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引着孟彰入席。不算左右偏殿,只审判殿正殿便占地近数十亩,面积极其宽敞。踏入正殿后,正对着殿门的大殿尽头立十二台阶。沿着台阶上去的主位处摆放一把玄黑大椅。大椅上篆刻天地神文,上书阴天子尊名。大椅扶手有黑龙盘旋环绕,嗷啸天地。大椅椅背上的篆刻不成文字,却隐隐可见阴世天地山河脉络。在台阶下方,大椅左下位置,才另设一台高案。而那高案上除了些文宝以外,还摆了一方惊堂木、一个判筒。不必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细说,孟彰也知道这一台高案是为主审这一场审判的判官准备的。审判殿正中央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届时,证人、罪人等等将在这一处位置答话受审。在这一片空地之外,左右两侧立有一列列座席。这些座席,才是观者的位置。打量过这一座大殿的布置与摆设后,孟彰的目光回转,重又落在那座高立于台阶上方、俯瞰整一个大殿的主位,低声问侧旁两位门神。“今日的这一场审判,阴天子陛下会亲临?”他们这一行人踏入审判殿的时候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是以这会儿除了他们这几人以外,这一座大殿里就再没有其他人了。神荼颌首:“倘若没有意外的话,陛下该是会到的。不过”毕竟是他们酆都所经手的第一场审判,陛下怎么会缺席?“就是很可能会到得比较晚。”郁垒也冲孟彰笑着挤眉。“你该知道的,似这等的场合,就是需要注意很多的细节。”孟彰也是笑了起来。他前后左右地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问道:“就像我们现在一样?”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齐齐点头。“不错,就像我们现在这样。”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带着孟彰入座的位置,说是随意确实随意,可若要说微妙亦确实是微妙。这一座大殿中所有客席都尚未有主,但郁垒和神荼这两位门神却偏偏引着孟彰坐到了判官位置的下手。而这个位置,可谓是除了主位和判官位外,将堂下一切变化看得最为清晰最为分明的位置了。孟彰现下站在在了判官案左侧下首第一席,还未入席坐下,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却还很自觉地在孟彰左下首依次入席。倒是孟庙三人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孟彰及两位门神的背后,第二列的座席前面。孟庙这三人所以还没有正式坐下,全是因为孟彰还站着。“可这个位置我坐了真的合适吗?”孟彰问。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没有半分迟疑,直接就点头。“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孟彰还在犹疑,郁垒就跟他道:“这位置是酆都诸位阴神都同意了的,阿彰你且只管安稳坐就是。”神荼也点头:“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孟彰顿了顿,问:“为什么呢?”两位门神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不是阿彰你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么?”孟庙听见,下意识地跟罗甄两位先生对视了一眼。不过他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站在那里默然地听。“只是因为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孟彰张了张嘴,才将话说出口。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理所当然地点头。孟彰垂眸站了片刻,忽然笑开,抬袖入座。“如此,彰便领受诸位兄长的好意了。”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很是高兴,也才在孟彰下手坐下。“我们来得早,到现在这审判殿里才只有我们几个,但来得早也有来得早的好处”可不只是在这里对着空荡荡的审判殿干坐的。在位置上坐定之后,郁垒偏头笑看着孟彰,还跟他传音说话。孟彰被激起了些许兴致。“什么好处?”两位门神冲他一笑,同时开口道:“能看好戏啊!”能看好戏?孟彰先是一怔,随后便是恍然。他目光一时投落在那敞开的大门处。“阿彰你该知道”郁垒平淡开口,话语间尽是漠然,“纵然那些人得了酆都的请帖,能入这审判殿中做个见证,但审判殿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得进来的。”孟彰缓慢颌首。他自己或许无所察觉,但只看早先时候孟庙、罗先生、甄先生这三人从外间走入这一座大殿时候的种种表现,就知道这一段路真的很不好走。事实上,倘若不是孟庙这三人跟在孟彰身后,他们也必不能如此轻易就踏入这一座审判殿里。孟彰正自思量间,忽然又听得两位门神低低的交流声。“你觉得接下来,到底会是哪家的人,能最先走过这段路,入得殿里?”这是郁垒在问话。“我觉得么?”神荼沉吟一阵,最后道,“大抵还是三清道脉那群人吧。”就他所感应,这些受邀来酆都宅邸旁观的“客人”里,真就三清道脉的那群人气机最为清正,没有那么多的业力、因果。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的。只是在所有的“客人”中,三清道脉的那群人稍微干净一点而已。郁垒看了神荼一眼,偏转目光望向孟彰,也问他:“阿彰你觉得呢?”迎着两位门神的目光,孟彰回答道:“我不知道。”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细看孟彰一阵,齐齐笑了起来。“不知道,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若论气机清正干净,那些人中当然首推三清道脉的人。但走过这一段路,到底不是全看各人气机。还包括那些人自己的思量与斟酌。酆都在阴世天地里的特殊,那些人既然出身大家,来历不凡,自然再没有不清楚的。何况这审判殿的殊异也摆在了明处,只要他们稍稍靠近一点,便都能够感觉得到。酆都及诸位阴神打开一开始就没有遮掩。而这样的殊异,自然也是某种审度与测量。那些人或许不太清楚酆都评判与测量的尺度,但他们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一点底。所以,又一个问题就很自然地推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要怎么应对?是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他们的本来;还是稍作遮掩,让自己及自家背后的力量出现在某个合适的位置。他们需要考量的,从来不只是他们自己的实际情况,还有其他各家的心思与动作。这又是一场心与智的角力。毕竟,并不是所有受邀来见证这一场审判的,都是孟彰,都是安阳孟氏。在如今的时势里,所有人都要做出自己的判断与选择。选中了选对了,安安稳稳得到一段时间发展;选偏了选错了,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就需要支付出相对的代价。“既然不知道,那就在这里再仔细看一看,再多看一看吧”“多看一阵,再细致一点,阿彰你该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了呢。”两位门神一言一语地劝说道。孟彰颌首,果真就坐直了身体,看着敞开的大门等待。两位门神不愿孟彰干坐,对视得一眼后,郁垒将手深入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枚青桃来递给孟彰。“也不知道他们会磨蹭到什么时候,先吃些东西吧。吃着等,也是一样的。”孟彰接过那枚青桃,一时没有动作。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嚣张了?人家在外头绞尽脑汁思量着破局的方法,他们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吃着桃子看戏?郁垒又将一枚青桃递给神荼,神荼面色不变,接过青桃便自一口咬下果肉。郁垒一面将青桃送入嘴里,一面用奇异的目光看孟彰,无声催促他。孟彰看看两位门神,又看看外头大大敞开却始终不见人影的大门,亦不再犹豫,抬手将青桃送入嘴里。他们在这里吃着等跟他们只是闭目养神端端正正等待,其实都是他们从容地等,而对方狼狈走过来结果总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他倒还不如自在一点。吃完一枚青桃,大门前方还是不见人影,孟彰很顺手地将桃核放下,另接过门神递过来的青桃,再一口咬开。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看了看前面坐席处轻松自在的孟彰三人,又自悄然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等。他们不是孟彰,更不是那些阴神。没有资格叫人容忍。说起来,孟彰以为那些人动作即便再慢,也不会慢到哪里去的,孰料一直到孟彰近前的小碟里堆了一小片桃核,才隐隐看见几道身影走近审判殿的大门。孟彰目光甚为锐利,一眼就认出了那群人的身份。是琅琊王氏的人。琅琊王氏的这些郎君身上衣袍倒还算齐整,就是脸色煞白,更有不少人还显化出了自己的死相一看就很不轻松。孟彰将手中的桃核放下。郁垒又将一枚青桃送到了孟彰近前,同时抬眼扫向审判殿的大门外。那琅琊王氏的郎君也只是在靠近大门而已,其实并未曾迈过门槛,真正走入这一座大殿里。“果真还是琅琊王氏啊”这个结果,并未出乎郁垒的意料。神荼随意瞥得一眼,点了点头,又去吃果子。如今这一整个审判殿里就只有孟彰几人,可谓是显眼至极,那些琅琊王氏子弟即便只是在艰难向大殿门槛靠近,又怎么会忽略了他们去?只是作为琅琊王氏的郎君,这几人也很是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