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上船容易下船难贾琏手下的亲卫,加上禁卫军以及锦衣卫,一共有两百余号人。有这些人手,足够将整个巡盐御史衙门全部控制起来,闲杂人等,该赶出去的赶出去,即便是维持官署运转必要的衙役和杂役,也是规定了活动范围,不得走动。并下了严令,违者直接按欲图行刺钦差论处,就地正法。所以,很快整个巡盐御史衙门都变得森然起来。贾琏也就此放松一些。虽然以他的身份,扬州这些官员乡绅,不大可能敢对他出手。但是他既然决定要帮皇帝办点正事,自然就要防备对方狗急跳墙。贾琏一向喜欢谋定而后动,他可不希望,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出现在他的身上。这也是他从苏州回来,会绕道南京调兵的原因。扬州的守备军和衙差,也很多,但是用起来他不放心。“二爷……”走进正内院,迎面昭儿、兴儿几个走了上来,贾琏才点点头,他们便主动说道:“二爷屋里的东西用物我们都换好了,二爷可以放心安寝了。另外,那安家娘子和小姐,也给二爷放在屋里了,由阿琪姑奶奶她们看着呢。二爷可得小心些,那安家娘子可是固执的很,之前奴才们本来安排她们先去沐浴更衣的,但是她们死活不肯,奴才们也不敢伤着她们,也只能由着她们了……”昭儿兴儿,原本都是贾府微不足道的小厮,但是因为命好,是最早的一批跟着贾琏的人,所以如今在贾府,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奴才。特别是昭儿,贾琏这些年基本去哪都带着他,导致他不但见识和谈吐长进很多,而且办事也越来越合贾琏的心意。贾琏朝着正屋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似有些好奇:“沐浴更衣?我不过是想问她们一些事情,沐浴更衣作甚?”“是是是,二爷确实只是想问问她们问题……不过是奴才们想着,到底她们要和二爷当面谈事情的,二爷又喜欢干净,她们家里又死了男人,难免晦气,怕传给二爷,才想叫她们洗洗的。”昭儿、兴儿几个都点头哈腰,一副二爷说什么都对,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的笑眯眯样子。贾琏便懒得理他们,一抬脚进屋了。主屋里有三个人,三个女人。阿沁一身轻便的劲装,弯腰叠被铺床,而旁边的桌边上,许夫人和她女儿则是一身白衣孝带的站着,本是一副相偎相依、惴惴不安的模样,却在看见贾琏进门之后,纷纷朝着他目露愤恨。“爷回来啦。”阿沁看见贾琏,转身到茶水间到了一杯热茶过来。贾琏便顺势坐下,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母女二人,然后对阿沁道:“她们就一直这么站着的,如何不让她们坐着等我?”阿沁扫了一脸戒备之色的母女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好笑和不屑,随即娇声道:“爷可是冤枉死人了,奴是让她们坐的,只是她们不肯,还骂人家,所以奴也只能由她们了。不过,她们都不敢出门,嘻嘻,姐姐在门口守着呢!”贾琏本就是随口一问缓和气氛,闻言便让阿沁退下。“是,奴便不打扰爷的雅兴了,祝爷今晚玩的高兴些……”许是还记仇,阿沁临出门之前,特意看了那许夫人二人一眼,如此说道。这自然又让那母女二人神色再变,许夫人甚至直接将女儿,拉到身后挡了起来。她的眼神愤怒且无奈,知道今晚难逃被辱的下场,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想着,定要保护好女儿不受伤害。原本以为,接下来贾琏会如之前在灵堂的时候那样调戏她,逼她就范,但是直到阿沁离开许久,都不见贾琏有何举动,也不曾说话,只是端着手里的茶杯,一口一口的轻呷,似在思索什么。安抚了一下躁动不安的女儿,许夫人终是先开口说道:“贱妾蒲柳之姿,又是犯官家眷,身份卑贱。而大人贵为钦差,听闻还身具侯爵之位,身份何等尊贵?所以,大人何苦为难我等,还请高抬贵手。”许夫人害怕触怒贾琏,因此尽量用平静的神色看着贾琏。贾琏闻声,果然转过头来。再次直面贾琏的仪容,饶是此时心中无比鄙视憎恨贾琏,她内心也不禁感慨,这样的好皮囊,竟被老天赋予这等狗官,实是可惜。“本官何时说过要为难你了?”看贾琏好整以暇,甚至有些笑意的看着她,许夫人眉头一皱,“既然大人并无为难之意,还请让我母女二人离开……”“这个不忙。不是说好了,本官有话要问你二人么,待本官询问完毕之后,自会让你二人离去。”“大人此话当真?”即便猜测贾琏是故意戏弄她,许夫人也不禁升起一些希冀。贾琏便笑道:“当然,若是问完话之后,你愿意自荐枕席,本官也不介意让你留下来。”贾琏这话一说,许夫人还没发话,躲她身后的安家小姐忍不住探头怒骂一声:“呸,狗官,不许你侮辱我娘亲!”看得出来,这姑娘对贾琏的愤恨已经积压很久。此时只这么骂一句,已经是很努力压制的结果了。贾琏莞尔,瞧了那小姑娘一眼,才对许夫人道:“令爱如此言行无状,难道就不怕触怒本官,到时候,故意将安大人定以重罪,让安家一干女眷,受充官之苦?”许夫人面色大变,她就知道会这样!贾琏是奉旨下江南调查盐政一案的,一旦朝廷认定盐政有大纰漏,那么他夫君便是头一号的犯官。哪怕他夫君已经死了,只要朝廷认为他有大罪过,自然还是会对安家降下惩罚。而盐政是否有差错内幕,她夫君安思远是清白还是罪大恶极,显然,都由贾琏这个御命钦差说了算。果然贾琏还是要拿这个来威胁她,让她就范。但她有什么办法,自夫君被皇帝下旨押解回京之日起,她就有这个预料和准备的。夫君是朝廷命官,没出事,她就是尊贵的官家太太,是诰命夫人。夫君出了事,所有安家之人,都要受到牵连。而犯官家眷,最常见,也是最令人恐惧的惩罚,便是贾琏方才所说的充官。何谓充官?羁押归案,充作官妓尔。在教坊司,这样的女子数不胜数。而对许夫人而言,她自己还罢,但是让女儿受此刑,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几乎一瞬间,她便认命了,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和反抗的心理。连忙制止女儿,然后对贾琏赔罪道:“小女无礼,还望大人看她年幼无知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只要大人肯开恩,放我安家一条生路,罪妇,愿听大人任何差遣……”说到这里,许夫人觉得羞耻至极。到底她是个正经的官太太,而非风尘女子之流,若非还牵挂着一双儿女,便是叫她死了,也不愿说出这样自甘下贱的话。其女安采儿感受到母亲死死攥着她的手,不由的瞅了母亲一眼,看见母亲眼中的耻辱之态,她的小脸上也挂满了泪水。但她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她明白父亲之死对家族代表什么,也被方才贾琏口中那“充官”二字吓得脸色苍白,所以此时此刻,她除了流泪,也不敢再做什么,说什么。看此二人如此模样,饶是只打算简单做场戏的贾琏,也不由得擦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此时定是很像电视剧里的反派狗官。因此轻咳一声,终于收起戏谑心态,正色道:“好了,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本官为人一向清正严明,严于律己,岂能做出故意陷害同僚之事。安大人若是无罪,本官自然也不会恶意构陷。倒是本官想要再问夫人一次,安大人,当真是病死的,便连夫人,都没有察觉到一丝疑点?”这是贾琏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而且这一次,贾琏面容严肃,似不像心存不良。许夫人想了想,回道:“当日知府派人将我夫君的尸首送还,说是不堪忍受路途严寒,一疾而终。还吩咐我等,要将我夫君的尸首安置好,不许下葬,等候朝廷下来查看。大人既然对先夫之死尚有疑虑,为何不开棺验尸,反而一再追问妾身?”许夫人,颇为认真的看着贾琏。看许夫人这样,贾琏便笑了。肯开口就好。“本官当然可以开棺验尸,但是想来,就算安大人死于谋害,而背后之人既然敢杀害朝廷命官,还不怕朝廷派人下来查,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如此,只怕本官就算开棺查验,也是验不出什么的。不过,若是夫人这里,能够给本官提供一些线索消息之类的东西,或许,本官就有把握另辟蹊径了。”贾琏说的自然,许夫人也收起羞耻心态,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贾琏。终究她还是摇摇头,“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又何必问妾身。当初知府大人将我夫君的尸首送回来的时候,妾身也是查看过的,我夫君,确实是死于风寒。所以,应该是大人多虑了。”风寒?看来,是被人活活冻死的了。贾琏和林如海一般,绝对不相信安思远是自然病死的。肯定是江南盐政有猫腻,那些人怕安思远上京之后,在朝廷面前暴露,迫不得已才灭口。甚至于是什么猫腻,以林如海常年主导盐政的经验来看,都大概猜得到,并且贾琏也认为,林如海的猜测是有道理的。只是这许夫人,既然跟随安思远住在巡盐御史衙门,她应该不可能对夫君的事情,一无所知。缘何要一口咬定,她男人是正常死亡?“夫人和安大人的公子,并不在其外祖家吧。”贾琏突然笑道。许夫人顿时愣了一愣,“大人,何出此言?”“若是本官猜的不错,令公子现在应该就在扬州,而且,只要本官一日不离开扬州,夫人便一日见不到令公子。而夫人,唯一能够保证令公子安全的办法,便是在本官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本官猜的对不对?”贾琏此话一出,许夫人面色还算镇定,她身边只齐肩高的安采儿,却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看着贾琏宛若看非人。“夫人也不必先急着否认。本官想要验证这个猜想,也很简单。巡盐御史衙门那么多人,只要本官派人将他们全部抓起来,挨个审问,不信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像夫人一般守口如瓶。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在这四五年之间,看见过令公子,本官便知道夫人在撒谎了。不过本官若真是这样做的话,自然免不了打草惊蛇。对本官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对令公子来说,只怕便不算是好事了。所以,我劝夫人好好想想,是趁着此间无外人,将实话与本官说来,还是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谋害自己丈夫的贼子一伙狼狈为奸。我也不瞒夫人,本官已经掌握了不少扬州各大盐商贩卖私盐的证据,本官此番下江南,是定要替朝廷,好好整顿一番盐政,杀一杀那些越发贪得无厌的盐商们的气焰的。所以,夫人选择协助本官,本官兴许也能帮你。若是继续为虎作伥,只怕安家距离抄家灭族不远矣。”贾琏毕竟是风里雪里厮杀过,在皇帝面前也能奏对自如的人。此时认真与许夫人说话,自带一股威势。许夫人面色有些发白,她都不知道,为何之前还是一副贪财好色狗官模样的贾琏,竟然能够摇身一变,变成正义化身的模样!还一口一个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说她,好似她已经是个罪大恶极的毒妇了一般!她沉默了。人都是在苦难中成长的,以前的她是个安富尊荣的贵太太,一朝夫君出事,她不得不担起家族的重担,为家族和儿女的未来担忧考量。她的力量太弱小了,所以只能任人驱使。若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强大无比的男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正义无私,那么,是否,她真的可以借此机会,为家族和儿女,博得一线生机?“大人,竟然连走私之事都知道?”“别太小看朝廷,若是没有一定把握,派我下来做什么?我既然敢来,就有把握收拾起这一摊子事。夫人若是连我都信不过,那注定只能含冤受辱了。”含冤受辱!是啊,都到了任人凌辱的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赌一把的呢?即便贾琏是哄骗她的,安家也不过是输的更彻底一些罢了。“嘭~”忽见许夫人上前一步,双腿自然跪下,在地上砸出很大的声响。“还请钦差大人,看在与先夫同朝为官的份上,救一救我儿子。若是钦差大人能够平安救回我儿子,便叫妾身,余生给大人当牛做马,妾身也甘愿!”许夫人对着贾琏便是几个响头,声音悲戚,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贾琏弯腰将她扶起,沉声道:“夫人还请细细说来。”“是,是这样……当日,当日先夫因为办事不利,被朝廷责问,后被衙差押解上京,妾身与一双儿女便终日惶惶不安,生恐有什么变故。谁知道,先夫的变故未等到,我儿子却突然失踪了。他是出门为他爹上香祈福的,谁知道,半道就让人给掳走了,我们发动所有人去寻找,却都找不到。后来,那吴志荣将先夫的遗体送回来,说是先夫在路上偶染风寒病故,妾身自是不愿意相信。谁知道那吴志荣便派人威胁恐吓我等,说是朝廷不日会有钦差降临江南,若是钦差大人问起话来,让我等按照他的意思回复。但凡敢有一点不遵从他的意思,或是惹出麻烦来,就再也见不到我儿子了……还请大人垂怜,救救我儿子,即便他父亲犯了错,孩子是无辜的,还请大人垂怜,救我儿子回来,妾身与您磕头了……”许夫人哭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贾琏倒也不太意外。之前就觉得,安家将唯一的儿子送到岳丈家,有些不合常理,这才试探一番。倒也是,许夫人等作为安思远身边的亲人,若是安思远真有什么猫腻,许夫人等多少都会知道一些。而对于那些幕后者来说,将安思远灭口,就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轻易平息不了事态了。若是再将许夫人等一并灭口……但凡朝廷还有一个脑子正常一点的,都知道其中有大问题了!所以,许夫人等不能杀。但是怎么让其听话,不至于成为泄露消息之人呢?将安家唯一的血脉控制起来,逼许夫人就范,这一招,确实是最简单有用的了。若不是贾琏早打定主意好好与扬州这帮人打擂台,并且还有耐心慢慢攻破许夫人的防线,只怕也得不到这个消息。如此看来,许夫人,当真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也没着急问盐政之事,贾琏先问:“你是如何确定是吴志荣抓走你儿子的,是他亲口说的?”“倒也不是他亲口说的,只是他当日才口头威胁过我,当晚那些绑走我儿子的人,便来信威胁,结合他们与先夫的一些勾当,妾身如何还猜不到,是他绑走了我儿子!还请大人,一定要将这吴志荣绳之以法。扬州盐政之所以崩坏,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这个吴志荣造成的。”为了取信贾琏,许夫人也不待贾琏问话,便主动开始交代:“正如大人说的那样,去岁两淮盐税,之所以一下子少了那么多,都是因为那些盐商们,背地里大量贩卖私盐!先夫其实也早有察觉,一则那些盐商们行事周全隐蔽,二则,每次当先夫想要召集御史衙门和盐运司的盐差们去缉拿的时候,要么盐商们就是事先得到消息撤走了,要么就是被知府吴志荣等人,设法偏袒、阻碍。最严重的一次,那些人竟然以我安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胁,所以,先夫不得已,只能屈从,不敢再大肆稽查私盐……私盐一多,官盐自然受到挤压,盐税,也就大幅度减少。直到去年最后核算的时候,发现盐税竟然锐减三成,先夫才知道事情兜不过去,开始焦急惶恐。被朝廷押解回京之前,先夫还做了许多准备,说若是此番入京瞒不过去,为了保全安家,他会将所有事情一一向朝廷揭发,以将功补过,以他一人之死,求朝廷宽恕安家。谁知道,那些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在半路上,就对先夫下了毒手……”许夫人一脸心酸愤慨的说道。贾琏静静的听着,他相信,许夫人没有撒谎。因为林如海也说过,朝廷新政,要求盐商们帮朝廷运送粮草至边关,入换取更多的盐引。这样做的好处是,朝廷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但是相应的,盐商们的利益,会得到压榨。为了更多的利润,那些盐商们会选择走私私盐,以避开盐税,就很说得通了。“哦,若是照夫人这般说来,安大人倒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了,完全是被吴志荣等人裹挟的?我只是好奇,安大人出任盐政也两年了,为何之前发现端倪的时候不禀报朝廷?为何,一定要到了最后关头,才决定向抄题揭露盐商们大肆走私之事?”“这……许是先夫一开始,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容貌秀美的俏妇此时还妄图润色遮掩,贾琏摇头一笑,倒也没拆穿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揭露,自然是盐商们给足了好处!只是盐商们的胃口越来越大,让这位安大人越来越不安,想要找后路的时候,才发现贼船难下了。可叹,清官难做。特别是巡盐御史这等大肥差。也由此,更加说明林如海的能力。在盐政干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出过大的纰漏,而且,还能维持自己清流的形象……自家那姑父大人,当是有些手腕的。可惜,天不假年,否则他也要多一个靠山和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