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那桥上的娘子多说什么,那星河发带中的娘子便悠悠叹了一声。“但放心不下也没有办法,我既将阿彰送来这里,那便是将阿彰交给了你照看。有你在,总是不会出什么大岔子的”“但你确实放心不下。”桥上的娘子也是轻叹一声,道。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倒是看起来更豁达。“倘若换了你,你就能放心得下?”面对这一个反问,桥上的娘子长久地沉默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笑了起来。“那个司马氏的司马慎”祂率先转移了话题,“他被我厌弃,必会折损自身气运,日后行事怕是会平生许多波澜。”“不会太影响你吧?”祂的位格、功德摆在那里,不需要祂多做些什么,这天地自会被祂的喜怒所影响。尤其是在祂没有特意遮掩收敛的情况下。司马慎日后会有的境况和遭遇,孟婆一看便已尽知了。听得星河发带里的娘子这样问,桥上的娘子摇了摇头,甚为平淡。“不会。”司马慎将阿彰引入漩涡之中,让他生生成为了漩涡的中心,还当孟婆真的欢喜不成?不说司马慎,就是原本站在司马慎的那些存在,真为了司马慎找上门来,祂也是半点不惧的。真当祂们好欺负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眉目又更柔和了些。祂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阿彰眼下情况如何了?”桥上的娘子也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阿彰的情况本来只是能够维持在平稳状态,但在往过去送去司马慎以后,阿彰的情况却是有了些好转。”星河发带里的孟婆眉眼间有多了些欣喜:“是吗?那真好。”说是这样说的,但要孟婆为此感激司马慎,那是绝对不可能。孟彰的情况所以能好转,并不是因为司马慎出手帮了什么,而只是因为司马慎自己的动作令孟彰察觉到了什么,做出了某些改变才出现的变化而已。就算孟婆要感谢,也是得感谢桥上的这个祂。但星河发带里的孟婆不会说感谢,而桥上的孟婆也绝对不会承领。祂们为的是祂们的幼弟,需要什么人来跟祂们道谢了?桥上的娘子颌首:“我原就是为了这个,才答应帮他们一把的。现在阿彰的情况有了起色,也就不枉我送那司马慎一程了。”略停一停,桥上的娘子体贴问:“你要过去看一看他吗?”星河发带里的孟婆愣了一瞬,但祂最后还是摇头了。“不必了。”祂道,“我现在毕竟只是借助阿彰的记忆显化过来,力量有限,来到这里跟你说说话,已经差不多耗尽这一份力量”“再多,我就得留在这里,回不到阿彰那个时间节点里去了。”祂道:“那可不行。”祂现在所寄宿的星河发带,可是阿彰为自己精心炼制出来的异宝。轻易将它落在这里,回头可不好跟阿彰交代。桥上的娘子自然看出了星河发带里孟婆的顾虑。祂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将它送回到过去。”司马慎都被祂们给送回到过去了,如今这不过就是一个初初炼制出来的异宝而已,送回到过去能花费祂多少力气?祂能承担得住这个消耗。星河发带里的娘子显然有些意动,但半饷后,祂仍是摇头。“不必了。”桥上的娘子沉默一瞬,忽然问:“你在担心?”星河发带里的娘子沉默。桥上的娘子微微阖目,才又睁开眼睛更仔细地观察着对面那个孟婆的状态。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只是借助孟彰曾经的记忆投递力量显化,并不能完全展现出孟婆本尊的状态。任桥上的娘子再如何查看,也再没有更多的结果。桥上的娘子皱起了眉头。倒是星河发带里的娘子神色很是自然。“天地亦有它的劫数,何况是我等修行者?我想要继续往前走,就总要面对它的。”桥上的娘子沉声问:“你一身的功德呢?”守着桥上的炉子那么多年,每日每时兢兢业业为众生熬住汤水,祂的一身功德绝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想象的。而众所周知,庞大的功德,能够给予修行者许多的便利。星河发带里的娘子久久没有作声。祂只微微抬起目光,迎视着从桥上投来的目光。桥上的娘子心底的猜测越发清晰。“不只是阿彰”“阿父、阿母、大兄、二兄”星河发带里的娘子终于又笑了起来。“对,不只是阿彰。”“我还找到了阿父他们,也都给安排好了。”“只要顺利,他们便能从轮回中挣脱出来。”跳出轮回这最起码的,也得是能成仙啊。这一回,轮到桥上的娘子沉默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又是笑了笑,道:“你也是我,你该知道每一次在这奈何桥边看着他们走来,饮下汤水最后进入轮回时候的心情。”明明是至亲,却偏生见面不识,还得看着他们一世世为红尘恩怨超绕,看着他们沉沦,又看着他们历经种种清算洗练一身因果,最后看着他们饮下自己亲手递送过去的汤水,一身空白地走入新的轮回每一次轮转,都是在祂心上捅出一刀。桥上的娘子仍是沉默,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又开口了。“你该也知道,这就是你我所要面对的劫。”“倘若不能了结这些因缘,就只能背负着由这些因缘演化而来的劫数,直到彼岸尽头”当然,也不是全然只有这两种选择。祂们还可以放下。只要祂们愿意舍弃,这一幕幕轮转再如何,也不能动摇得了祂们的道心。然而,祂们都做不到。每一个孟婆,每一个孟蕴,都做不到。桥上的娘子终于不再沉默了。祂问:“你已经决定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很有几分好笑。“自然。”该做的安排能做的安排祂都已经做好了,还哪里需要再来问祂是不是已经决定好了?而且“效果你不是也已经看见了么?”祂道,“功德还真是很好用。”尤其是大功德。桥上的娘子遥遥看了早先那个方向一眼,忽然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一眼。明明不见桥上的娘子有什么动作,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原本很是舒展的眉眼小小地皱起。“为什么?”祂问。桥上的娘子盈盈笑开:“很惊讶么?”这回,便轮到星河发带里的娘子一阵沉默了。桥上的娘子心情一时越发的晴好。“阿彰也是我阿弟,这一路走过来,他更还帮了我不少。何况我还是阿姐,他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祂道,“我的一身功德也不算少。既然阿彰这里不需要我再帮着搭把手了,那这部分原本为他准备的功德就给你好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张了张嘴,声音似乎有些许的颤抖。“早先你不是不愿意回归的吗?”作为一众孟蕴中最强的那一个,孟婆修成大能者以后,是可以收回其他的同位体以补全自身的。那时候祂就曾来问过祂的,但桥上的祂不愿意,祂也就没有勉强。可是现在虽然现在分渡到祂那里的只有一部分功德,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开始呢?“我是啊。”桥上的娘子理所应当地回答道,“所以我也没有回归,只是给你分去了一些功德而已。”“为什么?”沉默少顷,星河发带里的娘子问。“嗯”桥上的娘子似乎很认真地要去想一个答案,祂眉眼生动,依稀可见昔日年少时候的活泼灵动,“为什么啊”祂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因为如果你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到不了彼岸的话,跳出轮回以后明了所有安排的他们,大概不会高兴的吧。”桥上的娘子面上笑意消减。“即便除了阿彰以外,他们都只是你的至亲,不是我的”“但他们真要是不高兴了,我大概也是不能轻松的吧。”星河发带里的娘子仍是没有说话。祂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许久以后,祂才道:“我不是为了要将你收回,才那样做的。”桥上的娘子理所当然点头:“我知道啊。”星河发带里的娘子自知自己失言,紧闭着嘴不说话。桥上的娘子笑了笑,又道:“先前的时候不曾细想,但我觉得”“嗯,有你在,其实也挺好的。”“你可也是我们这些孟蕴的仰仗呢。”桥上的娘子很是自然地说道。星河发带里的娘子默然一阵,才说道:“那倒也是,如果我能顺利抵达彼岸,你这里也能更自在一些。”桥上的娘子赞同点头。“说来,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阿父、阿母、大兄和二兄他们的?能跟我仔细说一说吗?”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失笑,问:“你想要知道这个干什么?有阿彰帮着你,需要你来费心琢磨这些吗?”桥上的娘子放下手中那用来扇火的扇子,托腮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是还不需要,但不代表日后用不上啊。”桥上的娘子说到这里,分了一个目光过来,“未料胜先虑败,眼下情况看着还不错,但如果真能这样的顺利”“那也不用你将自己的大半功德都给搭了进去。”顿了顿,祂还嘀咕道:“现在还得我来给你填补一些。”星河发带里的娘子认真思考了一下,也觉得桥上那个娘子的思虑很有必要。祂转手将手指点落在眉心,然后两指虚虚一捻,从眉心位置里拉出了些什么来。那是一捧银白色的、流光一样的记忆。星河发带里的娘子身形陡然变得更加模糊。桥上的娘子沉默看着那边厢。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对她笑了笑,将手中的那捧记忆往前方一送。那漂亮的流光一样的记忆飘向了桥上的娘子,被祂轻轻巧巧拿住。“都在这里了,给你。”迎着桥上娘子默然的目光,星河发带里的娘子却很是轻松,仿佛力量近乎耗尽的不是祂一般,“但你也只需看看就好了,可莫要全按着这个来。”祂提醒道:“两边虽然有很多相同之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似是而非的那种,你须得贴合具体情况来,可莫要随意。”桥上的娘子很听教,一点都不觉得星河发带里的孟婆啰嗦多话。“我知道的。”星河发带里的孟婆又是笑了笑,忽然道:“我差不多该走了。”桥上的娘子没有多说话,只道:“嗯,那我就不送你了。”“好走。”星河发带里的娘子笑了笑,原本只是模糊的身形重又变化作老妪之相。只有那双眼睛,还能让桥上的娘子认得出来。那双眼睛最后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便连同星河发带一道,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脱出了这一个时空节点。桥上的娘子看着平静下来的时空涟漪,默然一阵,重又拿起那柄扇子,继续给炉子扇火。“果然还是那个硬倔硬倔的烂脾气,明明自己都已经差不多到家徒四壁了,却愣就是硬撑着不叫人帮忙,都是自己,都是孟蕴,说几句好话怎么了?”祂低低地念叨,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骂。又或者,都是不是桥上守炉熬汤的娘子自己骂自己,另一个娘子纵然力量消耗过大,但也不是真的就废了,又怎么会听不见?只是祂不理会而已。星河发带重又出现在孟彰的车厢里。孟彰还在安睡,没有人来打扰,只有那一道道带着猜疑、探究的目光在马车外头徘徊流连。星河发带里的孟婆已经顾不上在意这些事情了,祂身形又一次扭曲,那双看着孟彰时候柔和的、亲近的眼一点点褪去灵光。而与那道渐渐黯淡、渐渐失色的身影相反,那星河发带却开始染上瑰丽、斑斓的色彩。那是情。各色各样的情与意被巧妙地引动,又像丝线一样,被巧手捻着,穿过那星河发带中,在星河发带里描画上或是隐晦或是显眼的图样。到得那双巧手终于停下,乃至是彻底消散时候,星河发带俨然变化成了另一个模样。如果说,早先时候的那星河发带,还很有些粗疏的话,那么现在的这星河发带,就是真正的大家绣品。其上勾描的每一颗星辰,似乎都弥散着不一样的星光,渲染出不同的意蕴这样大变样的星河发带,不说孟彰这个主人,就算是随便换一个人来看,只要不是个瞎子,就都不敢认现在这一条星河发带就是早先的那一条。但孟婆显然已经做好了安排。当那条星河发带从悬停的半空重又飘落向孟彰,更自然而然地贴入孟彰手指中时候,它浑身自然弥散的异彩便尽数收敛起来。它重又变成了孟彰安睡前所熟悉的模样。而,哪怕是等孟彰这个主人醒来再仔细探查,也未必能够窥破这条星河发带的遮掩,看见它的本相。但它不会一直这样遮掩下去。待到孟彰步步提炼这件异宝,它也将会一点点改变,用最合理的方式,将它真正的形态展现在孟彰面前。——只要孟彰没有遭逢绝对的生死危机。太子东宫正殿里,司马慎听着内官的回禀。“那文澜街上,一直都没有动静,除了正在以鬼域拼斗的那些人以外,孟氏的孟彰并没有其他的动静。”“我们的人也不知道那孟氏的孟彰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司马慎始终没有插话,只听着。那内官觑着司马慎的脸色,小心开口继续道:“那些冲向马车的修行者们”“不论他们什么修为,什么手段,身上又都带了些什么东西,至今”“都没有更多的动静。”顿了顿,内官低头,道:“我们怀疑,他们是被人困住了。”只是困住?司马慎没有问出口。这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他还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这个问题里到底会有多少的嘲讽。孟婆的目光都已经越过时空落到这里来了,你们觉得那些胆敢出手袭杀祂幼弟的家伙能逃得出去?暂时还能留下一条命,他们都该得感谢孟彰了吧。又听了一阵,司马慎渐渐皱起眉头来。“停。”他道。内官当即闭紧了嘴,停住话头。司马慎沉吟片刻,道:“现在,立刻,令所有耳目潜伏,不要再有更多的动作。”他声音很有些着急,听得内官都不由得生出焦躁来。“去,给他们发下令旨。”司马慎急催道。内官应得一声,不敢拖沓,匆匆给司马慎拜得一礼,转身就走。太子东宫这正殿里,一时就只剩下了司马慎自己。司马慎便也不再特意遮掩,紧握着双手不断地在这正殿中来回踱步。自见过那孟婆以后,他心中一直都很有几分不安,只始终没能窥破迷障,真正地想明白,直到方才。他怎么能认为,他将孟彰带入漩涡之中,给孟彰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偏生还被孟婆撞了个正着以后,可以轻飘飘地无事揭过?!孟婆是那样大度的人吗?尤其是当这事情还牵涉到祂幼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