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不会告诉苏枫自己知道青葵的存在。按照苏枫的聪明程度,他会想到素夫人这些年对自己不冷不热,会有另一个孩子的缘故。如果她知道青葵的存在,还这样活了十八年,那在苏枫眼中就有些可怜了。哪怕苏枫认为她可怜是善意的,虞岁也不太想要。一旦被牵扯进素夫人和青葵的母女关系中,虞岁就觉得有些恶心。就如当初她在三千歧路中一抬头,发现父亲的脸是南宫明时,不是讨厌,而是恶心。在罗山之巅虞岁才刚出生,青葵假死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是绝对不会知道、也不会记得青葵的存在的。可青葵却记得虞岁。虞岁不管南宫明是如何教这个女儿的,但以青葵的天赋,应该是很受南宫明喜欢。年秋雁也说了,南宫明不会插手青阳百寇的决定,这是认可了青葵的能力。青葵认为梅良玉碍事,想要虞岁出手解决掉这个麻烦。在青葵看来,男人一旦鬼迷心窍对某个女人示好时,就是他落入死亡陷阱的时候。南宫岁入太乙,被圣者收徒,从平术之人转九流术士。有这些信息在,青葵也不会轻视虞岁,让她杀梅良玉就是试探。一个无能弱小了十八年的人,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听风尺这次改革,引得学院弟子睡醒开始就抱着听风尺不撒手,热火朝天地讨论通信院开放的新功能。传音限制放开后,虞岁一大早就接到三哥盛暃发来的传音。盛暃这暴脾气,接通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三连:你在哪?干什么?怎么不在学院?坐在盛暃对面的牧孟白一脸不忍直视,举着写有“冷静温柔”四个字的白纸对着盛暃疯狂摇晃。盛暃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火气,脸上皮笑肉不笑,抿着唇角重新缓声问:“你在哪?”从传音接通开始,虞岁就把听风尺放桌上没管,盛暃这会问话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于是转身去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等回来时听见盛暃这声询问,扭头朝窗外看了眼,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虞岁没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倒是看见梅良玉翻墙进来。虞岁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无声示意:师兄,有门的。梅良玉耸肩,当没看见,虞岁又拿起听风尺,将尺面给梅良玉看。梅良玉看了眼,发现她有传音,还是盛暃,便微抬下巴,行,我闭嘴。“三哥。”虞岁开口说,“我在机关岛,这边的海域出了点事,圣者们正在处理,所以我暂时回不去学院。”盛暃:“你怎么在机关岛那个鬼地方?是不是文阳家的人绑你去的?岂有此理,他们怎么不去绑梅良玉!”梅良玉把虞岁要吃的果茶和红梅糕放在桌上,听见她那边的对话也只是挑了下眉,没在意。虞岁耐心解释:“不是的,是我来机关岛找师兄,不巧遇上机关岛海眼爆发拦了路。”“海眼?”盛暃听得狐疑,“这东西不是固定在深渊之海那边吗?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找梅良玉?梅良玉去深渊之海干什么?他去就去了,你跟着去做什么?”梅良玉听到这一连串问话,没忍住笑出声来。盛暃那边静了静,牧孟白大惊,在纸上刚写了个梅字,就见好友眼角狠抽一瞬,面无表情地问:“什么声音?怎么有狗在笑?”虞岁:“……”梅良玉没跟盛暃计较,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虞岁说:“什么声音?我没听见呀,是不是三哥你那边的?”牧孟白指着自己,震惊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盛暃冷笑道:“不是我这边,就是你那边,有狗在叫。”虞岁眼神虚瞥身边的梅良玉,梅良玉发现了,他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倒果茶,随口一句:“继续聊,当我不存在。”“梅良玉在你身边是吧?”盛暃直接点明。“嗯!师兄给我拿了早膳来,我们一起被困在机关岛了。”虞岁在盛暃发疯之前继续补充道,“还有李金霜,钟离山他们,我们这会住在司徒瑾家里。”听起来人有很多,盛暃刚要爆发的情绪又被按回去了。虞岁耐心跟盛暃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该说的是一点都没说。梅良玉就坐在虞岁对面,看她嘴上温柔乖巧地应付盛暃,却专心吃着桌上的红梅糕,盛暃的暴躁发言她面不改色,好似完全没在听。敷衍。但听的人又听不出是在敷衍。梅良玉琢磨着,好像也不能说全是敷衍,就是这态度、这表情、这语气,混合在一起同时出现,就变得百面千相。让人感受不到真实。不过师妹这种状态都不避着他了,还管它真不真实。虞岁哄完盛暃,结束传音,抬头看梅良玉:“师兄,通信院开放传音限制了,还给听风尺新添了许多小东西,你要玩吗?”她把听风尺递给梅良玉,梅良玉没接:“来之前听钟离山他们说了,新功能也就那样吧。”梅良玉不是很在意听风尺的事,随口道:“倒是你三哥,有时候脾气躁得让人以为他是不是中了蛊。”虞岁说:“他小时候的脾气要比现在好一点。”不过中蛊这话倒是让虞岁有些在意。盛暃本就自骄自傲,从小养尊处优,少爷脾气是有的,又从小与顾乾水火不容,两人不管是打是骂,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易燥易怒这事,大家都以为是盛暃被养刁的少爷脾气。“农家有这种蛊术吗?”虞岁好奇问道。梅良玉却挑眉道:“农家什么蛊术都有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虞岁问:“真的吗?那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蛊术吗?”梅良玉:“有吧,变成行尸走肉那种。”虞岁:“那不算。”梅良玉:“那没有。”“我知道农家有钟情蛊。”虞岁咬着红梅糕,伸手在虚空比划了一下,“听说这种蛊是农家弟子用来驯化毒物的。”梅良玉点头道:“这倒是有。”虞岁一副好学的模样问道:“把钟情蛊用在活人身上,会让中蛊的人喜欢上施术者吗?”“会情难自禁。”梅良玉解释道,“最大的作用是中蛊者不会攻击伤害施术者。”本来就是农家术士用来驯化攻击性过强的毒物的,为的就是不让它们反噬伤害主人。“原来是这样啊。”虞岁恍然大悟,纤纤玉指掰着梅花糕,慢吞吞地说,“难怪我之前看见张相云和年师兄起冲突,两人刚要打起来,张相云却怎么都下不去手,还听到他们说什么钟情蛊。他俩发现我后,张相云立马就走了,我问年师兄怎么了,他说没事,我也就没多问。”梅良玉听得眯起双眼,“什么时候的事?”虞岁满脸老实地答:“就在前两天,我们去百里家玩完回来,那天师兄你不是跟张相云他们动起手了吗?回来后年师兄遇上张相云,似乎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吵架了。”她说的确实是真的,只是其中内幕自己都知道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复述当时的场景。梅良玉表面没什么反应,心中却思忖着。虞岁多问了一句:“年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能有什么事。”梅良玉冷笑声。虞岁见他脸色,乖乖低头吃东西没有多问。酉时刚到,虞岁等人就得到消息,水舟圣者们已经将海眼赶走,可以回学院了。司徒瑾这些天都在展现他本人的大方,与司徒家的财力,得知消息后,叫来司徒家的大船送虞岁等人回学院。人们在渡口还未上船,司徒瑾便一脸认真地跟他们解释自家的大船可以抵挡怎样的强风海浪。这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学院圣者。兵家冷柔茵,农家欧如双,阴阳家乌怀薇。冷柔茵似乎真的不知这帮学生在搞什么妖魔鬼怪,在船上神色冷淡地将他们全都批评了一番,告诉他们没事别动不动就朝深渊之海那么危险的地方跑。还批评了司徒瑾,做正事的时候就不要什么人都往灵鸟号上带。司徒瑾是真的冤枉,那船上的学院弟子就没一个是他带下去的,但又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批评,表示会虚心悔改。海边的黑色光幕被撤去,海上一片风平浪静,之前的狂风暴雨之象不过是幻觉,足以吞下整个机关岛的巨大漩涡也不见踪迹。圣者训话结束离开后,刚才还闷头一声不吭的学院弟子们顿时各玩各的。钟离山靠着船舷,吹着快入夜的晚风,拿着听风尺和苏桐在发传音。刑春在跟苍殊传音,让他听海风的声音,问苍殊听到了吗,苍殊说没听到。“这听风尺有问题。”刑春肯定道。没有听风尺玩,只能背靠船舷吹海风的梅良玉淡声道:“就这风声,他能听到才有问题。”苍殊那边换人接传音,传来石月珍的声音笑问:“从海眼中死里逃生是什么体验?”“那当然是非常有成就感,不过你有空吗?我总感觉我出来后全身骨头好像都松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偶尔还能感觉到一些不属于我的混乱的五行之气。”刑春说完扭头看梅良玉和钟离山,“难道就我一个人这样吗?”钟离山扭头看过来:“我也是。”梅良玉举了下手,瞥了眼旁边玩听风尺的年秋雁,懒声道:“顺便给年秋雁也看看。”“我?”年秋雁闻声抬头,“可我没进海眼。”梅良玉说:“检查一下,以防万一。”年秋雁笑道:“这就不用了,月珍也挺累的。”“怎么?”梅良玉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怕被月珍发现你体内的钟情蛊引?”年秋雁心脏一跳,迎着梅良玉平静的目光,强制镇定:“我身上哪来的……”梅良玉打断他:“如果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那可就令我伤心了。”两人的对话并未被钟离山和刑春察觉,声音控制在二人之间。关于银河水的事情,梅良玉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做。但这就是他对年秋雁最后的底线了。年秋雁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低声解释道:“上次在外城明珠坊,我拿走了钟情蛊,用在了张相云身上。”梅良玉低笑声,目光打量着年秋雁:“你挑张相云放钟情蛊?”“当时三卦用尽了,只能用这种手段。”年秋雁有些无奈,“再过两天他的钟情蛊就解了。”年秋雁给了解释,梅良玉就没有再问。倒是年秋雁开玩笑道:“你不愧是十境神魂境界了,竟然连别人体内有没有蛊引都知道。”梅良玉也没告诉他是虞岁说的,只轻哼声。可年秋雁自己算出来了。南宫岁。年秋雁感觉握着听风尺的手在发热,掌心有湿润感。她绝对是故意的。可为什么?是南宫岁要他继续骗下去的,怎么今儿却又对着梅梅揭穿自己说谎?难道她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还是我昨晚说错了什么?年秋雁在深思中不自觉地蹙眉,指腹划过听风尺面,点开虞岁的传文界面,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都在上边吹风,只有虞岁在下边船屋里睡觉,到太乙学院后才被李金霜叫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往外走。靠岸的渡口已经亮起夜灯,照着水面橘光波澜,盛暃冷着一张脸站在渡口等虞岁从眼前的大船上下来。盛暃身边还跟着牧孟白,正感叹眼前这气派的大船,他眼尖,最先瞥见被李金霜带出来的虞岁,招手喊道:“妹妹!”“滚。”盛暃听到他这声妹妹就来气。虞岁探头朝下方看去,朝被盛暃凶的牧孟白笑着招了招手,笑容明媚。她跟在李金霜身后走着,低头看听风尺。年秋雁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一直和身边的刑春聊天说笑,没有朝虞岁的方向看过一眼。直到他握在手中的听风尺嗡嗡作响。年秋雁低头看去,眼眸中倒映着虞岁回复的传文:“师兄不喜欢你说话藏一半。”“我也是。”年秋雁不动声色地收起听风尺,跟着刑春朝船下走去,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传文的意思。说话藏一半。她是指什么?南宫岁竟然拿梅良玉来警告他。年秋雁蹙眉,心绪复杂,还有一丝难以表露的愤怒,他飞速将自己与南宫岁的所有对话回忆。钟情蛊这事,南宫岁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今早说的,那就是昨天晚上的谈话有问题。年秋雁想起今早离开时虞岁说的最后一句话:“关于百寇楚锦,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年秋雁想到某种可能,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抬头朝前方看去,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虞岁乖乖跟着盛暃回学院的一幕。该不会……她知道楚锦就是青葵?这可能吗?!年秋雁都觉得自己疯了,这个猜想实在是太荒唐。可非要找南宫岁突然威胁他的原因,却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