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彰托了你,你就来找我?”孟昭虎着脸看孟显。孟显讪笑:“大兄你本来也在这件事中掺了一脚,现在我和阿彰要跟阿父、阿母说道清楚,总也不能将你撇开了吧?”“那我和阿彰成什么了?”孟显说到这里,更端正了腰背,大义凛然。孟昭一时哑口。“大兄?”等了等,眼见着时间差不多要到去正院给孟珏、谢娘子晨昏定省的时候了,孟显便催促地询问了一声。孟昭瞪他一眼,起身率先往外走:“待稍后,你将阿蕴也给带上。”孟显高兴应了一声:“是。”孟蕴在正院外撞见他们两人,很有些惊讶。见得孟蕴,孟昭缓和了一下脸色,对孟蕴点头:“进去吧。”孟蕴笑着应了一声,目光从孟昭面上落到孟显处。孟显冲她一笑,示意她站到他身后。等她走过去,孟蕴神色不动,却传音往孟显问:“二兄,你怎么招惹大兄了?”孟显给她回了一句:“现下细说已经来不及了,稍后你只听着就是,莫要说话。阿父、阿母问你,你再看着情况应答。”孟蕴目光在孟昭、孟显两人身上来回转过,最后也想到了什么,她郑重点头,给孟显传音道:“二兄,你们放心,我晓得的。”孟显暗自松了一口气。前方的孟昭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快进来。”孟显和孟蕴连忙跟了上去。正院正房处,孟珏也正在跟谢娘子说话。“今年的雨水好像比往年少了。”“是有这回事今年怕会比较旱,只希望不要太影响田地里的庄稼,不然怕就难了”“是啊,本来朝廷局势就隐有暗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倘若再有天灾,这天下的百姓,也不知道要怎么活”“我们庄子里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做好了我想着,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大抵可以帮衬一下那些佃户们”“很应该如此这些事情,就烦劳娘子多费心了”“应当之事,郎主不必”听得正房里的对话,孟昭、孟显和孟蕴的脚步一时停了。孟珏、谢娘子听到动静,从屋里透过门帘望了过来。见得他们三人,孟珏、谢娘子一时尽都笑开。“都还站在那里干甚?来了就进来吧。”谢娘子嗔道。孟昭深吸一口气,当先迈开步子。有女婢帮着掀开了门帘,将孟昭、孟显和孟蕴迎了进去。孟昭、孟显、孟蕴齐齐与孟珏和谢娘子作礼。“阿父、阿母安否?”“安。”孟珏点头,“坐吧,莫要站着了。”孟蕴才刚想要动,就看到了更前方的孟昭、孟显都只是站直身体,脚步却是不动的。她连忙跟着站稳。孟珏和谢娘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底的奇异。“你们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跟我们说?”谢娘子含笑问道。孟昭抬眼看了看孟珏与谢娘子,又看了看屋中站着的一众婢仆。那些婢仆察觉到大郎君的目光,俱都不动,只有为首的两个先看向了孟珏与谢娘子。孟珏与谢娘子平平看过他们一眼。一众婢仆这才福身一礼,无声退了出去。“行了,现下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有什么话,你们便说吧。”孟珏道。孟昭上前一步,躬身与孟珏、谢娘子深深作礼:“儿等胆大,妄自行事,请阿父阿母责罚。”孟显和孟蕴俱都跟上。孟珏与谢娘子对视一眼,面上都是平静,未见波澜。“哦?”孟珏先开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要让你们什么都未跟我们说,就先要我们责罚你们?”孟昭不敢抬头,目光也只凝望着身前的地面。“儿等近日”孟昭、孟显和孟蕴去正房见孟珏与谢娘子时候,孟彰仍然乘着龙舟,在茫茫梦海中游荡。大抵是时辰差不多,许多梦境世界的主人都在醒转,孟彰乘着龙舟归去的时候,见到很多梦境世界一阵摇晃后轰然破碎的场景。不得不说,这是一场甚为壮丽的寂灭。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疏的梦境世界一阵阵摇晃,接着便像是泡沫乘风而起,飘飘荡荡往高空而去。有的飞到了极高处,有的却只在稍高处,但无一例外,都在某个时刻忽然一阵颤抖,然后便像是烟花一样炸开。细碎的梦境源气像雨水纷纷扬扬,可还不等它们落下,就有一群一群的梦海生灵飞扑上去,将它们衔住,三两下吞入腹中。吞食了梦境源气的梦海生灵还不等露出满足的笑意,便即转了目光,寻找更多破碎散开的梦境源气。对于它们来说,这本就是一场场盛宴。它们不必争抢,就能够饱食一顿的盛宴。孟彰盘坐在龙舟中,看着这一场场盛宴的开始,也看着这些盛宴的落幕。龙舟飘飘荡荡,带着他越过梦境世界的缝隙,一路向着他自己的梦境世界而去。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梦境世界,都会随着梦境世界主人的醒转而破碎的。还有一些梦境世界顽强地支撑了下来,只在茫茫梦海中流荡。碰上那些存留下来的梦境世界时候,孟彰也曾停下龙舟,仔细研究了一番。他并没有进入那些梦境世界,只是远远观望着。饶是如此,接连看过几个存留下来的梦境世界以后,孟彰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些梦境世界所以能够留存下来,与它们的主人在梦境世界中留存下来的精气、魂气有关。梦境主人在做梦时候留存在梦境世界里的精气、魂气越多,梦境世界就越是稳固,越是能够在梦海的风与浪中幸存。看着这些顽固留存下来的梦境世界,孟彰若有所思。他想要借助梦境世界悄无声息布局,好在这混沌世道中燃起星火,就不能不多了解梦海,了解这些梦境世界。倘若他们不过才刚做了些事情就被人循着痕迹找上门来,那场面可就太不好看了龙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并不急着往孟彰自己的梦境世界遁去。孟彰渐渐沉迷在对梦境世界的观察之中。这些扛过了梦海风浪的梦境世界,是能一直存在的,还是只能再留存一段时间?这些留存下来的梦境世界与梦境主人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关联?梦境主人再次入睡时候,倘若生梦,那梦境主人是会再联系上已经在梦海中存留的梦境世界,还是再额外催生出一个新的梦境世界?新生的梦境世界倘若也能够扛住梦海的风浪,坚持上一段时间,那它跟同属一个梦境主人的旧有梦境世界,又有没有什么联络?这些能够在梦海中留存下来的梦境世界,能不能影响到现实的阳世天地,或是阴世天地?破碎去的梦境世界以及仍然留存的梦境世界,又是怎样,混同演化成梦海的?一个个的问题在孟彰心头生灭,有些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有些则需要孟彰在梦海中再多观察上数日;有些则显见的短时间都不会有能说服孟彰的解释,需要孟彰在日后继续观察、研究。但这些问题和答案,共同构筑起孟彰对梦海的认知,也在孟彰的心神间相互串联编织,混成一丝繁杂、无章的法理。这是孟彰梦之道则的雏形。当然,现在说是雏形也仍然还太早了,它仅仅只是孟彰的一些认知与探寻,还远未到能蜕变成道则法理的程度。毕竟孟彰现如今也只是个炼气入神境界的小道士罢了。他的道基都还未筑造呢。到孟彰终于从这些问题与答案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然过去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确定这一点的时候,孟彰自己都有些沉默。他尴尬地清咳一声:“回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外头的人会急成怎么样。孟彰话音落下时候,他脚下原本只是循着梦海世界中无形的波流飘荡的龙舟陡然一停,随后便化作一道白光,向着某个方向飞速遁去。坐在龙舟之中,孟彰垂目,观照己身。这半月时间的探究梦海及诸多梦境世界,孟彰也不是平白虚度的。他魂体内中周天循环的精气,不仅已经有过半以上被炼入了他的神魂力量,还有不少在虚实有无间变幻不定,显而易见的已经被梦道气息浸染。道士阶段的炼气入神修行,原本就是要将修士的神魂力量浸染过他体内的每一缕精气,然后用这些被神魂力量炼度过的精气筑就道基,从中孕生出道气,然后再牵引道气入上丹田,打开紫府温养神魂。这便是炼气入神修行的三个阶段。炼气、筑基、养神。也就是说,仅仅只是这半个月的时间,孟彰在这道士阶段的炼气境界修行,就已经走过了一半。更甚至,连炼气修行下一个阶段的筑基修行,他也已经在做准备了。睁开眼睛,孟彰欢喜地笑了笑。但旋即,他就收住了笑容,压沉眉目。“太快了。”他喃喃道。这样速度的精进,饶是孟彰自己看了都有些心惊,又何况是那些觊觎着孟彰资质、不想要让孟彰这般快长成的人?“不能流传出去。”孟彰拿定了主意,“我得遮掩起来。”孟彰皱着眉头,仔细思索起来。从还在孟彰根本梦境世界里收着的那本《华夏成语故事》,到阴世天地里安阳孟氏一族当代族长孟椿赠予他的那件有遮掩之妙用的见面礼,再到孟彰这段时日里特意收集到的那些遮掩法门,最后到他从杨三童那些鬼婴胎灵手里得来的那篇百字小章《玄阴灵妙幻光》“都用上!”孟彰几乎不必思索,就已经有了主意。“再有,”孟彰的心念,停在了那篇百字小章上,“《玄阴灵妙幻光》它不简单,我该多在它上面花费些工夫才对。”孟彰这样想着,又抬眼看了看龙舟之外。龙舟还在梦海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无规则行进。“还有些时候。”稍作估量,孟彰便得出了答案,他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就收束心神,静心参悟这篇百字小章。“玄阴者,冬季极寒时候,天地所散发之阴气。玄阴出天地,合冰雪晶山,自有光华璀璨。其光瑰丽,其光弥散,其光异幻。肉眼见之,似近实远,似是而非,似实却虚;法眼观之,似有若无,似成似散。”孟彰默念着这百字小章,心头观想前生于极北之地看见过的极光。《玄阴灵妙幻光》当然不只是极光那样简单,但在某些方面上,这《玄阴灵妙幻光》修出来的神光,却也跟极光颇有些相似。随着孟彰的参悟,他身上渐渐升腾起一蓬薄薄蒙蒙的寒气。寒气簇拥在他魂体身侧,将落在孟彰身上的天光扭曲、变幻。但这些天光的扭曲的变化只能延续一阵,并不长久孟彰眉梢不动,仍自静心参悟。渐渐地,弥散的寒气收拢,凝成一片晶莹透亮的薄冰。成形的薄冰似是扭曲的镜子,将落在孟彰身上的天光散射、折射出去。孟彰的身影在那偏移的光影中渐渐模糊。龙舟一头穿过了梦境世界的壁障,稳稳停在一处平静广袤的湖面上。湖面更中央处,有一座书楼伫立。正是孟彰自己的根本梦境世界。孟彰睁开了眼睛。“回来了。”他遥遥往湖面上那座书楼张望一眼,便自收回目光,细细打量他身上那一圈成形的薄冰。摇摇头,孟彰自己就道:“不对,《玄阴灵妙幻光》不该是这样的,我参悟的方向错了。”虽然这薄冰应该也能扭曲他人对孟彰的窥探,但是“太明显了。”这薄冰的存在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端倪。到时候,孟彰这一层遮掩非但不会建功,反而还会惹得其他人疑心,更着意、更用心去探查。正一个弄巧成拙。孟彰微叹一声,围绕着他身上的那圈薄冰陡然破碎,复又散作一蓬单薄却冻绝的寒气。孟彰盯紧了身上的那蓬寒气,渐渐出神。“冰层不成,水气成不成呢?”“水气不成,借水气牵引幻道法意,不知成不成?”一个个心念在孟彰心头萌发流转,孟彰投入心神去认真琢磨、推演,但总是无功而返。即便是孟彰,在这样一次次的失败以后,都有些想要倦乏了。在又一次失败以后,孟彰丢下心头烦杂躁乱的心念,双手交叠在脑后,整个人倒在龙舟里。龙舟无风自动,在湖泊上周游流转。孟彰则看着梦湖上方白茫茫的虚空出神。此刻的孟彰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他就是在偷懒。虽然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偷懒,在前生更多,在今世却是头一次。偷懒虽然可耻,但舒服啊。不知躺了多久,孟彰喟叹一声,重又坐了起来。龙舟停住了。孟彰一条腿平伸,一条腿支起,大半个身体则靠在龙舟的舟木上。“极光不成,水汽不成,牵引幻道法理失败,那便只从玄阴入手。”“《玄阴灵妙幻光》,《玄阴灵妙幻光》根本在玄阴上。”“或许,我不必多想其它,只一意体悟玄阴便可。”孟彰全然放松的心念间,有一种灵光自然而然浮起。“我不入玄阴,我不见玄阴,如何参悟玄阴灵妙?如何显化幻光?”明悟的那一瞬,孟彰自己也是失笑摇头。笑过一阵,孟彰索性就靠着龙舟的舟木,垂上眼睑默念百字小章的《玄阴灵妙幻光》。这一次,孟彰没有去琢磨那灵妙,也没有去思量着构筑幻光,他只体悟玄阴。诵着玄阴的名,思量着玄阴的本质,孟彰让自己借助这百字小章,一点点去靠近玄阴,联络玄阴。梦中这湖,又一次平静了下来。但,就似孟彰早先所料想的那样,他长时间的不露面,让各处盯着他的目光越发的阴沉起来。“那孟彰小儿,还是没有出关?”阴寒、森冷的某处山脉里,有人幽幽问。“还没有。”过了好一阵,才有人回答道。“你们说”又一道声音问道,“那孟彰小儿,有没有可能突破失败,还在养伤?”这个问题飘落在山脉中,合入寒风里,却只给他引来了更为冻寒的目光。“你觉得可能吗?”一个声音嗤笑道。那个提出这种可能的声音一时迟疑,然后才为自己辩解道:“我也就提出这样一种可能而已。”山脉各处传来几声冷寒的低哼。化气境界不过是炼精化气阶段的一个修行而已,又不是炼神返虚又或者炼虚合道那等境界的关窍,能拦得下孟彰那等资质的修士吗?“可是,如果那孟彰小儿不是突破失败在养伤,而是在继续潜修精进,那以他的资质,还有多少时间,是能留给我们的?”这样一个问题飘在寒风中,却是久久没有人出声回答。问话的修士沉沉扫视过周遭。这一片山脉里,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不知道。毕竟来的人,都有格外小心遮掩自己的行踪,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与痕迹,落到旁人眼里,反成了旁人挟持他们自己的把柄。但他知道,这一片山脉藏着的人,绝对不少。可是即便如此,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却还是没有谁应声。不是他们拒绝交流,而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答案。哪怕他们有一些人,在生前也是资质卓绝之辈,修行精进速度远超同辈,但他们也无从判断孟彰的情况。谁知道那小郎君到底跟这方阴世天地,到底契合到了什么程度?谁知道那小郎君身上的阴世天地气数,到底又能给予他何等的加持?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不多了。”一个声音道。“我们必须得尽快出手。”另一个声音也道,“否则,我们就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山脉中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才又有一个声音响起。“道理大家都懂,但具体怎么做,具体的过程又怎么分配,以及到最后的收获又怎样划分不得先商量个结果?”“呵。”不知山脉的哪处角落,有一个声音冷笑,“又是这句话。商量商量,总是在商量,却总是没有个结果你们到底是来商量的,还是来做事的?”没有人应声。不是没有气,实在是他们这几日的情况,果真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一直来来回回地商量拉扯,偏就总没有个结果。时间尽都耗在这番拉扯上了“大家都别太计较了,还是利索一点,拿出个框架来,不然,等那些阴神出面接触那孟彰小儿,只怕我们更不会有机会。”阴神这两个字一出,整个山脉又都安静了下来。山脉中的每一处隐蔽角落里,都有人不断变幻位置,接连地打出法印,检查周遭的情况,生怕从那个犄角旮瘩里就冒出一道黑漆神光来。大半日时间过去,那些终于又安静下来的角落里才有人忿忿出声。“你作死,别拉扯上我们!”那人说话时候,一道遮天大手直接循着锁定的方向拍了出去。轰隆一阵巨响,山石崩碎溅开,裂出一个深深的大峡谷。烟尘久久弥散。好容易才躲闪过的那个修士狠狠瞪了一眼四周。是的,是四周。方才对他出手的,并不只是那个人,还有旁边更多的修士。几乎每一处隐蔽角落,都有人出手了。若不是他机警,只怕他现下就已经脱去一层皮了。那修士急喘着气平复呼吸,也平复心情。他也只能将满腔的激愤锁住,不让它宣泄出来。“算你聪明。”山脉的某一处角落,一个幽幽的声音传了出来。在这一道声音之后,又有几声嗤笑声低低响起。那修士敢怒不敢言,只道:“我既然胆敢提起祂们,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你们”“谁知道你所做出的准备,是不是真的能遮瞒过祂们?”一个声音道。在这个声音之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谁知道你所做出的准备,是不是要以我们为代价,转移祂们落在你身上的目光?”更有一个声音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将祂们的目光引来,好将我们卖了,用我们来讨好祂们?”那修士磨着牙,却是什么话都不说。待这三个声音将他们的话都说完了后,才有一个声音慢悠悠响起:“好了,别再岔开话题了,还是来说正事吧。”“毕竟,我们虽然清闲,可留给我们的时间,却着实不多了。”听得那个声音的话,整个山脉各处才又平静下来。“祂们现下只看着那孟彰小儿,但真要说接纳他,却也未必”“我们还有时间。不过,也得尽快。”虽然没有人应声,但隐在山脉各处的修士们,却都暗自点头。“来说一说吧,我们都能做些什么。”那个声音又道,“只有大家合力,才能从洛阳里得到我们想要的。”“这,不才是诸位所以愿意来到此处山脉的原因么?”“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都坦诚些吧。”“坦诚些,我们还有达成合作的希望,还有收获的希望;再拖延、再遮掩下去,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儿长成了。”“诸位不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逝去,自己继续困守原地吧?”深寂的山脉各处,久久沉默。那个声音也再没有出声,只是耐心等待着。天光亮了又暗下,暗下又亮起,但这一片山脉仍然死寂。“我可以阻断洛阳帝都的阵禁,让我们能有出手的机会”一个声音终于开口道。听得这句话,有人冷哼一声:“不可能。”阻断洛阳帝都的阵禁,让他们能有对孟彰那小儿出手的机会这话说得轻巧,但其中的难度与份量,谁都清楚。洛阳是帝都,是皇族司马氏与诸世家望族的地盘。那洛阳帝都的阵禁,自司马氏一族上位,不,是自曹魏上位以来,就不是握在一家一姓手里,而是由各家共掌。想要阻断洛阳帝都的阵禁,给他们腾出对那孟彰小儿出手的时间和空间,就得同时遮挡住掌握洛阳帝都阵禁的那些家族真人的耳目和力量。虽然那些世族望族的真人各有立场,但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他们的智慧和谋略也同样不容人小觑。想要达成目的,阻断洛阳帝都的阵禁,岂是那么容易?就是司马氏一族的人不对。想到了什么,山脉中的许多人齐齐抬起目光,循着早先那道声音看过去。然而,那个方向只有沉沉凝凝、散不去的黑暗。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好大的手笔。”一个声音叹道。又一个声音哼了一声:“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借着我们的计划,另有所图?”“你的目的,”另一个声音也叹道,“怕不是那个孟彰小儿,而是别的吧?”那个夸口说自己可以阻隔洛阳帝都的阵禁的声音再开口时候,几乎完全听不出情绪。“诸位自也可以另行猜度,但若是诸位错过了这个机会,到时候什么都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享用”他道,“那就都是诸位自己的事,只希望诸位到时候不要后悔才好。”山脉里又是一阵静默,直到好一会儿后,才有人开口问:“你能给我们多少时间?”那个言说可以阻隔阵禁的声音顿了一顿,应道:“三息。”山脉里,没有笑声传出。三息时间,听上去很短,但若是跟那难度对照起来,就一点都不少了。“三息”有人低低沉吟着,在快速思量着什么。“只有三息的时间,不够。”有人终于开口道。“确实,”又有人出声附和,“那孟彰小儿平常少有外出,每日里出行时候,都是在来往太学。”“他的府邸与太学位置不远,只有两三条街道的距离。”“再有,那孟彰小儿来往太学时候,也是其他太学生员来往自家府邸与太学学府的时候。那些太学生员的身份都很是不俗,来往俱都有人护持看顾,而孟彰那小儿这些时日在帝都洛阳里又是炙手可热的状态”“我等对他出手,他若是求助,那些世族子、望族子必不会错过雪中送炭的机会。”“这又是需要考虑的一点。”“另外,孟彰那小儿是太学生员,更是童子学的生员,太学的那些博士、学监也罢,帝城里那司马慎也罢,都很看重他。我们也需得考虑到他们”越是琢磨,隐在山脉各处的修士们就越是头皮发麻。这也是他们早先时候总是在商量、在扯皮的原因之一。在那些人都愿意出手卖孟彰小儿一个救命恩情的情况下,他们需要有人去扛住那些人。而很显然,这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甚至连根毛都捞不着最后给别人送机缘的苦力活。一时间,这片山脉又平静了下来。分散在山脉各处的几个位置中,有几人暗下交换了目光。“我可以让那些世家子、望族子无法出手。”有人开口道。那嘶哑的声音听着甚为可怖,不过在这一刻,却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更多的人既是惊喜又是怀疑。“让那些世家子、望族子无法出手?”有人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定了那个嘶哑声音传出的方向,“你打算怎么做?”“很简单,”那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只要让他们只能自保,自然就可以了。”山脉的各处,不少修士都皱紧了眉头。他们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个嘶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冷寒,只声音里一点不显。“你不怕那些世家子、望族子联合起来,围剿我等?”一个人问道。那嘶哑的声音嗤笑了一声:“他们会吗?”又一个声音问道:“为什么不会?我们这般挑衅那些世家望族,你真当那些世家望族是吃素的?”那嘶哑声音的主人似是摇了摇头,不甚赞同。“那些世家望族自然不是吃素的,但”他道,“他们贪心。”“只要我们给出足够丰厚的利益,那些世家望族,自然就会收手。何况”“你们是不是想错了一点?”那个嘶哑的声音很有些不解地问。隐在山脉各处的修士尽都沉默,少顷以后,才有人问道:“什么?”那个嘶哑声音的主人轻笑,道:“你们真的觉得那些世家望族,是乐见孟彰小儿成长起来的?”没有人应声。整个山脉里,只有陡然凛冽的寒风呼啸作响。“未来九卿安阳孟彰,未来顶尖世族安阳孟氏”那个嘶哑声音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好生响亮的名头,好生光明的未来,但是”“那小郎君,那安阳孟氏,又是踩着谁家的郎君,哪个家族走上去的呢?”“这天地纵然广袤,可也是有边界的。”有边界的天地,能够供养出来的大修、顶尖的世家,自然也就有数。亦即是说,当他们站起来,走到高处的时候,也会有人、有家族,被踩下去。山脉各处,有许多人的目光闪烁。那个嘶哑声音的主人并不在意自己到底砸下了什么,又将会掀起怎么样的风浪。“来吧。”他只道,“我们都来吧,来分食”“这一场盛大的机缘。”“那一个真正顶尖的天骄。”他说这话的时候,隐在茫茫黑雾中的脸也诡异地扯出一个笑弧。“至于在这场分食盛宴中付出的代价”“我们自家的性命也好,隐在背后的力量和家族也好”“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么?”那个嘶哑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道:“那孟彰毕竟”“是得到了这方天地气数的骄子呢。”想要分食那个骄子,想要抢夺他身上的气数,不付出代价,有可能么?白日阴月轮转过一圈,这片山脉才终于有人出声。“我可以拦下太学的那些博士、学监,但”“我也需要帮手。”山脉里静默了一瞬,也有人应声:“帮手?多少?”“五个真人。”沉吟得一阵,有人也出声道:“可以。”“道门的几家法脉也同样需要注意,你们谁来负责拦下他们?”一个声音问道。“我可以拦下瑶池派的人,但我也需要帮手”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山脉里的各处,陆陆续续都有人开口。他们的计划,也终于渐渐有了框架,有了步骤,有了真切的安排。到得一个完整又周密的计划落下时候,已经是一旬的工夫过去了。“那就先这样。”那嘶哑的声音有些倦怠,那是最汹涌的情绪爆发过一回后的倦乏慵懒,“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