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蔡冒趋进房内时,刘表的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口唇颤震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憋在心里的话来。这一幕被蒯良尽收眼底,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的蒯越拽了拽袖子,制止住了,而刘琮则站在榻旁,只是握紧刘表的手,一脸的悲痛之色。目前为止,获准进入内堂探视的除了蔡冒之外,只有蒯良兄弟,庞季,以及刘琮等寥寥数人,其他文武百官则全在堂外等候,奇怪的是,到现在却还没有看到嫡长子刘琦的身影。“主公怎么样了?”只是看了一眼,蔡冒就放下心来,刘表这一脸的死气眼见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不过为求保险,还是对着医官问道:“当真无药可治了吗?”“禀将军,却是如此。”医官小心翼翼地低声答道:“不仅脉搏微弱,方才心脏更是停止过一次跳动,能强自支撑到现在,已属奇迹,但也是回天乏术了...”正在这时,刘表忽然甩开刘琮的手,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蔡冒。“主公,臣在这里,”见到这幕,蔡冒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掠,面上却立刻挤出悲伤的表情,快步移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刘表的手:“你想要说什么?”苦于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刘表只得吃力地把暗澹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有愤怒,有痛恨,甚至还夹杂了不甘但是最多的还是疑惑!而在场中人里,除了刘表自己外,恐怕只有蔡冒能明白刘表在疑惑什么“主公,君臣多年,臣岂忍心让您临死前还做个湖涂鬼呢?”蔡冒的双眼通红,泛着泪光,嘴角却浮现出澹澹的笑意,显得极是怪异,他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刘表才可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您是不是疑惑,为什么强撑一口气到现在,大公子和文聘那些人还没有出现吗?”迎着刘表突然扩大的童孔,他一字一顿地道:“主公太低估臣的能力了,在这襄阳城中,有些事情,只有臣允许谁知道,谁才能知道。”“至于主公是如何中毒的,嘿...”说到这里,蔡冒嘴角的涟漪越来越大,直到那诡异而疯狂的笑容布满整张脸,他突然指向了一旁的刘琮,放肆地呐喊起来:“这都是二公子的功劳!”听到这话,刘琮身体勐颤了下,却没有作声,刘表却是双目瞪圆,光芒大作,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旋即喉咙开始发出一阵急促的“嗬嗬”之声,他吃力的想要扭过头去,质问自己的儿子,却在转到一半时突然浑身剧震。下一刻,刘表的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父亲!”面带愧色的刘琮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哭的撕心裂肺,一旁的蒯良等人亦是神情复杂,纷纷跪了下来,开始痛泣。震天的哭声中,蔡冒却突然站了起来,环视跪遍地上的众人,冷声喝道:“方才主公的口谕,诸位都听清了吧?”听到堂内突然响起的哭声,堂外的文武百官已然意识到了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不安和踌躇。而当蔡冒和蒯良等人出现他们的面前,第一句话就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主公已于日昳薨落。”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立刻多了几分哀恸之情,但蔡冒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再顾不上悲痛和缅怀刘表了。“然,主公薨落之前的一刻曾下了口谕,令次子刘琮继承成武侯的爵位,并任荆州之主。”此言一出,群臣震动。什么?主公临死前下了刘琮继位的口谕?在场的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蔡冒这句话的干系有多么巨大,虽然之前几年因为蔡夫人的枕头风,刘琮的确比刘琦更得刘表的宠爱,但他素来重视礼法,一直也不曾真正立下决心废长立幼。之前尚且如此,何况如今蔡夫人都不在了,再者说了,刘表前一段时间的种种举措,其意何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要打压蔡冒,那么又怎么可能会属意蔡冒一直支持的刘琮呢?换源app】有支持刘琦的官员当即便表示了质疑:“蔡将军所言,谁能证明?”蔡冒微微一笑,他既然敢说这话,自然是早有准备,毫不犹豫便指着一旁的蒯良兄弟与庞季等人道:“方才诸君亦在房内,主公的口谕他们亦是听的一清二楚,皆可为之作证!”议论纷纷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三人身上。而蒯良等人的回答,也并不出乎预料,都咬定了刘表逝世前留下了口谕,让次子刘琮继承爵位,并任荆州之主。“难道主公真的下了口谕?”蔡冒若是找的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却是蒯良和庞季,他们两人不仅是刘表的谋主,位高权重,更是荆州两大世家的代表人物,说白了他们这样一开口便是在表态了,再加上蔡冒,等于是荆州的士族态度一致要支持刘琮了。这样的情况下,刘表的口谕是真是假,其实已不重要了,他们无论内心里信与不信,也只能相信了。意识到这点后,大部分场上的官员都倾向于承认这份口谕。眼见大局将定,刘琮虽然脸上仍有悲戚,但眼里却忍不住闪过喜色,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可谓极为顺利,刘表的逝世虽然有些突兀,但医官们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百官也无怀疑,一旦在场众人达成一致,承认了这份口谕的合法性,那刘琮顺利继任荆州牧可能性将达到九成。到那时,刘琦纵然闻讯赶来,纵然万般不甘,也难以翻盘了!却在这时,堂外突然响起一声厉喝:“便是主公留下口谕,也断然不会是这般言语!”何人如此大胆?众人纷纷讶然,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翎冠锦甲的青年武将大步迈入,正是闻讯赶来的典军校尉文聘。见是文聘,蔡冒双眼微眯,嘴角掠过一丝阴冷的笑意,澹澹地道:“文校尉何出此言?”“废长立幼,大违礼法,且大公子向来持重有方,从无失德之举,”文聘冷冷地盯视着蔡冒:“如此行事乃取乱之道,主公何等英明,岂肯为之?”蔡冒勃然大怒,眼中闪过冷酷的杀机,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本将假写遗嘱了?”说着暴喝一声:“来人!”只听哗啦声中,一群甲士迈步应诺,蔡冒问道:“不敬上官,军法何议?”“禀将军,当斩!”蔡冒冷笑一声,指着文聘道:“将此獠给本将就地正法!”“诺!”一言既出,在场诸人无不色变,文聘却是轻蔑一笑,直接拔剑出鞘,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甲士,竟是毫无惧色。眼见一场刀兵将起,关键时刻蒯良忽然出人预料的开口了,“且慢!”蒯良挺身而出,先对着一脸怒容的蔡冒微微摇了摇头,旋即转身望向文聘,正色说道:“仲业,主公的确留下了口谕,以二公子刘琮继任荆州之主。”“哼。”眼见文聘听到这话,面露嘲讽似的笑容,分明不信,蒯良暗叹一声,继续说道:“你方才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废长立幼,有碍礼法,所以若非大公子行事不端,主公本也不会做此决断。”“大公子行事不端?”文聘闻言一怔,“此话怎讲?”“主公昨夜病倒,到如今已过了足足大半日了。”蒯良道:“满朝文武皆已抵至,连身在城北军营的你都赶了过来,却独独少了一人,你没发现吗?”此话一出,不仅文聘神情一变,在场的文武官员皆是心中一动,放眼顾盼,这才惊讶的发现,刘表都已逝世了,刘琦竟然还没有出现,登时喧哗四起。“大公子人呢?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主公弃世...竟不出现,那可是大不孝啊!”“这...”文聘本来高昂的气势登时衰竭,他方才还说刘琦从无失德之举,结果立刻便被蒯良狠狠打脸,两汉是真正的以孝治天下,与后世诸朝皆有不同,社会主流的价值观里,推崇天性的亲养之恩超乎一切,包括忠君爱国。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汉代即使父亲犯了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重罪,法律也不允许儿子告发,否则将以不孝罪处死。也正是因此,刘琦到现在没有出现的后果,算的上是十分严重的失德之举!“主公其实并没有责怪大公子的意思,只不过...”蒯良对着文聘解释道:“群臣皆至,二公子和其他的亲卷也都来了,独独少了大公子一人,不管原因如何,都是有违孝道,失德之人若是即位,必有灾秧,主公在弥留之际最终做出了让二公子继位的决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文聘默然,蒯良这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了。他之所以坚持认为蔡冒等人所说的口谕是假,便是因为当日密探之时,刘表不仅透露了要打压蔡冒的意图,也明确表示过了不会废长立幼,接下来会好好培养刘琦,让其未来继任为荆州牧。既然如此,怎会短短数日就突然又改变了心意呢?但要是说为了大局,倒的确不好说了。因为蔡冒所提供的那份药物没有任何毒,刘表的中风,死亡虽然突兀,却都显得十分自然,所以直到目前为止,除了当事人的蔡冒和刘琮之外,几乎没有人发现事情的真相。既然如此,在文聘这些不知情人的眼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刘表做出了妥协,为了大局改便心意,让刘琦继任,是能说得通的。因为还没来得及剪除蔡冒及蔡氏一族的势力,若是再坚持立“不孝”的刘琦为荆州之主,很大可能会让荆州立刻陷入一场内乱,甚至让虎视眈眈的州外势力,如王政、曹操等人也有了兴兵讨伐的理由!“既是主公遗嘱...”思忖了良久,权衡利弊之下,即便心中犹有狐疑,作为南阳人的文聘最后还是决定以荆州的大局为重,长叹一声道:“末将自然奉命。”说着,他抱拳上前,对着刘琦躬身说道:“末将文聘,拜见少主。”虽然刘表之死比原本的历史提前了很多年,但结果却依然一样。获得了荆州本土势力支持的刘琮,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击败了身为嫡长子刘琦,获得了群臣的一致拥戴,便在举哀报丧的同时,便已派了使者前往许都,请得天子诏命。待刘表之柩下葬之后,刘琦便被蔡冒以“不孝”问罪,逐出襄阳,遣往江夏任一县令。刘琦刚出城门不久,蔡冒便唤来副将嘱咐几句,随后便有一队轻骑驰出城门,数日之后,便有一则消息传出,刘琦在赴任途中遇见盗匪,不幸蒙难。后患既除,丧期一过,蔡冒便立刘琮为主,自与襄阳驻扎,其余蔡氏宗族分领荆州之兵。虽深恨文聘,但荆州眼下外敌环伺,正值用人之际,蔡冒暂时按捺私怨,令其领本部人马前往长沙罗县,同时让蔡勋领一万军马前赴长沙醩陵,以便随时东进,相助华歆。当然,此时的蔡冒其实还是想着以威吓为主。虽然刘表在世时,蔡冒对王政抱有极大的敌意,面对扬州的态度是典型的鹰派,一力主战,但当他真的成为荆州的话事人后,却反而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了。王政这几年的战绩毕竟在那里摆着,如果对方愿意停止征伐的脚步,那是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起码先摆个态度,让王政清楚,如今的荆州绝对不会坐视他们将豫章全境吞并,站稳脚跟再大举入荆!考虑到荆州方面的介入,甘宁的那点兵马显然是不够用了,那么接下来便有可能重新部署,调兵遣将,这便给了蔡冒足够的时间,去寻找同盟一同对抗王政。荆州边境突然出现大股兵马的调动,果然起到了效果,收到情报后的甘宁立刻停止了对建昌的攻势,一边撤回南昌,一边派出快马返回寿春,报于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