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突然冒出来,抱着我的腿喊我爸爸,问过我吗?”三十岁的在野眉头一皱,比起二十岁那会儿更凶。千看着他的表情,往被子里蠕动,遮住自己。在野一把又将她提溜起来,露出脸。“你都没问过我要不要当你爸爸,现在你说不是我女儿就不是我女儿吗?”“你以前是我的女儿,现在也是,不管你变成外星人还是变成一只小狗,都是我的女儿,知不知道?”千脸上没有了害怕,只是听着这话,嘴巴一瘪,呜呜哭了起来,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的小枕头一下都洇出两团水痕。她哭出声,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胖短的小手,哽咽含糊地喊爸爸。在野也感到一阵心酸,眼周微红,把孩子抱在怀里。当初孩子还在的时候,他没怎么去想过她的来历。后来孩子不在了,在野就总是猜她到底从哪里来,猜测她或许不是普通孩子。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相信她,才敢期待总有一天孩子还能回来看他。这些年,千无法寻找的来历,变成了她并不普通的强有力证明,给了在野莫大的安慰。他坚信,如果她不是普通孩子,那场死亡就不会真的带走她的生命。孩子哭着哭着就不舒服地要吐,在野连忙把她抱起来抚着背。抽出纸擦掉孩子嘴边的残留物,还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泡。又抽纸按在她的鼻子两边:“用力擤。”擤完鼻子,孩子鼻头红彤彤的。在野用热毛巾给她再擦一遍脸。在野去洗毛巾的时候,千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堆满玩偶的房间角落,扯着一只大白鹅玩偶往床上拖。听到外面动静,在野探头一看,额头冒火。这家伙安静听话乖巧就不能维持三分钟!“谁让你跑下床的,你在发烧不知道吗!”在野甩下毛巾,上前一步把孩子夹起来塞回床上。“把被子盖好,你还不穿鞋往下跑,待会儿我就带你去医院让医生多给你打两针!”千乖乖把被子卷在身上,说:“我要拿大白鹅陪我睡觉。”在野又去帮她捡大白鹅,往她被子左边一压。“还要那只大鲨鱼。”才哭了一通的千鼻子不通气,鼻音模糊地指点。“别把头昂起来,风都灌进去了。”在野拿来大鲨鱼,还顺手拿了个大鳄鱼。鲨鱼放在被子上压在另一边,鳄鱼围在千的头顶,把她围得密不透风。“现在行了吧?”千眨眨眼:“我不想要鳄鱼,鳄鱼绿色太丑了。”在野:“……你就是想跟我作对是不是?”千:“呕。”她马上做出要呕的样子。虽然很想她,但这一瞬间,在野冲破了多年记忆美化,想起了从前无数个想要打孩子的瞬间。“爸爸,我好想你哦。”孩子忽然说。在野一瞬间,感觉心软又酸,又不记得她刚才那点小麻烦了。“睡觉吧,爸爸在这里陪着你。”等她睡醒了,还是有点低烧,在野把她裹在羽绒服里,抱到厨房去吃饭。是张总助买的菜,在野做了粥。加了一点鲜肉沫的青菜粥,闻上去很香,千埋头喝了一大碗。“别一下子喝那么多,等下喝多了又要吐了。”在野提醒她。果不其然,那一大碗粥喝下去,没过多久,病着肠胃还不行的孩子就全吐了。在野只能让她喝点热水,再带她去医院打吊针。“我不想打针。”千蔫蔫地说。“不打针怎么能好。”在野觉得这对话耳熟。对,以前孩子病了带她去打针,她就没一次好好配合的。“我已经打了好几天了,不用再打了。”千把自己的胳膊藏起来。前几天童影帝带千去打针,千也是哭着不肯,然后她哭童见叙就跟着哭,哭到千不自觉安静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哭。“千不打针,病就不能好,千生病不好,爸爸都睡不着觉。”“爸爸跟千一起打针,先给爸爸打,再给千打,行不行?”孩子不敢说不行。但现在,对着从来不哭的野爸,她又支楞起来了。“我可以吃药,泡那个水喝。”千说的是感冒灵冲剂,甜甜的那种。在野不为所动:“行,回家就泡给你喝。”不等孩子高兴,他又说:“等打完针回家。”在野熟练夹着孩子的脑袋,盖住她的眼睛,抻着她的胳膊。“医生,快,趁她还没哭赶紧扎。”在野抱着千在医院打吊针的时候,接到了童见叙的视频通话。视频里的童见叙穿着戏服,外面套着一件大衣,看到千就笑了。“千,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在镜头里没有现实中看着那么瘦削可怕,只显得眉骨下颌锋利。“是在打吊针啊,今天打针乖不乖,没哭吧?”在野在镜头外啧了一声:“这还用问,肯定是又哭又闹。”童见叙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会呢,之前千打针可乖了,一点都不闹的,对不对。”在野气笑了,这小混蛋还看人下菜碟呢?轮到他就闹?“我不乖,爸爸就哭。”千说道。在野和童见叙同时沉默。在野险些就要说“我没有”,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咳。”童见叙微笑着说,“千最懂事了,不想看见爸爸哭,在老板你也可以试试。”在野:“……”童见叙没有说多久,和孩子聊了会儿,又说很快会来接她,就挂了。挂掉视频,童见叙咳嗽几声。旁边助理田苗赶紧把退烧药递给他,又送上温水。童见叙正吃着药,凤豫风风火火走进来。“你发烧怎么样了?我陪你去医院。”“不用,已经是低烧了,吃点药就行。”童见叙嗓子微哑。拍戏太累了,天气又冷,他要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室外拍摄,前几天就病了。只是当时顾着孩子,又要赶剧组进度,只能吃点药硬撑着,凤豫都不知道他也病了,今天听说他上午拍一场情绪爆发的戏,拍完当场就晕了,这才匆匆赶过来。“什么没事,你的身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不去医院也行,下午回酒店去好好休息,我去跟你们导演说说。”童见叙端着杯子喝水,并不说话。凤豫知道他的性格,看着好说话,某些时候真是固执。她走到童见叙身边,软下语气劝他:“你不赶紧养好身体,更耽误拍戏,早点好早点把千接回来,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别人那吧。万一她都好了,你还没好,怎么办?”“……好吧。”将童见叙劝到酒店去休息,凤豫又亲力亲为去给他买了些清淡的食物。吃完洗漱,童见叙躺在床上,一张脸洗去妆容后显得苍白脆弱。房间里空调运行着,一盏朦胧的灯在床头。一门之隔,屋外经纪人在和田苗低声说话。童见叙感觉头疼,却睡不着。枕头边有一只小黄鸭玩偶,是他给孩子买的游戏周边,她喜欢抱着睡觉,偶尔无聊时还爱咬着小黄鸭的嘴巴拉扯。把小黄鸭拿过来枕在脖子底下,童见叙闭上眼睛。周围的各种细微声音都被放大了。影视城附近的这家酒店窗户不是很隔音,能听到外面街上喧闹的声音。过了片刻,仍是没有睡意。脑子里活跃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戏份,一帧帧脑内排演,一时又忽然思考起孩子的事情,骤然生出无数种担忧,可能或不可能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杂乱的思绪不肯停歇。童见叙按着额头起身,翻找出有段时间没吃的药片。这次吃了药躺上床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躺在小船上,随水流漂动,四周晃晃悠悠,无法再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也终于能得到片刻安宁。张总助跟着老板在宁水住了三天,见识到了他带孩子的能力。给孩子洗脸扎头发,给她选衣服鞋子,做饭陪玩……老实说,这有点颠覆张总助几年下来对老板的认知。这个充满玩具和色彩的家,已经让张总助默默惊讶过一次。她虽说是来帮忙,但大部分时间用不上她,老板自己就能搞定,她只需要和在公司一样,远程指挥同事们工作,顺便帮老板承担一点工作就行。带孩子这事上,老板唯一需要她协助的工作是督促孩子洗澡。孩子自己会洗澡,但不看着她的话,她就会没完没了地在浴室里玩水,她的病才刚好一点,在野不允许她玩水,只能托张总助看着。进浴室前,在野对张总助强调:“让她洗十分钟就要出来,不能一直泡在盆里,不能让她一直玩鸭子忘记洗澡,记得让她涂沐浴露,还有别让她喝洗澡水。”张总助一一记下,一进入浴室就开始拿出手机倒计时。千慢吞吞地脱衣服,慢吞吞地撩水,才泡进盆里就去翻柜子找鸭子。找到鸭子后,她去挤沐浴露,却不是给自己涂,而是给鸭子涂,把一群鸭子涂的满身泡泡。张总助默默算着时间,觉得这样下去,她肯定没办法在十分钟之内洗完。她解下手表,挽起袖子,走近玩水的孩子。差不多十分钟后,在野准备敲门催促的时候,张总助抱着千出来了。热腾腾的孩子和被折腾得不轻的张总助。张总助将千交给他,说道:“老板,加钱。”在野:“……”在宁水住了三天,孩子病一好,在野就把她带回了s市。快年底了,在野公司里也是一堆的事。他抱着千走进公司,立刻引起了公司众人的议论。“老板怎么带着孩子来上班了?谁的孩子?不会是老板的孩子吧!”“不敢凑近去看,不过感觉应该挺可爱的,哪位勇士去拍个照!”市场部经理高嘉端着一杯咖啡,从群里看到同事们的议论,也好奇地凑到办公室门口去看。没多久,老板果然抱着个孩子路过。她只看到穿着西装的老板背影和他手上抱着的小孩后脑勺,高嘉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千!”好几年前,她常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似乎是听到她的声音,小孩扭过头来,露出一张略眼熟的小脸。高嘉:“!”是千,是那个千!童影帝和张总助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