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每条街区高楼林立,密密麻麻的商铺灯火通明,宛若串连而成的宝石,整座城亮如白昼。侧躺在床上的青年生了张极为俊逸的脸,几缕黑发乱糟糟搭在额前,皮肤白得透明,带着股脆弱的病气。黑与白对比鲜明,唯有饱经蹂/躏的唇瓣异常红肿,色泽艳丽诱人,唇角有处破损,细小的伤口才刚刚结痂。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是即将醒来的预兆。谢澜梦见自己被丛林中茂密生长的藤蔓裹成一只茧压在树下,隐隐喘不过气的感觉令他无意识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老板娘为了追求美感,窗帘是飘逸的白纱,遮光性差,与昨晚相比毫无变化的光线让人产生一种时间停滞的错觉,谢澜慢半拍回神,却又因眼前一幕僵住了身体。容越溪依恋地枕在他胸前,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抱枕,整个人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熟睡中的脸颊泛着一层浅粉,看上去无忧无虑。谢澜条件反射低头检查两人身上的衣物,见是完整的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回想,混沌不堪的大脑却只能记起一点破碎模糊的画面,每段都有两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夹杂着细小的、软绵绵的低哼。谢澜下意识抚上唇瓣,那里细密的刺痛也不似作假,难不成被鬼上身了?他一动,容越溪便醒了,揉了揉眼睛十分自然地在他唇畔印下一吻,“早。”谢澜下意识将人推开,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你……我们……”容越溪暗自挑眉,为他这种单纯青涩的反应而感到愉悦,面上一派坦然,“昨晚你亲了我。”谢澜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语气迟疑,“可是……”容越溪乘胜追击,颠倒黑白,“你还抱着我不撒手。”谢澜靠坐在床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自己紧紧圈住对方腰肢的画面,心底一团乱麻,“抱歉……”容越溪俯身拉近距离,从他醒后模糊不清的态度里读到了什么,眼圈一红,神情透着倔强,“亲都亲了,抱也抱了,你说过这种事只能跟喜欢的人做……现在要反悔吗?”衣物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谢澜狼狈错开视线,以他的角度恰好瞥见对方胸前浅色两点,于是干脆闭上眼睛,耳根烧了起来,“没有。”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需要缓冲。容越溪重新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唇角,带了点撒娇的鼻音,“谢澜,我们谈恋爱吧。”谢澜垂眸看他,一时间眼中只剩下那双干净剔透的琥珀色眼珠,和内里两个缩小版的自己。他的指腹掠过那枚朱红色小痣,最后停留在容越溪眼尾细细摩挲,开口时清醒又理智,“我们在游戏里,也许我会死在下一个副本,永远也回不到现实。”更糟糕的是谢澜没有记忆,无法判断还剩几个副本要过,想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一种没来由的遗憾。容越溪将他搂得更紧了一点,如同起誓那般望着他的眼睛,“我会保护你的。”哪怕谢澜真的在副本中殒命,他还可以把他制成傀儡,永远留在不夜城陪着自己。容越溪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主意棒极了,傀儡认主,这样一来他再也不用担心被抛下了。谢澜不知他心中所想,蹙眉抚上心口,静静感受着内里陌生且不规律的悸动,半晌后摇头失笑,“我可能会拖累你。”同样的话他在古堡时便说过一次,容越溪的回答也始终如一,“我不怕。”“让我再考虑一下……”,谢澜试图拖延,最终却再度败下阵来。容越溪顶着湿红的眼眶小动物似的舔了舔他唇角的伤口,带着与平日并不相符的认真,“我们都是朝不保夕的人,我不想等那么久了,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谢澜,合不合适也只有试过才知道,我们试试吧?”他和谢澜是两个不同的极端,像一团炽热的火,爱与恨浓烈分明,令人心惊。任凭有再多借口,此时也没了用武之地。如果把游戏比作漫长的旅途,有人陪伴应当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抛开外界因素不谈,谢澜其实是欣赏容越溪的。世间默契难寻,也许他再也遇不到一个眼神便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了。谢澜想到昨晚那场朦胧又缠绵的亲吻,一时间有些意动跟好奇。情爱一事究竟为何令人上瘾,让人甘愿空等一生,也有人因此反目成仇。他微微低头,抱着探究的心思郑重贴在容越溪唇瓣上缓慢地抿了一下。和被动时的感觉略有不同,他唇瓣像软软的果冻,很舒服,怪不得对方总喜欢沉迷此事……容越溪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被出其不意地撩拨后浑身透着股傻气,很是可爱,“你、你什么意思……”谢澜指尖拂过他的唇瓣,眼里滑过一丝笑意,像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我答应你。”试试恋人和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同。容越溪身形一僵,事到临头反倒犹豫起来,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甚至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你不要骗我……”谢澜嘴角翘起一丝细小的弧度,不知不觉拿回了主动权,“不是你说要我负责?”容越溪怔怔与他对视,一大颗泪珠毫无预兆的从眼眶滚落,砸在谢澜手背上,夙愿一朝达成,反倒空落落的。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眼神迷茫不解,像受尽委屈的孩子。容越溪开始怀疑,如果前世的相识没有始于一场契约,结局是否会不同……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样的反应完全在谢澜预料之外,他用指腹抹掉容越溪脸颊沾染的泪水,语气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怎么哭了?”容越溪试探着喊了声他的名字,“谢澜?”得到回应后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解释,“……我是喜极而泣”,容越溪不愿承认心底那份柔软的感情,好像承认后自己便输了。老式收音机里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歌,妙月换了张楚楚可怜的脸,支着头靠在桌上随着低柔凄婉的女声轻轻哼唱,见二人下楼随意打了声招呼,隐晦瞥了谢澜一眼。除了唇瓣的伤,不见半点失血过多的迹象。姓容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容越溪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难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老板,附近有购买道具的地方吗?”妙月觉得牙疼,收回目光懒懒指了个方向,“右拐向前,正数第二家就是。”谢澜看着她精致纤细的指尖若有所思,怎么看老板娘都是一个只顾享受的鬼怪,不可能为人类做饭,整座洋楼也没有厨房。他没有点破,暂时将疑虑压下。用于购买道具的地点很多,妙月所指的那家种类最全,转过弯去便能瞧见高大的门楼和金色琉璃瓦,正中的牌匾上藏宝阁个大字苍劲有力。察觉有客人来,两列侍从中自动分出一人,面无表情地在他手腕扣上一条手钏,见白色微光亮起,才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死板,不像活人,“客人请进。”大门敞开,胖胖的老板主动起身迎接,唇边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从前狡诈的客人太多,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客人勿怪。”藏宝阁建立之初,不少玩家曾装做感兴趣的样子进来闲逛,暗中谋划抢夺,随后试图通过进副本的方式躲避追捕。如今那些人都变成了门口的侍卫,游戏也出了检测玩家购买力的工具。容越溪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单刀直入,“治疗道具。”带有治疗效果的道具五花八门,性价比高的例如波浪卷曾使用过的止血散,改变体质类的最贵,游戏可以恢复外伤,但不能让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人满血复活。谢澜再完美通过十次副本,才能攒够兑换它的积分。胖老板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他们二人间转了一圈,转身拿出一个小瓷瓶,热情推销道,“客人不如考虑下别的,看这个,小还丹,虽然不如大还丹有效,但撑七天绰绰有余,划算。”他顶着容越溪杀人的视线“苦口婆心”地劝解,“至于其他的事嘛……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脱离游戏时,作为成功通关的奖励,它会满足玩家任何一个愿望……谢澜不置可否,见效快的药物副作用也强,白色药瓶上刻着一行蓝色小字:用灵树每隔千年流出的眼泪炼制而成的极品仙丹,味道甘甜,一口提神,祛病延年。注:药效一过自动陷入乏力乃至昏睡。亲亲,投机取巧不可取,强健体魄靠自己哟。在胖掌柜不遗余力的劝说下,谢澜买下一整瓶小还丹,不多不少恰好五百积分。再加上两个止血类道具和隐匿气息的符纸,刚到手的积分瞬间消耗大半。既然条件允许,他不想一直拖容越溪后腿。抛开其他不提,胖掌柜的建议合情合理,是为数不多替人类着想的鬼怪。但偏偏容越溪永远无法真正离开游戏,除非谢澜许愿带他走。因为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走出藏宝阁,容越溪面色阴沉,昳丽的桃花眼中赤红一片,瞧着分外骇人。他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恨不能立刻掉头,把那该死的胖子揍成肉泥,即便对方是这片街上的鬼王。谢澜拍了拍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征求意见,“先吃饭还是先去注册?”玩家若想同时进入一个副本,可以在中央广场创建并登记队伍。容越溪磨了磨牙,表情里写满了:先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