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鸣手指头在有规律地运动,这是在无实物练习打算盘,速度是提升不了多少,练指法而已。出行这几天,华鸣觉得自己的指法慢慢契合要求,预估能进步到加百子一百五十息。停下手指头,华鸣轻笑着看向陆乙生:“你不懂,需要多学习。你以为上官意在正仓吗?想想吧,正仓是维持鄜州衙门正常运转的粮食,尤朔楚能在里面捞一点,却绝对不敢太狠,否则其他官吏会扒了他的皮。”握了握手掌,华鸣正色:“我们目前的能力,就如这手掌,大小是有限的。那么,要抓东西,就得有取舍,抓大放小也就必然了。”范铮轻轻击掌。华鸣这番话,是在教导陆乙生,也是在变相提醒范铮。果然,能在官场混的,没有几个是不长脑子的。所以,今天查的那点东西,真没滋味,搞不好就是嵇狄丕特意露出的破绽。这一招其实并不罕见,以一些小问题掩盖大问题,也是官场套路之一,反正小问题也足够监察官员交差了。一些老到的监察官员,自然就坡下驴,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刘谙请示:“上官,接下来我们继续对常平仓、义仓动手吗?”州一级,即便太常寺常平署没有在当地设常平仓,自己也有权丰年加价收、欠年减价卖,以此平抑粮价,同样也称常平仓,账目需要上报尚书省。义仓,是贞观二年四月朝廷下诏,让各州县建立属于地方上自己控制的仓储,存粮的目的只有一个,赈济。账目,同样要上报,但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每一年,每亩地征收二升粮入义仓,为的就是防灾年。制度是好制度,你也得看人是否执行到位。每年报个损耗,稍微大一点,正常吧?用两年陈粮换当年的新粮,挣个价差,不过分吧?只要粮食没有糠酸,陈粮也能活命,你得承认吧?一个個似是而非的理由说出来,明明当耗子都能搞出猫的气势。一个赵高倒下了,千千万万个赵高站了起来。当然也不必因噎废食,义仓总体发挥的作用还是很大的,比没有强多了,至少能让灾民坚持到朝廷的赈济,贞观元年关中部分百姓被迫卖儿女的惨状,确实很少出现了。范铮微微摇头:“不能按这个既定路线走。否则,人家预判了你的行动,即便其他仓有欠缺,拉正仓去填上,那就是纯粹走个过场而已。”再说,逼得太急了,你当人家不敢付之一炬?非战时烧粮仓的事,史书上大约没有记载,但谁会天真地认为只有清朝会烧?……洛水岸,看着混浊的洛水冲刷着堤岸,一路平缓而下,范铮只能摇头。事实上,洛水鄜州段因为岸上多为梢林分布,草深林密,塬面较为平坦,且支流芦水相对要清澈得多,水土流失轻微。洛交以南,落差渐大,河道变窄,水流渐急。不管怎样,一条洛水确实便利了百姓的生产生活。河道边,巨大的水力石磨在缓缓转运,在此时的书面叫法是碾硙。引着范铮的人,是洛交县的白直,一个壮汉,对本乡本土相当熟稔。“这个碾硙,是鄜州司功参军牛雄家的;那个碾硙,是鄜州司法参军洛莫家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也没蓄意防着白直这种没什么身份的人,白直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讲起来也肆无忌惮。唐朝的县令、县丞、县尉、市令,不许本州人当,偏偏州这一级,除了市令外基本没这个限制。然后,州级官员兼本地豪强,就问你个附郭县怎么动他。孙九悄悄打了一下范铮的手臂,范铮无声地笑了。指派两名游侠儿跟踪朝廷命官,还真是敢想。即便刘谙、华鸣是文职,却不妨碍他们有点身手,对付府兵不足为恃,对付两名游手好闲的游侠儿,却是手到擒来。刘谙迅速在范铮身边小声开口:“依制,司户参军掌井田利害,凡本官府的官吏,不得在辖区内请射田地、造碾硙,与民争利。”“请射”二字是文雅的说法,直白一点就是兼并。碾硙这东西,其实本身是没错的,但有些权贵为了碾硙的利益,而影响到了百姓的灌溉,这才导致朝廷颁布的限制条例。碾硙的利益极大,导致这条例最后还是形同虚设,《旧唐书》里甚至还有太平公主与僧寺争碾硙的记录。碾硙的管理,正常情况下是两个部门都有权管辖,一个是朝廷的都水监,一个是本州的司户参军。偏偏都水监在洛水北段的鄜州到坊州,就一名津令,又管桥又管船的,究竟是忙得顾不上这一段,还是不想找事,就仁者见仁了。但鄜州司户参军,就怎么也脱不了爪爪。幸亏鄜州的官员还要点脸,没有公然在洛水两岸请射田地。但碾硙这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就落到了范铮手里。……鄜州衙门,六曹公房。司户参军游艺春声如雷霆,大巴掌拍得公案晃荡。“早就叫你们拆碾硙,拆碾硙!一个个跟本官打哈哈!监察御史盯到耶耶头上了,你们还不拆除,信不信耶耶带人砸了你们的碾硙!”狗东西!不是他们身上的责任,他们乐得装憨!“别,游兄别发火,我这就让家人把碾硙拆下来,待这劳什子监察御史走了再装!”牛雄、洛莫赶紧示好。都是平起平坐的从七品下参军,谁也没大过谁,在游艺春职权范围,真得给点颜面。要不然,游艺春犯起浑来,真砸了你家碾硙,没地方说理去。从七品上录事参军贺琼楼眯起眼睛:“游艺春,伱飘了啊!要不要拆拆我家的碾硙?你是不是忘了,上州的司户参军是二名?”游艺春瞬间如泄了气的蹴鞠,蔫了。是啊,还有一名职司相同的司户参军,在上官贺琼楼的指令下,随时可以夺了他的权柄,让他变成有职无权的司户参军。只是,胸中这块垒,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