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字大楼的夜晚,难得的寂静。一场大战过后,畸人受创,其他诡异也安静蛰伏起来。察觉战斗结束了的陈彩玲放开紧紧抱在怀中的千,牵着她尝试往楼下走。她们才走下一层,就听到濡湿的水声,一个半融化状态的庞然大物从楼道里过来。漆黑的是头发,莹白的是皮肤,红色的是长裙。这些颜色流动混合在一起,模糊可见手臂形状的肢体支撑着这具畸形的身体,抓着墙壁地面以及栏杆,朝她们蠕动。被笼罩在这样的躯体之下,陈彩玲比之前更加僵硬,千也仰起头,懵懂瞧着头顶混沌一团的颜色。在这团半融化的肢体中,伸出一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摸了摸千的小脑袋和脸蛋。感觉到这动作中温柔和抚慰的味道,千嘴巴一瘪,突然嚎啕:“妈妈妈妈妈!”一团畸形被这骤然的哭嚎给哭得一缩。畸人没有停留,缓慢地往上去。千也跟着往上走,陈彩玲被她拉着一起,见这个畸人并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把自己一口吞了,她逐渐放松,并且对千和她的关系产生了好奇。畸人来到414,整个融化的躯体几乎要铺满不大的房间,最后又一点点钻入那个供奉的观音像里。看着融化的妈妈消失在观音像里,千跑过去,绕着观音像看了两圈,又伸手摸了摸,拍了拍,凑到观音像脑袋边上喊:“妈妈妈妈!”陈彩玲被迫来到这里,近距离接触了畸人,还看到了这个观音像,整个人差点不敢呼吸。这个房间太可怕了,那种晦暗如血的红光,无数骨灰盒架子,粘稠腥甜的空气还有若有似无的女人嘈杂细语,都令她身躯僵硬,变成一个被千拉一步就走一步的木偶。陈彩玲看过这样类似的房间,游戏降临后死了很多人,大家没钱买墓地的,就很多人合伙买下一套房,附近所有人都把家人的骨灰存放在里面。她曾经去一个朋友家里玩,朋友住在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里,同一层楼就有个这样的房间,她和朋友因为好奇,趁着有人开门放骨灰,悄悄去门边看过,那时只觉得像个放东西的仓库,有股常年不见天日的灰尘气。和这里的感觉截然不同。看着千喊了十几声妈妈没得到回应,快要爬到桌案上去扒拉那个观音像,陈彩玲想到之前那几个人说过的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再看那观音像在千的手里摇摇晃晃,好像要倒掉,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能摔了啊!一把抓起千把她抱着离开了414房间。告诉千她妈妈累了正在休息,不能吵她后,千终于停下了雏鸟乞食般的声音,眼巴巴地看着陈彩玲。陈彩玲最看不得妹妹这种表情,习惯性想哄孩子。“这里……这里是你家吗?”陈彩玲再看这栋田字大楼,心底的感觉和最初大有不同。“你妈妈要休息,我陪你玩吧。”小女孩大约都喜欢和大一点的姐姐一起玩,千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带着陈彩玲去看自己喜欢的房间。陈彩玲被推着坐在电子琴前面的凳子上,千也跟着挤过来。她没有章法却非常自信地用双手砸起钢琴,并且拿着陈彩玲僵硬的手指按在琴键上,让她一起玩。在外面陈彩玲都没弹过琴,没想到在诡异领域里却弹上了琴。但是孩子玩得太高兴了,她也忍不住放松地玩起来。被千拉到某个房间扒拉化妆品的时候,陈彩玲看着房间里一堆漂亮裙子鞋子,有些不安。“千,这是你妈妈的衣服吗,乱动她化妆品,你妈妈会生气的。”正抓着一管口红的千回头看她,摇头:“不会生气的……妈妈睡着了。”“她醒来看到你调皮会生气的。”“我不调皮。”千摇头。看小姐姐不想玩化妆品,千只能遗憾地放下。没过一会儿,走廊里出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两人头上披着薄毯子。千抓起毯子遮住自己的脸,扭头看和自己一样造型的陈彩玲,咯咯笑着,突然往前跑。陈彩玲赶紧追上去,低声喊她:“千!不要跑,你等我,别离我太远!”她有点害怕,待在这栋大楼里,只有在千身边她才觉得安心。陈彩玲的感觉很正确。那些因为“食物”气息而蠢蠢欲动的诡异,因为觉得她是属于千的食物,所以不敢抢夺。陈彩玲就像一只行走在狼群中的小羊。千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带着朋友回家来玩。她们路过那株三角梅,茂盛的三角梅落了很多花,有种被阳光暴晒过脱水的蔫,它也被之前的净化光芒影响了。千蹲下来捡了很多花放在兜里,陈彩玲这才发现这花很眼熟的样子,伸手往头上摸去。她头上还夹着一个千送她的同款夹子。这哪是夹子啊!看着那些新鲜的落花在地上一张一合,陈彩玲一阵头皮发麻。之前没发现的时候她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夹子,她忽然觉得脑袋上都痒起来,总怀疑那个夹子是不是在动,会不会啃她的头皮。千格外喜欢这个玩具,她自己捡,还让陈彩玲跟着一起捡。陈彩玲刚开始不敢碰,但试着捡了两个,渐渐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将它们当做会钳人的小龙虾好了,她也帮孤儿院的老师处理过小龙虾。从恐惧到有趣,只需要一个过家家的时间。陈彩玲的袖子上被千夹了两排三角梅,她一点都不觉得怕了,甚至给千重新扎了个辫子,把三角梅夹子一段段地夹在她的头发上,给她盘成两个花苞头。千甩着脑袋抓着陈彩玲,对她说:“我带你去看电视。”陈彩玲惊讶:“这里还有电视看?!”来到一楼某个房间,千熟门熟路地打开电视,然后拿起遥控器坐在沙发上。陈彩玲坐在她身边,脸上震惊的表情就没有结束。虽然她从千那里哄来遥控器换了台,发现这些电视节目是十几年前的,而且一直是旧的内容循环,但能在这种地方看电视还是让她感到惊奇又新奇。千不大感兴趣的粤剧,对陈彩玲来说刚刚好,她们院长也喜欢听粤剧,经常在办公室里放,听着这熟悉的唱腔,陈彩玲仿佛回到熟悉的孤儿院里。她太累了,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千也是,脑袋一点一点,忽然整个人一歪,就躺倒在陈彩玲腿上睡熟了,弹着腿把身上披着的毯子纠缠成一团。睡了长长一觉起来,陈彩玲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外面西斜的阳光,犹豫着对千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千对这里很熟悉,不管她是什么,她应该是要待在这里的,但是她自己不一样,她得离开这里。其实陈彩玲还有个问题,她想问千吃不吃人,但是看她圆圆又无辜的眼睛,就问不出口了。“我要走了。”“你去哪里?”“我……肚子饿了去找吃的。”“我也去!”陈彩玲没想到,自己是和千告别的,却再一次把她带出了田字大楼。千拉着她的手指摇晃着,开心地跟她一起走出田字大楼,还和她商量,要多拿点酸奶。陈彩玲:“……”她有点担忧,千是不是太容易被带走了。在千的要求下,两人走向光顾过两次的小超市,但是还没走到,陈彩玲就远远看到了一个人。是那个少爷的保镖!他一个人提着桶走在街上,也看到了她们两个。陈彩玲没看到他们打架,不知道结局,看到保镖的那一刻,她心底一紧抱着千转头往田字大楼跑。保镖没想到她们两个竟然还活着,觉得有古怪,拔腿追了上来。陈彩玲大叫,拿出吃奶的劲,终于在被那个保镖抓到之前,带着千踏入田字大楼。她一边跑,千在她怀里不停往下滑,衣服都被下坠的姿势带着卷起来,露出千凸起的白肚皮,像只被提起来的青蛙。被放下来后,陈彩玲迅速把她衣服拉好,大口喘气,千竟然还咯咯笑,以为她们在玩闹。陈彩玲忧虑,这孩子真的不知道危险吧,被坏人追还笑。田字大楼给了保镖不小的阴影,哪怕只剩下短短的距离就能抓到两人,保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看一眼那两个跑掉的小孩,保镖走回去,提水走进一个房间。柳枝透支了力量后,如今一动不能动地躺在那,她昏迷了一整晚,刚刚才醒来,唇边颈边胸前都是干涸的血迹。“我刚才看到昨天那两个小孩了,她们没有死。”保镖皱眉说。柳枝挑了挑眉,虚弱地半坐起来,缓缓擦拭自己脖子上的血迹。“两个小孩而已,估计是我昨天在田字大楼动静太大,震慑了那些东西,她们两个才捡了一条小命。”“我们进入田字大楼都损失惨重,她们怎么会没事,有必要把她们抓来看看。”保镖冷冷说。柳枝哼笑:“你要是告诉老爷子说有两个跟我们一起进入田字大楼的小女孩活着走出来了,我们几个却没能成功护住小少爷出来,这不是罪加一等吗,蠢不蠢。现在哪还管得了她们,我们要考虑的是出去后怎么向老爷子交代小少爷的死……”保镖便不说话了。这边,陈彩玲拖到天黑,几次在大楼门口探头探脑,确认保镖没有埋伏在周围等着抓她们,才带着千直奔超市。千抱着两排酸奶,陈彩玲拖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大袋子,两人还是往田字大楼去。因为保镖的威胁,陈彩玲不再说要走了。田字大楼虽然可怕,但这里生活着的诡异没有伤害她,反而是外面的人会杀她。“千,你不能相信人类,也不要因为有人给你吃的,你就跟他们走,很危险的。”陈彩玲叮嘱。千连蹦带跳,应声倒是很快:“噢!”陈彩玲觉得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能再三跟她说,看到人不要靠近,要躲起来。千再一次把她带到了四楼,把自己手里抱着的酸奶放到了观音像前面,又从袋子里摸出好些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一样样全都放到供桌上,把供桌堆满。“这些都给妈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