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的一切作为,不仅仅被郭桓完全掌控,连毛骧也全然了解。不过,何夕的作为,让双方有不同的解读。如郭桓,越发相信何夕信口雌黄的话了。毕竟何夕虽然严肃,不通人情,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好像是非常严肃的走过场。这分明是自己人的待遇。如果何夕知道郭桓这个评价,不知道会不会被气炸肺。不过何夕在一些专业技能上的确是欠奉。而郭桓在贪官这一条路上,也是个中翘楚。与和珅都能一较长短。而且是走不同路线。和珅贪污是上面默许的。而郭桓可不是,是他拉帮结派,上下糊弄。可以说上在欺上瞒下这个技能上,不敢说天下无出其右。但是让何夕摸不清楚根底,却是很容易的。此刻的何夕的房间之中,无数账册翻开。一沓沓废纸,扔得满地都是,何夕双眼通红,遍布血丝。他已经好几日没有睡好了。一方面觉得困得要死,整个人的思维都迟缓了。好像大脑都被冻结了。什么思路都没有。另外一方面,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好像大脑之中钉了一根钉子。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何夕。他明知道郭桓就是做了手脚,他眼前都是假象。但是他却没有找到打破眼前假象的。犹如困兽。徐保儿为何夕送来早餐,见何夕如此,忍不住说道:“何大人,你这样不行。身子骨坚持不住的。”何夕沉闷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没事出去吧。”徐保儿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大人,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奴婢以为杭州城是郭桓地面,郭桓早有准备。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是浙江这么大,郭桓不可能,也绝对做不到,将各地都弄得如同杭州一样。”何夕一愣,说道:“你说什么?”徐保儿说道:“大人,官场上从来是欺上不瞒下的。真正想知道什么,在杭州城中使劲,是事倍功半。”何夕嘴角微微一勾,忽然笑了,说道:“你说得对,我魔怔了。郭桓能将杭州城中弄得密不透风,不可能将整个浙江都弄得严丝合缝。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不为别的。仅仅一个原因,就是成本。杭州之所以查不出来东西,要么就是郭桓,真是天下能吏,颗粒归仓。分文不受。要么是闪展腾挪,拆东墙补西墙,那么杭州这里越是无懈可击,就越说明一件事情。其他地方窟窿不小。而且正如徐保儿所言。这动静越大,就越是欺上不瞒下。毕竟不管是如果挪仓,转运粮食。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要让这些参与运输的人,不知道内情。也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富士康某员工,更名改姓,上面的领导们不知道,但是下面的人,却是一清二楚。一时间,何夕就好像拨云见日,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何夕一挥手,说道:“徐保儿,将早餐带走吧。”徐保儿说道:“大人,您不能不吃东西啊?”何夕说道:“我不是不吃东西,而是我要先睡一觉。”何夕心结一去,顿时觉得困意翻涌。也不吃东西。随即趴在床上睡觉。杭州码头上。何夕满脸微笑,说道:“郭大人,今日你我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有些心结却是要说开的。临行之前,有人匿名上书,说郭大人贪渎事,所以,我才如此吹毛求疵。不过,真金不怕火炼。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这几日在杭州,见识了郭大人的才华,天下无双。我回去之后,就会向太子推荐郭大人。还请郭大人静候佳音。”人总是在困难面前,才学会成长。何夕也是如此,在郭桓的无懈可击的伪装前面。何夕种种碰壁,让他也成长了不少。从一开始一激动就情绪上脸,到可以临场发挥,信口雌黄,到而今,不管对郭桓本人怎么想,都不能言语之间,如坐春风。何夕既然知道杭州查不出来。自然要离开杭州。但是离开杭州,也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何夕深刻反悔自己的刚刚来到杭州的冒失举动。所以他选择以回京的方式离开杭州。一方面,自然是名正言顺地离开杭州。另外一方面,让郭桓放松警惕。为了达到这么目的,何夕自然要给郭桓喂一些甜言蜜语。郭桓依然维持最基本的警惕,但是而今也越来越放松。对何夕的话,从一开始仅仅信一半。而今,已经信了七八成了。郭桓说道:“何秘书何出此言?何秘书严格审查,也是对我好。其实,我不怕上峰严查。就怕上峰轻松放过,否则我郭桓一身才华,如何才能显露出来。请何秘书放心,我随时听候朝廷召唤。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夕心中只觉得有一些恶心。他只能努力微笑,不将恶心表现出来。说道:“那就此别过了。”何夕等人登船。郭桓目送何夕离去,直到已经看不见帆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活动了几乎僵硬的脸庞。“恭喜,恭喜,有了太子提携,郭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王忠笑道:“到了京师,可不要忘记老弟我啊。”郭桓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派几个人跟上去,等何夕出了浙江地界再回来。”王忠内心之中不以为然,不过他觉得郭桓高升在即,犯不着为这一件小事,惹他不痛快。立即点头答应下来。吩咐几句,就有一艘船跟了上去。好在运河并不宽,再加上何夕船只众多,几乎堵住了整个航道,大量船只都在后面跟着。追踪是很容易的。何夕这一手,传到了毛骧这里。也让毛骧吃了一惊,不过,他到底是知道内情的,心思微微一转,就明白了何夕的用意。毛骧心中暗道:“何夕这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这一件事情有什么后果。”后果很简单,何夕打破潜规则了。何夕作为钦差,下来调查。怎么都行。但是这种明里说回京,反手杀一个回马枪。其中蕴含的不信任,简直昭然若揭了。官场是有官场的规矩的。你当面查,查出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你这眼前一套,背后一套,从一开始,就要将人置于死地。未免太刻薄,不近人情了。这会引起兔死官悲的。何夕的做法,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今后在官场之中,恐怕就是异类了。会处处被排挤。不过,何夕的做饭也让毛骧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朱元璋。同样不将官场潜规则放在眼里的,就是朱元璋。比如空印案。说起来空印案,本质上,就是官场潜规则。因为路途谣言。如果地方上账目,与户部账目对不上,就要千里迢迢修改。于是官员们为了省事,就预制了空白纸张,上面已经按了大印。如果需要修改,直接在上面写就行了。说里面没有贪污固然是假。但是说参与其中的人都有贪污,也不是真的。方孝孺的父亲方克勤,是有名的清官,但也被牵连到空印案之中。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官员们都不觉得潜规则有什么错。都是古老相传的规矩做法。而朱元璋觉得,从来如此就对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毛骧心中暗道。不过,他随即起身吩咐说道:“除却原本在杭州暗桩。都随我离开杭州。去嘉兴。”毛骧很清楚郭桓是什么人。诚然,郭桓不可能将整个浙江都弄得天衣无缝,但是洪武年间,朱元璋对贪污的零容忍,天下人谁不知道,而郭桓敢顶风作案。其胆大包天之处,又岂止欺上瞒下。是的。离开杭州可能查出东西来。但是离开杭州就能躲开郭桓的眼线?却是痴心妄想。郭桓如果知道,何夕这样做的。会怎么做?毛骧很清楚。郭桓未必不敢,让何夕落水,疾病。等等被死亡。几乎在毛骧行动的时候。郭桓的眼线已经来报。当天夜里,郭桓早已睡下了,被忽然叫醒,他根本来不及穿衣服,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狰狞的犹如一头猛兽。将之前的从容镇定,全然撕下来,他一把抓住报信的衣襟,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这个送信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何大人在嘉兴码头带着七八个人下船。而船只还打着何大人的仪仗,继续北上。”郭桓一把将送信人扔到一边。冷哼一声说道:“好一个何夕。我算是小瞧你了。但你也小瞧我了。”此刻图穷匕见。本来何夕之前种种话语,未必没有破绽。只是郭桓更愿意相信,自己即将升任户部这一件事情。而今郭桓回想起来,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桓深吸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做下的事情,犯到朱元璋手中,是一个什么下场。“不能容何夕活着回到京师。”郭桓冷冷的想到。他知道,何夕即便死在这里,他也未必能脱身。但总有万一之望,即便不能脱身,也能让仇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