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花灯舞狮傩戏佛门教化的散花乐,演绎了元日的余欢。过了这一天,长安城的夜间,可是会宵禁的。散花乐是佛门的一种唱词,以宣扬从善为目的,兼具传扬佛门教义,是一种接地气的宣传手段。但这种艺术形式下行到民间,与乞讨等职业一结合,渐渐催生出了莲花落这种形式。正月十六,一大早,二百余汉子难得地换了身干净的葛布衣裳,露出虬劲有力的胳膊,一排地蹲到坊门边上,等待新东家挑肥拣瘦。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人家要看牙口,你都得赶紧大嘴咧出后槽牙来,笑容还得堆亲切一点儿。没有能力与人叫板之前,乖一点,能饱肚子,尊严在饥肠辘辘面前一文不值。就连平日屁话多的铁大壮,也露出腼腆的笑容,像是第一次去说媒见小娘子的样子。对面的青龙坊,侯莫陈羽笑得跟鸭子似的:嘎嘎,二百号人丢了饭碗,可怜喏。要是晚膳没着落,我还可以施舍一碗剩饭。青龙坊几名游侠儿附和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可惜,范铮这厮竟然走了狗屎运,混了个流内的官身,不能轻易招惹了啊!要不然,何止是去奚落!范铮耍着枣木短棍,漫不经心地与相里干谈天说地。有没有搞错啊,相里干只是一介武候,咋说起各种秘辛来如数家珍啊!你说熟高昌的葡萄白叠,情有可原,毕竟高昌现在与大唐接壤了。你连龟兹国的封牛(颈上有肉隆起的牛)都知道,就有点不太合适了喂。啥,相里氏也有商队闯西域?肤浅了,本以为相里氏就是靠着汾酒为生,却不知道汾酒只是人家产业之一。明面上,相里氏只有一位族人在司农寺混一个从七品上主簿的位置,很不起眼,但真正明白的人才知道,相里氏有一定能力影响到朝局。那你怎么才是个武候?按说,以你的家世,混个校尉不难吧?《唐六典》虽然未提及校尉的品秩,但按照校尉大致与县尉对等的原则,一个校尉的位置也应该在从九品上到从九品下之间。至于那种连伙长队正都列入品官的计算方法,不论出自哪本书,你只问问大唐的户部负担得起那么多官员的俸禄吗?那就是画大饼而已。相里干微笑不语。十辆大马车一字排开,停到了敦化坊面前,让敦化坊瞬间鸦雀无声。管事腆着肚腩跳下马车,正要吆喝,看到相里干,赶紧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打招呼。这位是将仕郎,同时也是本坊坊正范铮,更是本方案的重要策划人。管事立刻醒目地摆出了低姿态。范铮无所谓地摆手:我坊中这二百来汉子,交给你,要确保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没有受到不公待遇,不会拖欠工钱。真有谁拧巴,跟我说,老大棍子抽他们。铁大壮,看好人!谁敢乱来,先吃我一顿短棍。相里干窃笑。范铮总叫嚷短棍啥的,其实那棍法根本没路数,也就能对付一下蟊贼,真打起来不够看。二百余汉子,安安静静地登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又可以凭着两膀子力气养家了,真好。立政坊广德坊震惊了。三个坊区同时落难,我们还没和杜氏谈好依附的事,你一个早早被排除在外的敦化坊,竟然率先复工了!这是许了多少好处出去哟!没错,是找杜氏,韦氏韦思言的脾气破着呢,说不要,一个也别想回头。你真不要杏花村的份子?相里干依旧很诧异。那么大好处说舍了就舍了,换成自己,怎么也得肉疼好久。酒怎么酿,只有你相里氏才懂,我拿了份子,会导致你们家族内部有争议。范铮伸了个懒腰:再者,我也没说,设计的包装与诗词不收钱。钱其实并不少收,但不涉及核心的酿酒这块,相里氏族人不至于有太大的抵触。了不得按增加的销售额提成就是了。包装与宣发方案的钱嘛,范铮估摸着一年也能对付个一两百贯,不建宅院的话,足够用了。至于说九品官员对应的宅院别说笑,五品以下,只要别僭越,谁管你的宅院够不够标准哦,那些从地方上,调入朝中的中下层官员,还有多少租宅子的呢。区区尾上的将仕郎,谁在意?太极殿上,李世民听着张阿难读雍州的奏报。去岁冬,刺史令各县检修危房接济老幼,令司仓参军司仓佐可先斩后奏,开雍州各处义仓赈济饥荒,然人力终有穷时,雍州治下死十五人,刺史李泰上表请罪。李世民嘴角噙笑:呸,他这是请罪?他这是请功来了!苏勖蒋亚卿怕都不会着眼小处吧?谁给青雀出的主意?李泰这小胖子,在自家阿耶面前真的没排面,事情才一上报呢,就被拆穿了七八成。安排给魏王府文学馆的人手,哪个是啥德性,李世民心知肚明。一个个谈天说地,都是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更是夸夸其谈,怕是当年刘寄奴都不如他们。至于说实事,呵呵,连钱掉地下都懒得弯腰去捡,你相信他们会为草民谋生路?别逗了好吗?张阿难回禀:据闻当日芙蓉园紫云楼庆功,魏王曾延请了将仕郎范铮,范铮当日于楼中讽谏,魏王欣然纳谏,竟成一桩佳话。李世民听懂了。张阿难的意思是,大家正常的意思意思,偏偏李泰当真了,下了有些惊人的开义仓符文,倒逼得各县扶危济困救治零星流民,于是少死了许多人。虽然有些莽撞,毕竟是真正救人了。太子李承乾道:朝廷当大肆宣扬此事,为魏王表功。有功当赏嘛。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没有问题,唯独从李承乾嘴里说出来,感觉像是将雍州架在火上烤。去年如此优异了,今年呢?有功当赏,朝廷还能赏魏王什么?太子之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