风大相径庭,这却是因为前者乃是幼主,王政却是雄主,并不代表张昭真是一个脾气极好的人。此时陡然展露出严正谏诤的真颜色,一番斥责之下,就连旁听的祢衡郭嘉亦微微动容。鲁肃却是毫无畏惧之色,抬目瞥了张昭一眼,依旧神情自若地道:「梧县使者来我寿春,便是代表温侯吕布,下官添为法曹,官职虽然低微,便是代表州牧。」「州牧召我,下官虽不知为何,即便如天地之大,却也是为我扬州私事,温侯使者有事,即便微如芥子,却也是国事,外事,两者相比,如何不能分出公私,内外之分?」张昭指责鲁肃姗姗来迟,是对王政的不敬,鲁肃反驳说是因为先公而后私,他们两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以看法也不相同。不能说谁错了,只能说是各有道理。这时一旁的刘晔出来打圆场说:「鲁法曹,在州牧面前,岂可这般无礼?张公说的一点不错,州牧若非是为公事,岂会召你前来?」「你本来迟,已是怠慢,怎还敢巧言辩驳?还不快点向州牧与张公请罪?」说着,连连对鲁肃暗使眼色,鲁肃却是置若罔闻,当没看见一般,似是坚信自家没错。这个鲁子敬和电视上的那个老好人可是差距颇大啊王政颇觉有趣,微微一笑,直接岔开话题:「鲁法曹,本将如今最好奇的,却是温侯使者到底有何要事,竟然耽搁了你这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