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纱,繁星蔽天,千年桃树枝干虬结,细看下,婆娑树影中有一模糊身影随意而卧,白衣黑发,生得一等一的好相貌。潺潺微风吹过,如云似雪的粉色花瓣翩然飘落,落进他绸缎般铺开的发丝与衣领间,那人却恍然未觉。从惩罚世界回来,谢澜似乎多了一项沾酒必醉的属性,哪怕是最清甜无害的果酒,于他而言也与烈酒无异,一醉经年,梦尽浮生事。他出现在一间公寓里,室内的装修风格十分眼熟,谢澜翻了翻记忆,似乎是属于温寒英的家,陈列柜中的一座座奖杯也恰好印证了这项猜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落了灰。谢澜好奇的摸了摸,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表面时却没留下半点指印。他尝试着喊了几声温寒英的名字,同样无人应答。谢澜在客厅中逛了两圈,很快决定去卧室寻找一本相册,好好看看曾经那张未来得及细瞧的照片,如果能复制一份带走就更好了。那人在他面前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用来逗逗他也好。卧室内床帘紧闭,并没有印象里的整洁,谢澜借着昏暗的光线快速打量四周,白色药瓶扔的随处可见,黄色蓝色药片在床脚洒了一地,床单皱皱巴巴,凝固着几滴暗褐色圆点。他按记忆在书柜中寻找,原本属于相册的位置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日记。谢澜皱了皱眉,指尖搭在日记本的封皮上环顾四周,心中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这里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温寒英的家。而是重生前的。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了出去,眨眼间就到了洗手间外。门从内里反锁,谢澜一脚踹开后竟诡异地没发出半点声响。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半人高的浴缸里放满了水,一人静静躺在里面,脸上血色尽失,呼吸微弱,左手手腕上的伤痕斑驳交错,当真下手又重又狠。谢澜顾不上其他,立刻进行紧急止血,打急救电话时指尖抖得厉害,短短位数连按几次才成功。“喂您好?”“……”“喂?”他是这条世界线上沉默的旁观者,那头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谢澜这般沉稳的性格也忍不住骂了声艹,转而拨打何洲的电话,顺便发出一条微信。温寒英最近食欲下降的厉害,何洲一直担心他的状态,好不容易提出想吃芙蓉糕,哪有不满足的道理,没想到这么会功夫就出了事。他带着人赶回来时脚下踉跄不已,险些跌倒在地。抢救室的红灯亮了一夜,总算把人救了回来。谢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松了口气,隔着玻璃朝里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以这个状态存在多久,也没忘记这个世界最大的隐患是一个叫做卫明秋的系统携带者。他来的太晚,对方早已成为影、视、歌栖影帝,若再晚一点,那便是世界崩塌,027系统吸食完能量前往下一世界。谢澜一边匆匆向外一边忍不住想,如果本尊来到这个世界,那原本的‘谢澜’又会如何。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一楼大厅里,几名护士忙里偷闲凑在一起聊着八卦,“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怎么几个影帝接连出事啊?”“温寒英现在算哪门子的影帝。”“嘘,少说两句,积点口德吧你。”谢澜脚步一滞,凭借身高优势很快看清了热搜内容:当红影帝片场昏迷,疑似劳累过度冰冷的文字在谢澜眼中逐渐衍变成大片乱码,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张床上。谢澜猛地坐起来,呼吸急促,回神看清所处的环境时立刻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起身向外。“阿澜你醒啦?”谢澜脚下一滞,看向说话的女人,后者因他的眼神无意识后退一步,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刚刚帮你跟导演请了假,好好休息一下……哎你上哪去?!”此方世界崩塌在即,027也已经在这里待腻了,它胃口越来越大,永远不可能有满足的那天,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下一位面。此刻美梦却成了泡影,它在卫明秋的脑海中尖叫,【没死??怎么可能!】卫明秋比从前成熟了许多,遇事也更为心狠手辣,这些年迫害过的同期艺人不计其数,此时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有骗你的必要吗?】一人一统对温寒英的病情心知肚明,分明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正因如此眼下才万分疑惑,当下决定亲自去医院探望。当然,卫明秋甚至没忘记为自己立宽宏善良的人设,安排营销号发通稿。方人马就这样在医院碰了头。如果说何洲见到谢澜,看在自家艺人的份上还只是没有好脸色,面对兴师动众带着助理赶来的卫明秋简直像护崽的狮子,挡在门口冷冷道,“这里不欢迎你。”卫明秋眼里闪过一丝不虞,抬手制止身后愤愤不平想要上前的助理,面上带笑,“洲哥,我听闻温老师住院了,到底是一起上过同一档综艺的情分,您这么做不太合适吧?”任他说的天花乱坠,何洲也只有一个字,“滚。”卫明秋正欲说话,谢澜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卫明秋眯了眯眼睛,他自己可以凭借系统上位,心里却未必瞧得起同样靠温寒英上位的谢澜,见状半信半疑的跟了过去。谢澜瞥了眼他身后的助理,意有所指道,“我有个合作想跟你谈,你看……”卫明秋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极为微妙的变化,犹豫的空档027忽然出声,【跟他进去】它在谢澜身上看到了更加庞大的气运,说不定有大机缘。卫明秋不疑有他,毫无防备的跟了过去,房间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当他两只脚都踩在休息室瓷砖地面的那刻起,以那块地砖为圆心,地面上逐渐浮现一种极为不祥的血红色纹路,转眼间便蔓延至整座房间,将卫明秋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是什么东西?!谢澜,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吗?”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如今再用曾经的手段对付027,只会打草惊蛇。谢澜早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尝试过,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施展术法,困住卫明秋的阵法名为因果,是个实打实的禁术邪阵。传说上古时期有邪修喜欢用它猎杀天道宠儿,气运越强,在阵中遭到的压制跟反噬就越大。自然也有破解之法,只是眼前人和系统可不会知道。卫明秋肉/体凡胎,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夺来的气运被强制抽离,个中滋味不亚于抽筋剥骨,血色纹路得到滋养,颜色不断加深,变为一种黑红色。谢澜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多时卫明秋身上便腾起熟悉的灰色雾气,027见势不好很快做出决断,准备通过时空裂隙溜之大吉。拔出萝卜带出泥,谢澜单手扯住那缕用于探查的雾气,没费多少功夫便把它的本体捏在了手里。027脑子转的极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位仙长,您是夺舍?附身?”它见谢澜沉默,语气愈发谄媚,“您有大神通,何必跟我这种小虾米计较,不如我们联手……”“联手?”谢澜眉梢一挑,稍一用力027便发出阵阵惨叫,“别别别!联手,我们可以共享气运……”卫明秋只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在系统身上也同样适用。他与027合作多年,万万没料到这东西反水的这么快,站在原地怒目而视,禁言咒下一张脸憋至涨红也说不出半个字。谢澜似乎有些意动,以眼神示意027,“想跟我合作,至少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哪日你重寻旧主……我可不希望为他人做嫁衣。”027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您的意思是……?”谢澜微微勾唇,低低笑道,“很简单,把你对温寒英做的事转嫁到他身上就是了。”卫明秋目露惊恐,喉咙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叫喊声,瞧着格外可怜,可惜无人搭理。那种无药可救的病降临到自己身上,用不了多久他大脑的部分功能就会被这种可怕的力量蚕食,记不清文字,记不清生活中哪怕最简单的一件小事,灵魂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成为人人厌恶的麻烦的存在。谢澜见它竟还想讨价还价,唇边笑意逐渐化为冷笑,“秒钟,一,二……”027来不及思考,几缕灰色雾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钻进卫明秋大脑,“好了!”谢澜漫不经心地夸了它一句,随即收拢指尖,027被捏爆时嘴里还说着阿谀奉承的话。肉眼难以看到的灰色烟雾像面粉一样炸开,变作尘埃飘飘扬扬落在地上,卫明秋跟着晕了过去。谢澜嫌恶地甩了甩右手,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他在027的那股力量上动了点手脚,来日即便制造它们的人消失,这些水蛭状的灰团也能一直吸附在那里,直到把得来的荣耀吐干净为止。没了系统的卫明秋只是一个普通人,快穿部定下的惩罚机制生效,谢澜受了点内伤。何洲的媳妇清炖了一锅排骨汤,让他带来给温寒英补补。由于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如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细瘦,几乎看不到什么肉。何洲为着此事憔悴了不少,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数落,步入四十岁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哽咽,“……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打电话,以后可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命只有一条,那些个玩意根本不值得你把自己赔上。”或许是死过一遭的原因,温寒英觉得自己混沌不堪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晰过,先前一直安静的听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反驳,“电话不是我打的。”他当时一心求死,既没有害怕,也不会后悔,堪称平静坦然,即便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向外界呼救。还有听医生所说紧扎在大臂上的止血带,种种迹象表明当时一定还有另一人在场。何洲只当他嘴硬,转身时看到门外站着的谢澜没能控制住阴阳怪气,“哟,什么风把我们谢影帝给吹来了,快走快走,这里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他正想赶人,瞥见温寒英的眼神后重重哼了一声,临走时狠狠瞪了谢澜一眼,甚至没忘把门带上。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澜搬了张凳子在温寒英的病床边坐下,扫过床头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嗓音低沉温柔,“饿不饿,多少吃点吧。”明明是他要把人留下,此刻却半阖着眼不愿看谢澜,想在某件事中找出答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该来的还是会来。谢澜无法解释内里的原因,也不会否认已经发生过的事,试探性的虚握住他的指尖,任谁也能听出语气中的诚恳,“抱歉,以后不会了。”见他抿唇不语,再度劝道,“不饿也多少吃两口,这样才好得快。”谢澜将病床上调至一个舒适的角度,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抵在他唇边。温寒英垂眸盯着那双执汤匙的手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终于张口吃了进去。谢澜缓缓松了口气,一点点耐心的喂他。饭量大小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温寒英只喝了小半碗便说自己吃不下了。谢澜无法,将碗筷洗好收了起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做了带来。”温寒英从这句话和他的表情里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求的。啪嗒。一滴眼泪砸在棉被上,白色布料表面晕开一圈深色的不规则水迹。谢澜拿指尖抹掉,又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砸在手背上,令他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一揪一揪的疼。他捧住温寒英的脸,拇指沿着他湿红的眼尾细细摩挲,四目相对时很郑重的向他道歉,“以前是我不好,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很多个世界过后,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谢澜了。温寒英微微仰头,谢澜便很自然的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眼睛,又逐一吻去那些咸涩的泪水。温寒英其实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大脑因剧烈的情绪波动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谢澜发现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小心地扶着人躺回床上,吻了吻他的脸颊,隔着无数时光在他耳畔轻声道,“温寒英,我喜欢你。”这次我愿意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