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偶尔能见到以队为单位的右候卫翊卫加壁州府兵,在巡逻、在搜索,保证山獠不会暴起发难。山獠会不会出来抢、杀,范铮不知道,反正身后有左屯卫翊卫拱卫,前面有翊卫放出的游奕——也就是斥候,以山獠散兵游勇的状态,没有几百人的伤亡,别想冲开翊卫的防线。彪悍归彪悍,散兵游勇与训练有素的军队相比,个人的武勇微不足道,除非你能达到尉迟敬德、程咬金之流的水准,足够以点破面。右候卫翊卫遇上左屯卫翊卫,难保没有个把熟人,但还是严肃地验过铜鱼符,才给予放行,可见这个年头军纪的严明。诺水城位于大巴山与米仓山的缺口处,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是壁州难得的好去处。可惜,离县城不远的猫儿梁、撑腰岩、火石梁,山獠都若隐若现,让右候卫与府兵直挠头。倒不是打不过他们,问题人家凭借地利,赤足在锋利如刀的石块上跳跃,如履平地,不时能找个溶洞一钻,或者以比猴还迅捷的速度,攀上接近垂直的岩石,虽然攻击力不足,但凭此恶心卫府是足够了。至于山獠的人口,《旧唐书》没有提,《新唐书》说是俘六千余人,但《旧唐书》里壁州的人口才七千四百余,感觉应该有出入。右候卫将军上官怀仁,倒是拨冗相晤了。从三品的将军,当然得用敬语,等级相差太大了。上官怀仁的相貌,也就是普通而已,但人家是正经的将三代、官四代,和后来大名鼎鼎的上官仪是叔伯兄弟。现在的上官仪,还不晓得有没有参加科举。上官怀仁肯见面,不是因为监察御史的身份——毕竟现在的御史台,还不是闻者落泪的地方。上官怀仁是惊讶于,这两名年轻人竟然在战事未息的时候,冒险进入壁州。山獠与大唐彻底敌对,没有斡旋的余地,啥时候冒险杀一波官员,也实属正常。虽说富贵险中求,可这也太险了。“年轻有为,勇气可嘉。”上官怀仁不吝表扬一下。范铮叉手见礼,落座之后,单刀直入,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壁州之乱,根源久远,在租庸调不依律施行夷獠减半。”上官怀仁淡然一笑:“这些地方事务,却与我右候卫无关,老夫也无权置喙。”李义府笑得有些邪恶:“但是我们监察御史有这个权啊!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上官怀仁的身子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两名年轻的监察御史:“壁州刺史余春仁,朝廷正四品下官员,你们两個正八品上也敢……”范铮垂目,一脸慈悲相:“杀一人,救万人,为大慈悲,右候卫此刻也正在行慈悲事。下官不才,到诺水之前也详细了解过此次叛乱的缘故,堂堂壁州刺史,公然请山獠吃狗肉席,啧啧。”上官怀仁蹙眉,不知道叛乱与狗肉有什么关系,李义府立刻舌灿莲花,将道听途说的盘瓠故事再讲述一遍,听得范铮直冒冷汗。李兄,差不多得了,你这一讲,好好的民俗故事都都快成艳词了。忘了,李义府这家伙还真是个不太正经的人,艳诗《堂堂词二首》还蛮厉害的,都收录到《全唐诗》里了。李义府: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联想到“杀一人,救万人”,上官怀仁的背上都忍不住冒细汗。胆大妄为!两个瓜皮是铁了心要整事,余春仁可以提前超度了。不管是余春仁有心,还是被人算计了,罪责难逃,这两个眼睛都瓦蓝瓦蓝的监察御史会让他好过?监察御史有巡按州县之权,也就是上州刺史,因为是三品大员,他们不能直接下死手罢了。但谁让壁州是下州呢?上官怀仁果断表示,右候卫马上撤离诺水县城,撒到周边去搜索。去毬!你们爱关羽砍项羽,砍好了!本将军,什么也不知道!范铮傻眼了,还想着从右候卫借兵拿下州衙呢!只拿几个官吏,当然没问题,但范铮计划将州衙上下百来号人一网打尽,逐一甄别。身后一直当背景板的左屯卫队正乔粱开口:“这种事,我这一队人手足矣。”乔粱愿意出手,一来是他们的职责,二来是当初听到盘更香的叙说,激愤难平。三来,这种小事要去右候卫求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左屯卫啊!右候卫去乡野追击山獠,诺水人瞬间不太安心。好在,一队翊卫护送着两名年轻的官员进城,人数虽然少了些,总比没有强。范铮、李义府与迎接的诺水县令寒暄几句,往州衙而去,留下诺水县令苦笑。监察御史从来不会无功而返,区别在于猎物是鼠还是虎。刺史好歹是正四品下,干不出到正门外迎接的谄媚事,只是让长史率人迎接。范铮、李义府率左屯卫翊卫入州衙,长史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多嘴。按常理,兵丁是不得进官衙的。衙院内,笑容可掬的壁州刺史余春仁,态度亲切:“啊呀,壁州过失,害两位监察御史远道而来,罪过!”范铮疑惑地看了李义府一眼。你家亲戚?李义府摆手:“此行,还奉了今上口谕,使君还是召集齐衙中所有差役,一并聆听的好。”看,假笑哥说假话,竟然无人质疑。也是,这年头,没几个敢假冒圣命的。下州的官吏,定员就要少许多,以参军为例,司仓参军兼司功事,司户参军兼司兵事,司法参军兼司士事。整个衙门的官吏,连典狱、白直在内,没超过百人。当然,这是把州学排除在外了。范铮击掌,翊卫们迅速合围,冰冷的刀枪让人望而生畏。余春仁大骇:“这是要干什么?监察御史,你们越界了!”李义府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架势不明显么?从现在起,你们全部是阶下囚,在未甄别完之前,最好老实听话,否则别怪翊卫手中的木枪不认人!”范铮恍然大悟,原来步卒手中的枪,正式名称叫木枪么?横刀、铁尺落地,没有谁想不通,非要尝尝身上开窟窿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