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哪怕撇开家世等等其他的东西去,孟彰你也是可交之人。”面对孟彰的那个问题,静默少顷后的王绅回答道。到这一刻,即便是王绅自己,也不觉有些恍然。是了,抛开其他的种种表面原因,真正驱动他先去寻找大兄王璇、后又找上孟彰的理由,就是这个了。他打从心里认为,孟彰是个可交之人。他认为,哪怕是跟太学里颇有声名的谢尚比起来,在这方面孟彰也是不差的。既然王绅与他坦诚,孟彰也没有跟他遮掩。他收敛了面上惯常带着的笑意,凝望着对面的小郎君。“可即便我与你相交,真要到了我等背后的家族立场、利益相悖时候,你我也必然得割席不是?”孟彰问。王绅沉默了一下,明白了孟彰的意思。“可是世家子与世家子之间,”他有些不甘心,问,“也是能有过命交情的。”孟彰颌首,承认了王绅的说法,但他却也同时询问了王绅一个问题:“但那对结果有影响吗?”王绅哑然。孟彰笑了开来,似平常一样。“王绅,无论如何,我等总也是同窗,不是吗?”王绅紧抿着唇,不说话。孟彰对他颌首,抬脚向前走去。越过王绅时候,孟彰又听到了王绅的问题:“琅琊王氏有琅琊王氏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何况作为琅琊王绅,我本身也代表着琅琊王氏的部分立场。”“只要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那立场的差异就不可能成为问题。所以”孟彰停下了脚步。王绅重又抬起眼睛看定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的孟彰,“你的真正立场,到底是什么?”出自武帝司马檐心腹孟梧一脉的孟彰,他自己并不是循依武帝司马檐的默许,归附于慎太子殿下的吗?孟彰侧了身回来看王绅。他其实不惊讶这个小郎君能够捕捉到这重信息。毕竟这一次,他并没有多做遮掩;毕竟,这小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嫡支。王绅他还不至于愚钝到那般程度。“你是怎么看待这天下的呢?”孟彰问。“怎么看待”王绅喃喃重复,“这天下?”孟彰先颌首应了,然后就静静等待。王绅面上困惑与不解越渐深重,到得最后,他也没有抓住灵光破开这层层迷雾,只能对孟彰道:“我不明白。”这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也是诸世家的天下,不是吗?从曹魏时候,魏帝与诸世家望族共议,拟定九品中正制这一选官制度以后,这天下,就是皇族与世族共掌的天下了。这是天下人共知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孟彰要来问他这个问题。孟彰一时失去了言语的兴致,他回转目光,继续往前走。王绅往前急走两步:“孟彰,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孟彰走出了这一片被隔断了音声的空间,渐渐走远,只留给背后那王氏小郎君一句话。“那便待你想明白了再说吧。”王绅怔怔愣愣地看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后来,王氏马车的车夫悄然回转,站在他身后,他才恍然回神。“绅郎君,”车夫察觉到了,躬身低声提醒道,“童子学那边的开课时间快到了,绅郎君你要再不走,就该”迟了。王绅回神,随意对那车夫点头,也就走了。一面走,他一面还在不停地琢磨着几个问题。孟彰,他问他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刚才是不是有点失望了?琅琊王氏的车夫站在后头,遥遥看着嫡支这位小郎君一脚重一脚轻的失神模样,也很有些糊涂。安阳孟氏的那位小郎君,到底跟他们家的小郎君说了什么了,竟让他们家的小郎君这般地魂不守舍?撇下王绅一路往童子学学舍去,但他才刚刚走入童子学学舍的范围,就在拐角处见到了正等候着他的顾旦。顾旦见得他,先礼节性地与他一礼,然后便站直了身体。孟彰颌首回应,但也很有些奇异,便问他道:“你怎地就等在这里了?”顾旦固然是孟彰在太学里的书童,需要为孟彰料理不少杂事,但孟彰习惯了自理,自己随手就能做的事情都是由他自己来完成的,并不需要顾旦来帮忙,所以平常时候,顾旦其实也是比较轻松的。像晨早太学书童得在童子学外等候童子学生员到来这样的事情,孟彰和顾旦商量着都给免了。是以冷不丁在童子学学舍外头看见顾旦,孟彰也是真的奇异。“可是有事?”他问。顾旦对他道:“并不是我,是史磊史先生。”“史磊史先生?”孟彰也有些恍然了,“可是史磊史先生离开的时间确定下来了?”近日事情有些多,孟彰险些都要将这件事给忘了。顾旦点头,不等孟彰来问,先就给出了答案。“就在今日下午。”“今日下午”孟彰沉吟着点头,似乎也已经有了决定。顾旦细看他,但想了想,也没有再多问,只看了一眼孟彰的身后,转换过话头。“你刚才是碰见谁了吗?”孟彰看他一眼。顾旦回望他,眉眼平和,跟他道:“才刚,琅琊王氏那位小郎君在这太学里的书童特意与我示好了。”孟彰摇摇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顾旦笑了笑,也道:“如此么。”孟彰忽然问他:“你不太喜欢他?”顾旦坦然摇头:“都无甚交集,何来不太喜欢之说?”孟彰问:“那?”顾旦想了想,对孟彰道:“那小郎君不愧是琅琊王氏嫡支里养出来的,自我。”自我孟彰咀嚼着这个词。自我,严格来说没有褒贬之意,它其实是一个中性词。可将顾旦整一句话给听完,这“自我”两个字,就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孟彰摇摇头,将这件事情轻松放下。“你先回去吧。”孟彰对顾旦道。顾旦点点头,没有多问,直接就转身走入了童子学里,往学舍的西厢房而去。孟彰则另寻了道路,往另一个院子去。当他叩响虚掩的房门时候,罗学监正在案前细看着一份卷宗。听得叩门声,罗学监抬头,唤道:“进来吧。”孟彰这才推开门扉走了进去。见得是他,罗学监似乎并不意外,只问他道:“孟彰,你找我有事?”孟彰颌首,问:“学监,我听说史磊史先生今日就要离开童子学?”罗学监点头,随手放下卷宗。“你听说了?”他问,然后回答孟彰的问题,“是这样的没错。史先生说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正好新的先生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便允了他。”孟彰看定罗学监,问:“不知史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走呢?我能否送他一送?”罗学监听得孟彰的这个请求,目光也定定看住孟彰,似乎想要从孟彰眼里、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一样。半饷后,罗学监率先收回了目光。“史先生本是准备在未时整离开学府的,他原说要悄悄地走,没想惊动太多人。不过你的话”他想了想,才回答孟彰道,“应该是可以的。”“到时候,你随我一起来就是了。”孟彰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抬手,对罗学监一礼:“多谢学监。”罗学监摇摇头:“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顿了一顿,他更提醒孟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学舍里去了,若不然,就该迟了。”孟彰再一礼,便要退出这一处正房。罗学监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将将走到门槛前的孟彰,对他道:“你回学里以后,也问一问学舍里的其他生员们,看他们可也有意要送史先生一程的?倘若有,你们便一起来。”立在门边处垂手静听的孟彰应了一声。看着重新虚虚掩上的门扉,罗学监出神一阵,才收回目光。“这心思细且多的小郎君。”因着顾旦、罗学监两厢接连的耽搁,晚走的王绅居然还是抢在孟彰面前,先迈入了童子学学舍的门槛。乍然见得那处仍自空荡荡的坐席,才刚回过神来的王绅又有些愣。是以他也没有看见,在他走入童子学学舍的那一刻,坐在他两侧位置的谢礼与庾筱悄无声息地对视了一眼。“看王绅这副样子”庾筱给谢礼传音道,“他大概还是失败了。”谢礼是一点不惊讶,他给庾筱回音:“我早说了,孟彰那小郎君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不是我们先与他坦诚,他就能够如我们所愿真正接纳我等的。”越过王绅,庾筱直接看向了谢礼,再传音道:“那你说说,我等该怎么办?”谢礼一时沉默。庾筱看得,也有些心急:“你们家不是已经出了两个能给孟彰交好的郎君了吗?”虽然都只是旁支,而不是嫡支。“孟彰与谢远结交的那会儿,你可也在场呢!你真的就什么都看不出来?”说着说着,庾筱想到了什么,看向谢礼的目光有些疏淡。“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不想告诉我,告诉我庾氏?反正你陈留谢氏已经算是跟孟彰搭上线了,哪怕只得谢尚、谢礼两个,你们也完全不用着急的,不是吗?”谢礼听着庾筱的话,很有些无奈。“我谢氏没有这个意思”庾筱只凝望着他,并不说话。但光看庾筱的目光,谢礼就知道,这一次不拿出一个说法来,怕是他们两家就该落下些嫌隙了。沉吟一阵,谢礼与庾筱道:“这两日时间里,我远族兄曾三次出府访友。”庾筱集中精神。她知道,这一次谢礼是真的拿出些东西来了。“那个谢远?两日时间里三次出府访友?”谢礼悄然颌首。庾筱心中念头不住转动,很快问谢礼:“谢远他拜访的都有谁?”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事情,谢礼也不会遮掩。便是他要遮掩,也不可能遮掩得住。颖川庾氏自有手段,他们先前没有留意到远族兄的反常,一是因为谢远乃陈留谢氏郎君,倘若不先知会一声陈留谢氏直接窥探他的踪迹,那便是他们颖川庾氏对陈留谢氏的挑衅;二也是因为他们着实没有太将远族兄放在眼里。谢礼暗叹一声,给庾筱道出了三个名字:“石青、沈书、张覃。”“石青、沈书和张覃?”庾筱重复着这三个名字,很快恍然,“帝都洛阳中的诸多符道大家中的三个?”谢礼微微颌首。庾筱看着谢礼的眼中带出了几分异色。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一个谢远,居然能有此人脉,直接勾连帝都洛阳中的三个符道大家?但弄清楚了归弄清楚了,真正的关键,庾筱还是没能想明白。“谢远,他去找那三个符道大家干什么?请他们制符?”谢礼闭着嘴,不说话。庾筱重又抬起目光觑了他一眼,没甚好气,直接道:“你就只能告诉我庾氏这些?”谢礼这回倒是点头了。庾筱一时气结,狠狠瞪了谢礼一眼。待她回转目光时候,却冷不丁撞上了正皱眉凝望着他们两个的王绅。庾筱心跳骤然失律。稳住心神后,她自然而然地回望王绅,给王绅传音:“你在看什么?”王绅若有所思,只是他并不回答,反问庾筱道:“你们是在传话?”庾筱与谢礼对视一眼,再看向王绅时候,却见王绅正凝望着他们,神色间隐隐透着些执拗。怕是没那么容易将事情给揭过去了。庾筱与谢礼目光一个碰撞,随后各自收回。“我们是在交换彼此的情报。”庾筱给王绅回音。“情报”王绅想到了什么,一时脱口而出道,“我也要加入。”“可以。”谢礼道,“但我们彼此交换的情报,得对等。”庾筱也点头。王绅就道:“自然。”谢礼抢先一步,将才刚他说予庾筱的话给王绅重复了一遍。庾筱侧头看他,目光奇异,谢礼只作不见,神色甚为自然。庾筱撇了撇嘴,但还是开始琢磨起自己该拿出个什么样的情报来。王绅这会儿却没有留心谢礼、庾筱两人之间的眉眼来往,他目光发怔,心神间一个个念头流转碰撞。有什么东西,在那念头的碰撞与交汇间呼之欲出。谢远、符道大家、天下怔愣许久,王绅忽然往庾筱、谢礼处提出了一个问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谢礼、庾筱齐齐一愣,对视一眼后,庾筱先回答王绅道:“没有啊。这天下,不还是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稳定吗?纵有暗流,也都只拘在暗处里呢。”庾筱一面说话,一面望向谢礼,想要得到谢礼的附和。但谢礼没有回应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他眉眼低垂,似乎是想要在记忆里搜刮到什么关键的东西。王绅也察觉到了,他看也不看庾筱,目光定定看住谢礼。在庾筱、王绅两人的目光注视下,谢礼的脸色不见缓和,反倒越发的沉凝。可这沉凝,与早先时候的困惑沉思是不同的。庾筱和王绅看得清清楚楚。“你想到了什么,阿礼?”王绅急问道。庾筱虽没有出声,但面上眼底也尽是催促之色。谢礼不说话,先看了王绅和庾筱一眼。王绅也好,庾筱也罢,都在顷刻间领会了谢礼的意思。庾筱直接就道:“你放心,我会拿出等价的东西来的。”王绅也点头。谢礼轻舒一口气,但神色却仍未见放松。“你们可曾留意过近来的天时?”“天时?”庾筱皱眉,不明白他们说的这些事情怎么又跟天时拐到一起去了。谢礼轻声传音,看着正缓步从外头走进来的小郎君:“近来的天时不对,少雨,有干旱之象。”庾筱仍是有些不耐烦,但王绅却像是听到了洪钟巨响,须臾间将一切事情串联起来。“原来”他低低叹着,“是这样。”庾筱偏头看了看将她撇下的王绅,慢慢地将目光挪向谢礼。谢礼就给她说得更明白一些。“近来天时不对,少雨,有干旱之象。为了缓解灾情、保证田间地头里的产出,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起云符、行雨符这一类符箓的消耗必定会大幅度上升,远族兄他这两日接连拜访三位符道大家,为的大抵就是这件事”谢礼点得这样透彻,庾筱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她目光看定缓步往自己坐席那边去的孟彰,很有些怔忪。“谢远跟他是在做这些事?”她传音道,似乎是在询问,但似乎,也仅仅只是道出一个事实罢了。谢礼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知道,此时的庾筱并不需要他来肯定什么。孟彰越过了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一列,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庾筱沉默少顷,看向了王绅。谢礼也将目光转了过去。王绅片刻无言,将方才孟彰与他的对话给谢礼、庾筱两人说道了出来。谢礼甚有诚意,王绅也不愿占他的便宜,索性便将这件事给拿出来了。“所以,我等的猜测竟是真的,孟彰他”“在皇族司马氏的诸位郎君之外,另有立场。”天下这是一个很庞大、也很敏感的字词。皇族与世家俱都在这天下之中,但皇族与世家,又都侵蚀着这天下。孟彰立于天地这一侧,并不意味着他会得到天下各方的支持。恰恰相反,这天下的各方势力,大抵都会是孟彰的阻碍。“我们要阻止他吗?”庾筱先问,但不等谢礼与王绅的目光投注过来,她自己先摇头了,“只从我自己来说,我竟然不想阻止他。”王绅、谢礼也是一阵沉默。学舍外头,先生已经从东厢房那边出来了,正往他们这边走。庾筱看了一眼外头,收回目光的同时,快速与王绅、谢礼传音道:“我闻说,昨日里孟彰往安阳孟氏族中传话,说希望安阳孟氏族里禁绝五石散。”王绅、谢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奇异。颖川庾氏这是将自己的手伸到安阳孟氏族里了?一面跟孟彰示好,一面却这样挑衅安阳孟氏、挑衅孟彰,颖川庾氏到底是想怎样?只一眼,庾筱就明白王绅、谢礼两个在想的什么。她狠狠等了两个小郎君一眼,给她的家族辩解道:“我们不是从安阳孟氏听到的消息,我们是在安阳温氏那里听来的。”“安阳温氏?”王绅低低道,若有所思,“你们颖川庾氏在盯着贾氏一族?”庾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盯着贾氏一族的目光还少了吗?你们家也不一样的动作?”大家都一个样子,谁能清清白白站在高处俯视旁人?王绅、谢礼只笑,不说话。庾筱想了想,显然觉得这个消息不太够份量,便又加了一码。“安阳孟氏族里,拒绝了孟彰的提议。”王绅与谢礼脸色微动,但又很快稳定下来。“家族庞大,便会有不同的声音。”他道,“安阳孟氏族里,该也有明眼人才对。”真当五石散是什么仙药了吗?哪一个都离不开它?庾筱不说话。谢礼却道:“五石散在安阳孟氏族里应该不只是一副玩乐时候用的秘药才对。”“是因为安阳孟氏族里有人想要站队了?”谢礼问。说话时候,他目光也看向了庾筱。坐在谢礼、王绅、庾筱后头的孟彰抬眼,看向了前方的三个小郎君、小女郎。他们说话都已经说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够?不是孟彰要多管闲事,而是他想得明白,这三位小郎君、小女郎现在正讨论的,该是与他相关的那些事情。刚刚从上面走过来的时候,这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实在是有些怪异,孟彰想装傻都不能。察觉到从后面投来的目光,谢礼、王绅、庾筱三人最后交换一个目光,各自收敛了心神。上首的先生也堪堪在教案前站定。他目光扫视而下,在谢礼、王绅、庾筱身上多停了一停。谢礼、王绅、庾筱更是坐得笔直。先生收回目光:“今日,我与你等宣讲的,是如今这天下的修行局势。”孟彰也坐直了身体。上首的先生目光扫过各位童子学生员,面色不改,只继续道:“如今这天下的修行格局,按正邪分理,有正道、旁门、邪魔之别。”“如你等所知,这天下正道中,有两道。”“道门与儒家。”孟彰听着,在心里暗暗接了一句。还有佛门。随后他又快速暗自补充,只是佛门还没有正式向中原所在拓张。他们的地盘在天竺,在西域。“道门、儒家俱是正道之属。道门在野,儒家在朝,彼此间虽有协作,但也算泾渭分明。”孟彰听着这话,心里也有更多的信息涌出,为这句话做注解与补充。道门与儒家虽同属正道,守持自身的道与理,但道门与儒家之间,也不是完全的和睦友好。它们之间自战国时代起,就一直在较量。在秦时,始皇焚书,烧尽方士传承,自此道门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减,不得不退隐于野,观望儒家与法家、杂家、纵横家等的斗法与争锋。各家争渡,到汉时,有董仲舒献书,才有儒家大兴。乃至后来,朝堂之上,彻底成了儒家的天下。法家、杂家、纵横家、史家等等各家传承败落,不得不退隐,与原本的道家混杂成一,汇作一道,称“道”。是以,战国时候的道家,与此时的道家,实际上已经大不相同了。是以,此时的道家体系甚为混杂,医、相、山、卜昔日诸子各家的东西,也成了道家的一脉。“旁门,与昔年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大有关联”孟彰脑海中有一页页纸张翻转,显出其上记录着的诸多信息。能被道家所吸纳的诸子百家的东西,都是百家中的精髓,百家中的旁支不被道家所接受,自然就流落在道家之外,成了正道之外的旁门。正道、旁门之外的邪魔,其实也与道门很有些相似。不过道门吸纳的是诸子百家中的精髓,而邪魔一道吸纳过去的,却是诸子百家中的污浊。孟彰心神略停一停,给他自己反驳道。也不能完全就说是污浊,只能说那些被邪魔一道吸纳过去的,是不被这方天地正统所接纳的那一部分。世间万物俱都分化阴阳两边,阳者为正,阴者为反;正者与世道相合,阴者与世道相悖。但合符世道的,并不就都是正确的;就似相悖于世道的,也并不就全都是错误的。当然,在邪魔中,因为他们的修士百无禁忌、纵情唯我、无有拘束,他们做下的事情相比起正道、旁门来,就时常会更恶毒、更狠戾。而不论是在何时,世人总是更渴求稳定邪魔里的人大多手段血腥、狠戾,自然拖累得整个邪魔道脉都被世人所排斥、恨毒,没甚好说的。孟彰将那发散的心神收回,继续听上首的先生讲解。“正道中,儒家、道家各有法脉之别。”“儒家,虽不太明显,但就理念上来说,有子张之儒、子思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等等”儒家的法脉孟彰听得很认真。毕竟他对儒家的法脉其实没有多少了解,就先生现在提到的这些个儒家法脉派别,他也是听先生说起才记下的。但想来也确实能够理解,孔子当年有三千学生,即便俱都跟随孔子学儒,但怎么可能没有各自的见解与想法?所以会有这么多的派别传承,孟彰真是一点不觉得稀奇。“道家之中如今的道家法脉里,大体分为五大法脉。”先生的目光落到了太上道李睦、元始道明宸、灵宝道林灵、北辰阁白星和瑶池花萦身上。孟彰还注意到这先生的目光在坐于北辰阁白星、瑶池花萦这一列的酆都石喜身上停了停。他暗自挑眉。看来,太学或者说童子学里的先生们,也并不是真的不知道酆都的意义。倒也是,倘若他们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来自酆都的石喜也不可能与北辰阁白星、瑶池的花萦这两个人同坐。“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齐称三清,据说都是传承自道门的始祖老子先贤。”孟彰暗垂了眼。他并不吃惊,一点也不。因为这样的惊讶在他翻看过道门几大法脉的记载以后,就已经出现过了。现在的话孟彰自己早就都给消化干净了。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在孟彰上一世的神话传说中,该是三位天尊的传承,可是在这一方天地里,却全都出自老子一人。他老人家一气化三清,三清传三大法脉,便有了太上道、元始道和灵宝道。是以在这方天地里,道门这三清法脉虽然也常有嫌隙,但在大体上,却都还保持着同进退的步调。也所以,即便北辰阁和瑶池合力,也难以将三清道脉的位置掀翻。三清道脉,仍旧镇压着整个道门。“在三清道脉之外,北辰阁的法脉传自昊天上帝。昊天者,乃天之帝君也,为北辰之星;瑶池派的法脉则传自瑶池圣母。瑶池,想来你们也都知晓,那是瑶池圣母的居所”即便已经接连点出了道门的五大法脉,李睦、明宸、林灵、白星、花萦、石喜那六人中,独独缺了石喜所在的酆都未曾得到只言片语的提及,可这童子学学舍里,从先生到生员,甚至是石喜自己,竟都全无异色。孟彰暗赞一声,收回目光。“旁门”“旁门所以为旁门,乃是因为他们的修士所修持的道法不合正统、不成条理和体系,多有疏漏,参差不齐”“但是。”那先生端正了神色,目光沉沉扫视着下方的小郎君和小女郎。“这并不意味着旁门里的修士们就不需要小心,不代表着你们能够随意轻视他们。”先生正色道:“你等若是看过这阴世天地中的各方,就清楚了”“出身正道,备受正道各家法脉看重、青睐的正道子弟们,足有四成,是栽在了那些旁门修士手中的。相比起五成的邪魔外道和一成的同道之外,这个比例一点也不差。”“你们俱都是聪明人,该明白这个比例所透露出来的关键。”孟彰沉心听着。先生继续道:“你们落在这里,都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我不希望什么时候,再看到你们在这里又死一次。”“在这里死去的人”先生不说话了。整个童子学学舍里静寂无比,落针可闻。孟彰没有去看先生,却自发将这句话给补完了。在阴世天地里死去的人,就是魂飞魄散,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了。先生细看过下首各位童子学生员的神色,确定他们都牢牢记下了这一点,才继续往下言说。一一简述过旁门与邪魔之外,先生便将一切收拢,讲解起这方天地间的修行演变过程。“人族初生时候,蒙昧混沌,对天地万象虽有认知,却多揣度、多猜想、多畏惧,是以彼时的人族,又因部落的缘故,多有图腾。”“图腾乃为神祗之初,也是修行之初。”“图腾神得天之精、地之灵,再受人之气,渐渐体悟天地权柄,踏上修行之道。”“彼时人族部落中,有天生灵性卓绝者,得图腾神喜爱,能沟通图腾神,借图腾神之力调用天地万象之气,乃为部落生存做护持”“彼时的祭师,又称巫师,乃是我人族真正的修行之始。”“巫师、祭师侍奉图腾神,随图腾神学习,渐渐养精、养气、炼气,踏上修行的道路。”“人族部落壮大,渐渐便有战争。战争之中,败者亡,胜者强。到后来,便起王朝,兴教化”“我人族诸子百家,其实也有收敛上古或近古时代的巫师传承,养气、养精、炼气,乃有人族传承”孟彰听着这些过往,也有些心炫神迷。直到先生已经宣告课程结束,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学舍里的动静到底传入了他的耳中。孟彰站起身,快步走到教案侧旁立定,转身面对童子学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诸位同窗,烦请留步。”童子学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也就都停下了动作,抬眼看向前方的孟彰。“学监告诉我,史磊史先生将会在今日下午未时整,离开学府。我托请他领我一道为史先生送行,学监已然应允。”孟彰迎着各位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学监着我询问诸位,诸位可也有意为史先生送行?”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一时尽都静默。王绅先开口问道:“可是史先生要开始编书了?”就现下着个童子学学舍里,他、谢礼、庾筱不先开口,旁的人免不了会有些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