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神的话语才刚落下,那边厢孟庙、罗先生、甄先生这人的眼睛眨了眨,一瞬间很有几分奇异。两位阴神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座中站起来的?明明刚才,他们还坐在那里的啊?孟庙尚自有些不解,但罗甄两位先生却是对视得一眼后,各自低落目光,完全没有要继续探究的意思。两位先生的态度很是明显。不论这两位阴神连带着孟彰一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深究不追寻,一切仅仅只是他们方才所见、所闻的模样。任凭谁来问起,他们的答案都是这一个,再不会有其他。孟庙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询问孟彰些什么,但在开口之前,他眼角余光瞥见罗甄两位先生,动作一顿,也完全安静下来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不在意孟庙这人,他们在等的是孟彰。孟彰先对两位门神颌首,随后招呼孟庙人道:“方才外头的鼓在响,该是今日的审判该开始了,我们也走吧,迟了可不好。”孟庙瞥向罗甄两位先生,罗先生回望他。“好,我们走吧。”孟彰转身,带着孟庙人跟上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一行六人走出了这一处偏厅。也不需要再有人来带路,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就带着孟彰几人一路穿门过廊,走向一方大殿。大殿的外头,也正有不同身份的人被阴卒带领着,从各处院舍中走出。孟庙不敢大咧咧地抬头张望,只敢拿眼角余光小心地观察。‘这几位穿八卦道袍、戴莲花冠、踏山河靴的道人,该是清道脉的道士’‘那边穿七星袍、戴星辰冠、踏青云靴的,该就是北辰阁的道士;而这北辰阁道士侧旁与他相互联络的那位女冠,则应是瑶池派的道士’“东方的那几位,只看腰间那腰封上的绣线用料,应该是司马氏一族的人”“再有南方那几位,看其袖口的暗纹,该是琅琊王氏的人”孟庙心下暗自咋舌,又自垂眸敛眉,更安静了几分。不独独是孟彰、孟庙这一群人在审度着其他人的身份和来历,那其他人也同样在判断着孟彰这一群人的身份。对于孟庙人,那些人只是简单瞥过,并未太留心,更多的视线都徘徊在孟彰和神荼、郁垒这两位门神身上。神荼、郁垒两位门神面上早不见了对着孟彰时候的柔和,只有满面的漠然。两位门神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人,即便他们也得了酆都礼帖,受邀过府见证一场审判。孟彰亦只是迎着这些目光,平静回望过去。有那些带着善意的,似陈留谢氏的族人,孟彰便略一点头,以作回礼;有那些审视更多一些的,譬如那些司马氏来人,孟彰便只是一眼扫过,并未多做停留。陈留谢氏的族人倒还罢了,司马氏一族的来人,在孟彰面前受了冷待,居然也不生气,还自笑了笑。不说孟庙,便连罗甄两位先生都怔愣一瞬,随后才平静下来。是了,司马氏一族纵也有骄傲于族姓与皇族地位的郎君,但他们的子弟大体还是能分得清场合的。而这里,这里可是酆都宅邸。接了酆都礼帖来凑这一场热闹的人都知道,在今日、在此地,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么!罗甄两位先生的目光瞥过孟彰,最后停在孟庙身上。阿彰不需要他们担心。不论对上谁,这位小郎君都不会逊色,倒是孟庙察觉到两位先生投落的目光,孟庙身体一僵,不禁将腰背挺得更是笔直。目视前方时候,他的眼角余光还不住地瞥向孟彰,想要以孟彰为标准,校量自己动作的分寸。不求能为安阳孟氏增光添色,只求别丢了安阳孟氏的颜面。察觉到孟庙的紧张,孟彰回转目光看过来。孟庙顿了一顿,强撑起的神色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孟彰却是在这个时候微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孟庙心神先是陡然绷紧,随后便缓缓平稳下来。他居然稳住了。各处注视着孟庙的目光惊奇一瞬,顺着孟庙目光视线看见正扫视过来的孟彰。知晓事不可为,这些人齐齐对孟彰颌首,便自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孟庙愣了一愣。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罗甄两位先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尽管那些人看似不在意孟庙,只一眼便掠过去,但事实上,他们真正的目标偏就是孟庙这个人。他们在借助这个场合自然存在的氛围,将更多更多的压力施加在孟庙身上。他们想要让孟庙崩溃,想要让孟庙失礼失态。安阳孟氏出了一个孟彰,是他们安阳孟氏的幸运,是孟梧这一支的幸运,但整一个安阳孟氏并不是只有孟彰,也并不是只有孟梧这一支脉想明白那些人的真正用心的顷刻间,罗甄两位先生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都止不住地发抖。是他们大意了!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世家子,确实是很了解世家的缺陷,也很清楚安阳孟氏这样陡然“暴富”的家族的弱点所在。而他们呢?他们作为孟梧的学生,由孟梧送来这帝都洛阳,是想要用他们的学识与经验来帮助孟彰的,可他们却在真正与这些世家子照面的时候,被这些世家子给利用了,成为他们借用的、施加给孟庙压力的一个来源罗甄这两位先生不敢看孟彰,甚至都不敢看孟庙,各自低下头去,只注视着前方步远的土地。孟彰目光在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人身上转过一圈,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人前方,将从各处有意无意投落过来的视线给挡下。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不在意孟庙这人,但他们在意孟彰,在孟彰将那些视线拦下的同时,两位门神也是皱了皱眉,略带冷意的目光团团转过一圈。从各处投来的目光全都收了回去。“到了。”郁垒道。两位门神带着孟彰这一群人穿过门廊,前方是一座更为巍峨、庄严的大堂。孟彰才刚刚走过门廊,便先看见了大堂正前方高悬的匾额。“审判殿”。高悬匾额之上,有更森寒冻绝的气息压落。孟彰倒是站得稳当,就是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这人身形摇摇晃晃,几乎当场跌倒。孟彰停住脚步,稍稍偏转身体回望后面险险站立的孟庙人。“很难受?”打量着孟庙人的神色与动作,孟彰问。孟庙艰难地摇头,看了看身侧同样窘迫的罗甄两位先生,又偷偷觑着另一边厢的两位门神,抿了抿唇,低声问道:“阿彰,是不是我们不该跟上去?”这个问题,不必询问两位门神,孟彰自己便有答案。“不是。”他摇头,又跟孟庙道,“它并没有在针对你们。”听得孟彰这话,孟庙连带着罗甄两位先生的脸色才算是缓和下来。他们看了看身前,又看了看身后。身前无人,他们这一行人竟然是来得最早的;身后倒是看见了人影,但那些人影很有些模糊,似乎都还跟他们隔着一段不断的距离。想要见到后来的那些人,很需要一段时间。“那,其他的人”孟庙问得不甚明白,但孟彰还是明白了他话语里真正的意思。他点头,道:“应该也是一样的待遇。”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闻言,先是看了看神色自然、不见任何困顿的孟彰,又看看狼狈的自己,都是一顿。所以,问题不在他们的身份,而在于他们本人吗?孟彰点了点头,证实了孟庙这人的猜测。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俱都默然。片刻后,孟庙打点起精神,看向那些走得越来越近的世家子。“阿彰,不若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这是想看热闹了?孟彰看向孟庙,孟庙也正望向孟彰,目光中很有几分希冀与期待。“不,”孟彰摇头,“我们更该走快一点。”孟庙没能想明白。但罗甄两位先生却是很快压下了自己看好戏的心情,也来催促孟庙。“庙郎君,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吧。”“不错,我们需得走快一点,最好能在他们靠近以前,先入得屋里。”孟庙顿了一顿,有些丧气。“好吧,那我们就走吧,别在这儿逗留了”孟庙稳住身体,艰难地迈开脚步往前走。罗甄两位先生对视一眼,都看见各自眼底的庆幸。幸好,庙郎君是个能听劝的到两位先生跟上孟庙时候,他们还是往孟庙耳边传了一句话,给他解惑。“不是所有的热闹,都是能看的。”孟庙方才明白过来。他受教点头,对两位先生道:“是庙失智了,多谢两位先生提点。”罗甄两位先生其实能够理解孟庙,他们摇摇头,看向更前方的孟彰。“其实也是多亏了阿彰”孟庙顺着罗甄两位先生的目光看去,极其赞同地点头。“不错,这次还真多亏了孟彰。”孟彰未在意孟庙这人的视线,他已然迈过了门槛,真正地走入了这一处审判殿的正殿。正殿各处布置皆是沉黑,就连这正殿中的光线,似乎都蒙着一片暗色。但这样的一座正殿,却绝不会让人觉得阴暗。而是另一种清正感觉。不同于阳世天地里,光天化日、所有晦涩阴霾尽数映在阳光下的清正,这里的,是被黑暗、被厚土承载容纳的清正。罪孽将被审判,因果将被了结。孟彰沉默少顷,无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