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既已拿定了主意,孟彰便没再多做拖延,他直接从随身小阴域里取出两本簿册再次仔细翻看起来。月下湖里的银鱼鱼群见孟彰开始认真做事,各自收敛动静,就怕打扰到了孟彰。孟彰抬眼,冲湖水里的银鱼鱼群们笑了笑,才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资料。安阳孟氏在这段时日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动静的。现在孟彰翻着的这两本簿册,就是安阳孟氏这段时日以来的成果。粗粗翻看过第一本簿册后,孟彰沉吟一阵,直接将它放到身侧。这一本簿册里记录的是帝都洛阳里的各家世族的态度。这里头的资料,孟彰需得留心,需得仔细思量,但也不必太过拘谨。相比起这一本簿册来孟彰的目光落到了手上拿着的最后一本簿册上。这一本簿册里,收录的却是如今隐在帝都洛阳各处地界,有意且笃定了心念准备要寻找机会对孟彰出手的那些山野散人。在局势接连变化以后,这些原本还得到各家世族帮助、隐匿行迹的山野散人们,可就再没有那么幸运了。或许说不上全部,但他们中的八成,都已经暴露在安阳孟氏的眼皮子底下,被安阳孟氏的目光锁定。只要孟彰一声令下,这些被盯死了的山野散人们就都会成为困兽。这就是世族的力量。在这种时候,世族就是要比总是单打独斗的散人多占便宜。孟彰一页一页翻看过。待簿册翻到最后一页后,他却是闭上了眼睛,任那些收录过的信息一遍遍地在眼前流淌过。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方粗浅梦道法域铺开。法域里那蒙蒙白雾升腾翻滚之间,一道道似实亦虚的身形凝聚成形。才刚刚成形,这些身影便睁开眼睛,木然看着前方。孟彰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那梦道法域中的一切变化,却都映照在他的灵台中。他不曾亲见,却似乎已然尽见。倘若孟庙又或者是罗甄两位先生这些同样看过簿册中所收录信息的人,可以见到这一幕,他们便都会发现一个事实。这些在梦道法域中汇聚成形的身影,别的且不说,只身形、相貌和气度方面,与簿册中所收录记载的信息甚为相似。尤其,这种相似程度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提升。到得最后,这些身形中的更多细节都被修正补全,竟真就与簿册中记载的资料一般无二。月下湖中的银鱼鱼群们似乎也看见了忽然出现在湖面里的那些人影,竟然从孟彰近前游了过去,不断靠近那些人影。但这些人影都是孟彰以梦道法域中的梦境道炁演化,不过只是幻想,如何能让这些银鱼鱼群靠近甚至是触碰?银鱼鱼群们直接穿过了那些人影,就像穿透光影一般,完全没有实感。银鱼鱼群们顿时就躁动了起来。它们很自然地一甩鱼尾,借着水流的推力回身,重新回到孟彰近前。孟彰原本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些由梦境道炁演化出来的道人,此刻察觉到银鱼鱼群们紧盯着他的目光,他便也就转了目光来。“这些只是梦境影像,并不是真人”孟彰跟银鱼鱼群们解释道,也不去猜测银鱼鱼群们是不是根本就听不明白。事实上,银鱼鱼群们是真的听明白孟彰的意思了。它们那晶亮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松了口气。孟彰笑着回转目光,看着那些或老朽或年轻、或男或女的人影,目光中隐隐带出了些什么。为首的那尾银鱼一个发力,更靠近了孟彰。孟彰听得动静,重又转了目光来与那尾银鱼对视了一眼。那尾银鱼没有张嘴,只凝望着孟彰。孟彰笑了笑:“现在确实还不行,但我想到往后,我道行更高深些,境界更进几步,或许就大不同了。”到那个时候,这些由梦境道炁塑造而成的山野散人,非但不会单单只是光影一样的虚幻存在,甚至很可能成为孟彰的杀伐手段呢。那尾银鱼轻拍着湖水,湖水水面上溅起几串漂亮的水花。孟彰眉眼更弯。“嗯,我有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仅仅只是目前的话”孟彰回转目光,幽幽看着梦道法域中的那些人影。“就只能勉强做个推演吧。”那尾银鱼沉默了下来。孟彰瞥它一眼:“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到你灵智再增长些,自然便会明白的了。这会儿”“不着急。”孟彰安抚银鱼道。银鱼身侧的水波渐渐平息下来。孟彰一时失笑。那尾银鱼似是明白孟彰隐去不显的笑意,瞪着一双滚圆的鱼眼沉沉看孟彰。孟彰轻咳一声,敛去面上所有表情,显出十二分的端正。到这个时候,那尾银鱼的目光才又缓和了些。孟彰想到了什么,径自撇开梦道法域里的那些幻影,盯紧了银鱼问:“你很着急吗?”银鱼的身影顿了顿。孟彰眼中闪过明悟。“我果真是没有看错,”他道,“你近来很着急。”“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吗?”往日里的银鱼,每日领着鱼群修行嬉闹,甚是惬意松快。这种清闲与安乐,连孟彰偶尔都在羡慕。可近段时日来,孟彰却竟然在这尾银鱼身上捕捉到了少许急躁。浸在湖水里的银鱼定睛看着孟彰。孟彰也没有别开目光,直直与银鱼对视。到最后,还是银鱼率先退让。它先是回身看了看仍自没心没肺玩闹嬉戏的一众银鱼,然后又转了眼来看孟彰。它那明明黑亮纯粹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忧虑。孟彰立时就明白了。这尾银鱼它既是担心鱼群,也是在担心他他沉默了一瞬,复又笑了起来。饶是孟彰自己都没想到,他有一日,竟沦落到被一尾灵智初开的银鱼担心。银鱼瞪眼看他。孟彰收敛了面上笑意:“我不是好好的么?不必担心我。”银鱼有些不信。孟彰察觉到了,很有些无奈。就连心思敏达如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这尾银鱼。银鱼的目光变了变。那意味,便是孟彰再想要错认,都做不到。看吧,我想得没错吧?你就是在敷衍鱼。孟彰想了想,最后只端正了神色,认真看银鱼道:“这是实话。”“我这几日一直留在月下湖里,并不是被人逼着禁足,只是在避让风头,好叫那些人能更放开手脚去布置、去较量而已”银鱼定睛看了孟彰一阵。虽然不太明显,但孟彰察觉到了银鱼的犹豫。孟彰顿了顿,又示意银鱼去看梦道法域中的那些幻影。“这些确实也是我接下来需要处理的敌人,但你看”“他们的具体资料,都被汇聚到我手上来了呢。”“早先时候,是我在明而他们在暗,是他们汇聚各家力量而我只得安阳孟氏作为凭依,但现在不同了。”孟彰细细跟银鱼说,也算是在教导这尾银鱼了。如果说,之前这尾银鱼有银鱼鱼群首领的资质的话,那么现在,这尾银鱼就是在坚定地向着银鱼鱼群首领的位置靠近。孟彰不知道这一群银鱼日后成长起来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自立门户,还是仍旧隐在这一方月下湖阴域里,但孟彰愿意为它们多筹谋几分。为了那条银龙,也为了这一群银鱼。“现在,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算是拉平了。更甚者,我其实还占据了上风。”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而竭,那些人先前联络各方,布置、计较俱都周全,可是还不等他们真正动手,帝都洛阳里的局势就接连变化。到现在,直接撒手的那些司马氏封王不提,原本出钱出力的各家世族如今也都已经变换了态度,真正还打定了主意要对孟彰出手的,就只剩下他们那些山野散人。再反观孟彰他们呢?他们可是一直都在做准备的啊!“他们气势越发衰落,而我方气势正在上扬”如果不是不想给自己立旗,孟彰几乎下意识就说一句“胜算在我”了。银鱼看了看孟彰,又看看那些出现在梦道法域里的幻影,往梦道法域的那些幻影拨弄出一片水花。只凭这些幻影?银鱼似乎在问。孟彰看明白了它的意思,便摇了摇头。“倘若这些幻影只是徒有其形倒还罢了,但它们不是。”孟彰这么说着,目光便先自看向了那片梦道法域,看定那些由梦境道炁塑成的幻影。银鱼顺着孟彰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那梦道法域中的一个老妪竟然向前走出几步,脱出人群站到孟彰和银鱼近前。她眯着混蒙的眼睛打量得孟彰一阵,忽然张嘴,唤道:“小郎小郎,该归家了,该归家了”老妪的声音明明极为沙哑,但落在人的耳朵里,却似乎就变幻了一番模样。就像站在对面招呼孟彰的,并不是这一个从未谋面的老妪,而是孟彰的阿母谢娘子,又或是孟彰的阿姐孟蕴。孟彰手里拿着的簿册还停在最后的空白页处,但这一位的手段,簿册里也有明白的记载。“温妪,善呼名,呼之常应,应者必散离”在这位温妪之后,一道又一道的幻影从梦道法域里走上前来,对着孟彰施展他们的拿手手段。银鱼看了看那些幻影,还是偏头去看孟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