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孟显、孟蕴三人占据三才之势,各自盘膝垂目,静守心神。无思无想的状态下,源自血脉、灵魂的亲近,使得孟昭、孟显、孟蕴三人的存在在彼此的感应中越发清晰。伴随着这种亲近感觉一同从身侧两个方向传过来的,是相近又各有差异的体悟。这些体悟从涓滴汇聚成细流,又从细流汇聚成小股水流,到得最后,它们甚至合成高高掀起的浪潮,一片接着一片地冲刷他们度认知。或是拓宽,或是更替,或是稳固……孟昭、孟显和孟蕴关于“审判”的认知与了解正在不断地发生改变。这些源自孟昭、孟显、孟蕴三人的体悟不是完全没有冲突,不是完全的互补,但在他们兄妹三人那近乎高悬在天穹俯瞰一切变化的心智下,被快速地梳理调解,然后被他们三人各自吸纳,成为他们三人的根基、底蕴的一部分。审判,该有一个基准。审判,它不能被人随意调取,作为某些人获取私利、打压他人的工具。审判,必须得公正。审判,该实事求是……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轻易陷入了参悟中,但相比起他们来,绝大多数的人,可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哪怕是资质不差于他们三人的、甚至比他们兄妹三人更有地理优势、此时就在阴世天地帝都洛阳那酆都审判殿中、亲眼见证了审判道则汇聚显化整个过程的王璇等一众高门栋梁,在体悟审判道则这件事情来,也远不及他们顺利。王璇睁开眼睛时候,就察觉到了从身后投来的殷切目光。是琅琊王氏的其他郎君们。早早就败退醒来的他们,期待着王璇能带给他们喜讯。王璇顿了顿,先自往同一列座席上的那几个郎君看去。颖川庾氏的庾迹、龙亢桓氏的桓举、陈留谢氏的谢宴王璇的目光才刚刚转去,就对上了那几个郎君的视线。他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庾迹、桓举、谢宴三人也是笑得一笑,冲他无声颌首,算是还了一礼。旋即,他们这四个高门栋梁子弟便默契地又一次转去目光。这一次,他们看的是对面。尤其是对面的孟彰。玄洞道人这些道门法脉子弟,他们也不是就不上心,但即便只是一眼扫过,玄洞道人这些人的情况他们也都全看明白了。道门各支法脉的这些精英弟子们,哪怕是北辰法脉里出来的那几个,情况也没有比他们这些世族郎君好到哪里去。他们这些旁观者中,在今日这一场审判里收获最大的,除了安阳孟氏的孟彰以外,真就再没有别的人了。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王璇、庾迹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孟彰的资质如何,各家都有所耳闻。也所以,对于孟彰以及安阳孟氏的大兴之势,他们亦早有心理准备。有些人,就是没有人能够拦下他崛起脚步的。得接受现实。而世家里,最多的就是能接受现实的聪明人。见得孟彰闭目安坐席上,身周虚空道道异象显现,不断勾连这座审判殿中最中央那一团汇聚显化的审判道则,王璇、庾迹这些人虽不言语,却都尽力观察孟彰身侧每一点异象的变化。单凭他们自己,或许是跟这审判殿中正在显化的审判道则没有多少缘法,可这不代表他们不能循着旁人的脚印尝试着去捕捉一二痕迹。一炷香时间过去,两炷香时间过去,三炷香时间过去王璇坚持到了最后,却也不得不宣告放弃。“璇族兄?”在他的座席后头,有琅琊王氏的子弟小心地传音过来,询问他。王璇分去一点目光,悄然回话,问:“有事?”“璇族兄,”那族弟先是笑了笑,然后问,“眼下我们”王璇摇摇头,目光在一众族弟身上扫过。“‘审判’道则毕竟是这些阴神们耗费心力勾连出来的,在参悟‘审判’道则这件事情上,祂们会多得几分优势是常事”“何况,你得承认,确实就是祂们,跟‘审判’道则更为契合。”顿了顿后,王璇道:“对于‘审判’道则,我们确实缺失了某些关键。”那琅琊王氏的郎君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我们缺了什么?”王璇一阵沉默。那琅琊王氏的郎君有些讪讪,以为自己失了分寸。“对不起,璇族兄,你不必在意我方才那话的”王璇摇了摇头,传音送出了答案:“公正。”道则是没有办法被欺瞒的。想要贴近道则、想要勾连道则,就只能仰赖修行者自己最本真的道心。或许不论是阳世天地还是阴世天地,还会存在很多的不公正的“审判”,但这些“审判”都不过是某些人打出来为自己图谋私利的旗号罢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审判,更别提想要去引动审判道则了。“公正”他的族弟低低重复。许久以后,他才重又问王璇:“璇族兄,这天地里,真的有完全公正的‘审判’吗?”真的会有吗?完全公正的审判?王璇也问了自己一遍,随后摇头。“我不知道。但每一场审判,都总是需要有一套基准存在的。而要让这一场审判真正成立,它的审判基准就是必须得公正。”“给予主审者和受审者同等衡量标准的基准。”说到这里,王璇顿了顿,才又继续。“旁的人不说,单单只说我们”“也确实是做不到。”他们这些世族儿郎从小被家族教养着、领受家中仆妇的奉承伺候,自然而然就将自己放在了别人之上。他们俯视着百姓,哪怕对百姓怀有同情、怜悯之意,也是居高临下的善意。这样的他们,又怎么可能去参悟“审判”道则?倒是道门那几家法脉的子弟,尤其是北辰阁那一脉的人,居然也跟他们差不离,全没有一点收获?这就有些叫人吃惊了。非单是王璇、庾迹、桓举、谢宴这些高门栋梁也都纷纷转了目光,奇异地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一众道门法脉修士。特别是北辰阁法脉的那一众人等,他们的目光更是几番徘徊,流连不去。北辰阁的那些弟子很想苦笑。倘若今日在这酆都审判大殿里的,是雷部那一批弟子,那他们的状况确实不会这般的凄惨。可谁叫,今日来这酆都赴会的,不是雷部的那些家伙,而是他们星部的人呢?这样想着,北辰阁的那些弟子们心里也很是恼怒。都怨那些雷部的家伙们!明明收到帖子时候,阁里诸位长老就提过要让他们雷部那些家伙来走这一趟的。但那些雷部的家伙偏就叫嚷着什么王不见王,说什么他们昊天帝君所掌控的天庭必然远胜于阴神们要建成的酆都,说什么他们天庭雷部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条,不需要酆都那群阴神来跟他们指手画脚那一套一套的话语,一个个梗着的脖子,倒是让长老们将他们星部给推出来了。明明就是他们雷部眼红酆都眼红到滴血,又不愿意承认阴神们已经比他们雷部走得更远,他们这些未来天庭的雷部正神比不上人家的酆都阴神,不愿意丢了自己的脸皮。但现在呢?现在看看!现在他们北辰法脉、他们未来的天庭,脸面都丢尽了,还丢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在这审判殿里坐着的各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高门子弟?!哪个不是能代表一方巨擘的人物?!今日他们这番表现传出去一众北辰阁弟子根本不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面容一定是扭曲的,就像此刻的他们自己一样。原本坐在北辰阁弟子侧旁的瑶池派弟子悄然交换一个目光,各自往远离那些郎君的方向挪了挪。不是怕是这些郎君,实在是不想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别的不说,只今日里的这些师兄们,确实是比较惨。审判殿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情变化,孟彰却不理会这些。他沉浸在那道则的玄妙之中,无比的满足。直到那被牵引出来的审判道则再度隐去,他才从那种玄妙中脱出。“如何?”郁垒偏了头,传音问他。孟彰回味片刻,才回答道:“只这一场体悟,便已是不虚此行。”郁垒、神荼、谢必安、范无咎这审判殿中的诸多阴神、阴卒齐齐转了目光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还没等郁垒的声音落下,阴世天地上空陡然响起一声惊雷。这声惊雷直落人心,却未曾惊扰众生心神,而更多地唤醒众生心神中的一线清明。不论是那些理智且清醒着的,还是那些神智混沌、彻底丢失了自我的,他们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一线乍然破开晦暗的天光。阴世天地,打从所有阴神成功出世以后,就再没有一刻,似今日这般亮堂过。倘若不是周遭与阳世天地迥异的环境与道则法理,只看这一刻天穹的境况,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是终年晦暗阴沉的阴世天地。而此刻的阴世天穹之上,一抹银白悄然生出,旋即陡然壮大膨胀,到得它终于停下来时候,这一片天穹俨然变成了银白汪洋。那是不等所有看见这一片银白汪洋的阴灵们心头生出疑问,那答案便自然而然地在他们的心头浮现。阴德。是阴世天地所特有的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