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环上灵光亮起,孟彰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缓和下来。也似乎真让他找到了关窍,那道蒙蒙灵光过不了多时,便自陡然暴涨,从萤火之光、幽烛之光直接化作白蒙月光。就是那一刻,白蒙月光从玉环上抖落,化作一道月亮门停在孟彰身前。手上玉环轻重的骤然变化,惊醒了孟彰。孟彰睁开眼睛。只还不等他看清这一扇门户,耳边就传来了俑人梧的声音。“门都打开了,怎地还不进去?”俑人梧问。孟彰陡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心神本源正在快速流逝。若他再在这里磨蹭下去,怕是真支撑不了多久的压下心头那心头翻涌的兴奋,孟彰对俑人梧一礼,“高祖先请。”俑人梧摇头,随手一挥,长长袖袍如云翻滚之时,一股柔和的力量直接带着孟彰没入了那道月亮门之中。“还真就是个小郎君”会因为自己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力量激动兴奋但他又能在临近的命运节点面前快速稳住自己的心神,想到他“难怪你会直接让我来,果真是个好儿郎。”俑人梧低低说了两句,遥遥往郡城隍府正院那边厢看了一眼,随后也不迟疑,直接迈入了那道月亮门中。月亮门吞没了俑人梧的身影后,便又重新化作白蒙月光,化作幽烛光,化作萤火光,最后彻底暗淡下去,乃至了无踪迹。原地,也没有了玉环的身影。正院书房里正在埋头梳理诸般文书的孟梧抽空,抬头往空了的玉润院看得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忙活。穿过那月亮门,才刚刚站稳的孟彰顾不得其他,先就抬头,往四周打量。这一方阴域不似孟彰先前从孟珏、谢娘子手里得来的种种家财资产般,能从阴域边界中看出割裂与炼制的痕迹。它更广袤,更完整。张目望去,孟彰居然都没能看到它的边界,视野的尽头只有遥远的地平线,就似孟彰昔日在广阔无垠天地中所望见的那样。山脉蜿蜒,天空高阔,一轮苍蓝阴月高照。而孟彰就站立在一片映照着阴月的大湖之前。湖中有薄雾蒸腾氤氲,似帛带轻摆。在那薄雾之中,又有一朵朵水莲若隐若现,水莲下偶尔还有水声传来,现出其中一尾银鱼。眼前所见,美到了极致,孟彰也不觉心旷神怡。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轻松地在广阔天地间呼吸他垂落了眼睑,呼吸也在一瞬间轻缓下来。俑人梧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看见他当前的状态,心下一动,只在原地站定,细细地看着,默默地数着。过不得多时,俑人梧的眼睫也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这居然是真的?这小郎君他居然能够这般轻易就感应天地灵机,与天地同呼吸?不要以为这一片阴域能被一枚玉环控制,其中又有诸多人为痕迹、堆砌有许多修行资粮,就真认为这一片阴域已经与外间的阴世彻底割裂,失去了自身与阴世的根源联系,以至于从阴世天地里的一部分黜落成一片普通的阴域。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小看了孟梧的手段了。这一片阴域,其实还是处在那种既独立又完整的状态。它独立于阴世大天地,又与阴世大天地一体,矛盾又不矛盾。俑人梧将这些旧事压下,只细看着孟彰的状态。他可是孟彰的蒙师,要为他正式开蒙的。自见到孟彰,领了这一桩任务以后,俑人梧心里就已经在快速着手规划其中章程了。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这血脉后辈如此资质,他若是只按着早先草拟的章程来教导,只会耽误了他。蒙师的启蒙,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一个儿郎未来道路的起`点,俑人梧可不敢不慎重!孟彰到底还是未曾正式入道,与阴域乃至整个阴世大天地同呼吸固然是大机缘,但在整个阴世大天地面前,他的魂体极其孱弱,若不是有这一片阴域在他与阴世大天地缓冲,又有孟梧送他的那枚玉环作为闸门,这一场大机缘或许就会演变成一场大祸。倒也不会让孟彰多痛苦,只不过是在无喜无悲的状态下化入阴世大天地中,成为阴世大天地的一部分而已。孟彰很快醒了过来。眼前天地依旧,苍蓝阴月静默,月下湖上,薄雾流带,阴秀静美。孟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轻快魂体上,隐隐还有什么莫名的意蕴缠绕。尽管这意蕴正在飞快地退散,孟彰也还是发现了它的存在。“高祖?”孟彰转眼去寻俑人梧。俑人梧笑了笑,与他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得了一份机缘,能让你能更好地入道修行而已。”初初听得第一句话的时候,孟彰是松了一口气的,可等俑人梧的话全部说完,孟彰整个人都愣了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孟彰不住地看向俑人梧。俑人梧平静回望他,“可是有什么问题?”定定望入俑人梧眼眸片刻,孟彰沉默地摇摇头,将目光别开。好好的一个人,怎地偏就养出了个大喘气的坏毛病?!“你该听说过的”耳边忽然又传来了俑人梧的声音。孟彰看过去,问道,“什么?”“你的资质很不错。”俑人梧回答他道。孟彰抿着唇点头。他的情况决定了他只能在这一条道路上走下去,资质好与不好,于他本人而言,确实影响很大,可他也还能把持得住。前世今生的种种,无不在提醒他,资质不是全部,只是开始。他脚下的路,得他自己一步步地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往前。那才最稳当,也才走得最踏实。俑人梧将赞善隐去,理所当然地道,“那你更不应该太惦记方才那件事情才对。”孟彰只看他,没说话。俑人梧先自别开了目光,“你可准备好了?”到了这个时候,孟彰才开口道,“请高祖吩咐。”俑人梧示意他去看那湖。“那你便去吧。”顺着俑人梧的目光,孟彰看见了那片隐在苍蓝阴月与蔼蔼薄雾中的大湖。一层烟似的波光从孟彰眼底升起。也是这一刻,孟彰只觉眼前疏阔一片,月、湖、雾、莲与鱼一切尽皆洞开,又尽皆明澈,有什么东西暴露了出来,映在他的眼里。“是那个么?”孟彰醺醺然,问道。俑人梧没有回答他,这个时候,也已经不需要俑人梧俩回答了。孟彰迈开了脚步,一步步往前走。他原本是站在湖岸边上,身侧临近并无旁物,空荡一片,但他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随着他走过,一缕缕的雾气从他脚下升腾,缭绕在他周身。孟彰走到了湖岸的边沿处。前方是柔软平静的湖水,湖水之下,是越往前就越深沉的暗。但孟彰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就像是行走在平地一样,往前落下脚步。湖水支撑住了他的身体。自岸上时候就簇拥着孟彰的地气之后,水气也聚拢而来,与地气交汇,尽皆环护住孟彰。孟彰步步走了过去,湖水仍旧沉默,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帛带一般的薄雾似乎被孟彰的气机惊扰,犹疑片刻,也才聚拢而来,徘徊缠绕,最后汇入地气与水气之中。孟彰走入了薄雾里。薄雾之中,白莲摇曳,似女郎婀娜,闲适而静谧。地气、水气、灵气之后,自那朵朵白莲莲台深处、莲叶下银白游鱼之中,又有木气、生气飘摇而来,一同汇入诸气之中。孟彰未曾瞩目,他走了过去。越往前走,莲叶越渐阔大、莲台越渐拥密,但孟彰才走过一段距离,又见那莲叶、莲台渐渐开始变得稀疏。他没有停下脚步,直到面前厚重的浓雾被他周身缠绕的诸气撕裂开,露出最中央那一片近乎空茫的地界。近前的湖面平静如镜,不见了浓雾,只与天中苍蓝阴月近色。而在那平静湖面的最中央处的,却是一朵四品的白莲。莲台静卧水面,与天地相安,与湖中水流齐息,又,与湖下银鱼共戏。孟彰一时停下了脚步。是这里了。他心里明悟。他走了过去,在那朵四品白莲莲台上坐下。莲台不过微微一晃,便将孟彰稳稳托住。倒是莲台下方嬉闹的银鱼被孟彰动静惊了,尾巴一摆,细微的水声响起,激起一小片涟漪后,才与水光、月光一同沉下。天地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静默,又仿佛陡然喧嚣。孟彰笑了笑,在这天地的静默与喧嚣中,闭上了眼睛。身下莲台岿然,可他这一路走过,身上汇聚而来的地气、水气、灵气、木气、生气、阴气、月华,却是齐齐灌落,柔和却坚定地扑向他。也是在诸气激荡的此刻,那莲台上始终存在的微光才如此的显眼。有莲台护持,非但俑人梧不担心,就连孟彰自己,心下也始终平静。似这水湖上方的苍蓝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