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闷归气闷,容越溪倒没忘记任务,暗搓搓提醒,“哥,寨子里出什么事了,我听到有人一直在喊救命,有点担心……”谢澜点了点头,把田间看到的事言简意赅地和他讲了一遍,末了道,“中午人多,我打算晚上跟李宇恒去看看什么情况。”至于为什么要挑人少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容越溪下意识按住他的手,“带我一起。”谢澜揉了揉他的头,拒绝了,“你先把病养好。”任凭容越溪如何哀求,他也不愿松这个口。幻境依托记忆而生,这里的一切都是清水寨过去曾发生过的事,除了他们三个。容越溪不知道那女人是否清楚他与谢澜的事,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安排这么一个拖后腿的身份,体力跟不上,无论什么行动都只能被排除在外。是夜,两道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祠堂外,数名手持棍棒的壮汉正靠在墙上打盹,谢澜做了个手势,绕到后面三两下从窗户翻了进去,身手利落矫健。李宇恒都惊了,忙不迭跟着照做。女人被绑在祠丁居住的附房里,脚上铐着铁链,移动距离仅限于身下的草席,听到声响立刻睁开眼睛呜呜叫了起来,内里迸射出仇恨的光。李宇恒怀疑她在骂人,上前一步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嘘——小点声,我们不是坏人!”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谢澜皱了皱眉,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道,“冷静点,我们聊聊。”女人冷眼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明显被揍得不轻。谢澜语出惊人:“我相信你是来救人的。”他生得斯文白净,一看便是读过书的,和寨里那些粗人有着质的区别,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安静下来,开口时声音像破风箱,“我饿了。”那些人怕她跑了,不给饭吃,也没有水喝。谢澜趁夜前来自然是想问出治疗疫病的药方,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其他的都被排在了后面。女人却一心想着逃跑,彼此互不信任,压根谈不拢。最终谢澜退了一步,“我们明晚再来。”连送三日饭,事情终于迎来转机,女人不敢吃村民喂狗一般扔进来的食物,对他二人倒没什么防备,狼吞虎咽地扒完最后一口米,一抹嘴道,“听说你有个得疫病的弟弟?”见谢澜眼神微凝,女人一指杵在窗边望风的李宇恒,咧嘴笑了,“你们聊天时我听到的。”有惦念的人,就等同于有了软肋,这是她放下戒备的重要原因。谢澜不介意目的被发现,大方承认,“嗯,我要救他。”女人神情有些迷惘,似乎正透过破旧的矮墙看向难以参透的未来,“我也有一个弟弟,他才八岁,还在等我回去……”李宇恒试着安慰,“姑娘放心,我们会帮你的。”女人浅浅笑了一下,“我叫小翠。”积压已久的情绪需要宣泄,在这个平凡的夜里,小翠向两个只认识了三天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我阿婆是九黎最具名望的大巫之一,能沟通鬼神,祈福占卜,但她做的最多的还是治病救人”,她讽刺地扯起嘴角,“你们只听说巫术蛊毒乱人心智,却不知人心远比蛊虫歹毒,如非自保,谁会选择害人?”尤长老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将近,再沉稳的人也显出几分焦躁。见谢澜收拾碗筷要走,小翠柳眉半蹙,犹豫片刻低声报出一串药名,“……这些都是后山常见的草药,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试就被抓了。”她垂眼道,“你懂医理,可以配了试试,但我只有八成把握。”谢澜脚步一顿,迅速照她所说记录下来。出于礼尚往来,也将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任务结束前的那刻往往最容易出纰漏,后天晚上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我们会把门口的人打晕,出了寨一路向北,到益平县报官,只说疫病,不要提冥婚的事。”小翠蠕动唇瓣,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魂不守舍地点头。李宇恒把布团塞回去时拍了拍女人瘦弱的肩,真心实意为她高兴,“放心吧,有我和谢澜哥在你一定能逃出去的。”谢澜的计划简单粗暴,但有效可行。只是他们在小翠记忆衍生出的世界里,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好,无论如何改写也会重新回到原本的轨道上。有经验的小翠比谢澜这个初学者专业许多,他核对过医书后立刻进后山采药,殊不知连续几日的反常行为早已引起左邻右舍注意,又被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悄悄汇报给了尤长老。谢澜煎了一下午,亲自喝过后才端给容越溪。后者这几天被迫卧病在床,谢澜又深陷‘种地挣钱养弟弟’的人设整日外出,想调戏都找不到人,他躺得都快长蘑菇了。容越溪本以为喝药等于解开桎梏,谁知这幻境如此逼真,晚饭后竟发起了高热。谢澜将浸过井水的手帕搭在他额头上,细心掖好被角,烛台昏暗的光落在脸侧,明与暗分割出一道边界,瞧着冷厉,却又因哄人的动作温柔下来,“不要怕,发热是正常现象,出了汗睡一觉,睡醒就好了。”容越溪联想到他之前的行为,忽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哥,我都成年了……”窗外传来两身蛐蛐叫,是谢澜跟李宇恒定下的暗号。他起身吹灭两盏蜡烛,笑着理顺对方乱七八糟的额发,“说什么傻话,早点休息。”容越溪下不了床,进幻境后一次镜子也没照过,闻言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哥,生病了是不是会变丑……我想照镜子。”谢澜拗不过他,拿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容越溪眯了眯眼尾,幽幽烛火映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下巴有些尖,面容青涩稚嫩,脸颊还带了点婴儿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容越溪:“……”镜中少年眼底神色变幻莫测,虽然带着久病的虚弱,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等他出去,一定要把那女人的头给拧下来……蛐蛐又叫了几声,隐带催促之意,谢澜将铜镜收走,顺手捏了捏他颊边软肉,“再不睡当心长不高。”“你走吧”,容越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声音气鼓鼓的,早就记不清的样子如今被人还原出来,不见感激,只余冒犯。谢澜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头,只来得及道声“快出来,小心闷坏”,便匆匆出门。他走得急,没发现隔壁露出半个包着布巾的脑袋。那人异常小心,亲眼见人消失在去往祠堂的路口才鬼鬼祟祟推门离开。尤长老家的密室里灯火通明,墙壁内嵌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神像,细长半阖的眼眸带着邪性直勾勾凝望着众人,脚下的香炉里铺着厚厚的香灰,显然被供奉多年。三名长老毫不避讳地在它面前讨论如何做才能让祖宗更满意,苍老的面容不见慈祥,反而在缭绕香火中显得鬼气森森。头巾男敲门三声,闪身进来快速道,“长老们猜得不错,姓谢的吃里扒外,意图破坏老祖宗的婚事,帮那婊/子逃跑。”三人里唯一的女长老拨动念珠,开口时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如果没记错的话,谢家小子还有个患病的弟弟吧,他就不怕祖宗降罪?”尤长老重重哼了一声,“不敬先辈,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罢浑浊的眼中透出一抹毒辣,“阿荣,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他们皆发自内心的相信只有祖宗过得好了,疫病才会消失,为平息先辈怒火甘愿摒弃人伦。尽管没听到谢澜的下场有些遗憾,但阿荣畏惧神像不敢多留,无比顺从地关门离开。待他走后,一直沉默的长老作出决定,“明晚我们在村口布下天罗地网,抓他个现行,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他如何解释。”尤长老不知为何对谢澜的恶意格外浓厚,紧跟着补充,“那小子鬼主意最多,是个不安分的,不如把他弟弟抓过来,也好多一重保障。”抓捕叛徒的事就这样三言两语定了下来。营救当晚,任务又有了新变化,从多出的句子上看事情绝不简单,【叮!支线进度(4/?),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又该如何抉择?】唯一能听到提示的容越溪还在睡,余下二人对这场阴谋毫无所觉。谢澜依计划打晕守卫,撬开拴在脚上的锁链时内心莫名不安。事情太过顺利,反倒引人怀疑。只是他答应过的事从不会反悔,明知前方可能铺满陷阱,也要先闯了再说。小翠的鞋早在被抓来时就不知掉到哪去了,她是个能吃苦的,随便扯了块布包在脚上,按谢澜反复推敲出的路线没命的向前。脚掌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磨得生疼,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夜风滑过,胸腔内涌动着久违的自由与快乐。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在这条路上放肆地奔跑过……当看到村口黑压压一片举着火把的人群时,她终于想起来了。小翠成功跑过一次,她并不蠢笨,逃出清水寨时连夜报了官。那时她不懂小县令的眼神,死后却懂了,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周礼》有言,禁迁葬与嫁殇者。她只知道当朝律令曾明令禁止过结冥婚,却不知此事屡禁不止,上至皇帝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仍在暗中举办这种不合常理的仪式。小翠满怀希望地逃了出去,不出半日就被穿着官兵制服的人抓了回来,尤长老拔了她的舌头和牙齿,作为乱说话的惩戒。此时幻境的中的尤长老抬了抬手,指挥守卫按住小翠,见她只有一人也不着急,击掌叫人将五花大绑的容越溪带了出来,厉声道,“谢澜,我数三下,再不出来你犯的错可就要算在你弟弟头上了。”谢澜见小翠被抓,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赶回家中却慢了一步,于是干脆走了出来,“他与此事无关。”头巾男躲在人群中,见状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长老不要听他的!这小子的弟弟可是寨里唯一一个得了怪病还没死的人……听说喝下这类人的血可治百病,这么多兄弟姐妹可都等着他救命呢!”谁家还没几个重病在床的亲人,闻言躁动不已,无数双眼睛盯紧了被刀架住脖子的少年,恨不能现在就从他身上划几下,取出血来试试真假。谢澜内心焦灼,对上容越溪的眼睛时奇迹般冷静下来,无声攥紧了李宇恒提前递来的飞刀,“饮血无用,我已研制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愿意无偿提供给大家,只做赎罪。”容越溪动作一顿,莫名看了他一眼又迅速错开视线,似乎见不得谢澜这幅样子,默不作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鬼力在幻境中消失,但那些招式还在。不多时又是一截绳索落地。围着头巾的男人正打算再添一把火,恰在此时,异变陡生。两道视线于半空中无声交汇,容越溪以肘击退按住他的男人,劈手将刀夺了过来,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闪电般出手,尤长老距离最近,被割断脖颈时甚至还在义正严词地训斥谢澜背叛了清水寨。谢澜抓住时机,飞刀离手,带着破空之音插入头巾男咽喉,后者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造反了!”“快抓住他们!”李宇恒躲在暗处,脱掉上衣兜住不少薄土,趁人群乱成一团时扬了出去,迷惑众人视线。风声迅疾,转眼间灰尘弥漫,几步外不见人影。李宇恒呆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扬出的不是普通沙土,而是武林绝学里的迷神散。谢澜顾不得思考这阵古怪的雾气,冲上前寻找容越溪的踪迹,偶尔拨开状若癫狂的村民,凝神细看时发现他们哪还有什么人面,纷纷露出了恶鬼相,因死法不同而千奇百怪。有人眼珠掉了出来,有人拖着身体在地上爬来爬去,寻找丢失的残腿,尤长老滚落在地的头颅上,嘴巴一张一合,试图把舌头吞进去。见此群魔乱舞,谢澜竟半点也不意外,几番寻找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浓雾如来时一般骤然散开,大脑晕眩不已,耳边传来游戏冰冷的提示,【叮!支线任务已完成,请问是否交卷,倒计时十、九、八……】被幻境暂时封存的记忆还了回来,谢澜茫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祠堂外。不等他理清思绪,脚下忽地一软,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包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地上倒去,逐渐失去了意识。小还丹七日期限已过,只是谢澜在小翠眼里是站着的,进了幻境自然行走无碍。幻境内外时间流速相同,出来后效果消失,昏睡不醒的副作用便显现出来。容越溪将人搂进怀里,眼中杀意毕显,冷笑道,“真难为你费心给我安排的身份。”小翠本想上前查看谢澜状况,闻言警惕地退后一步,“你……”一语未尽,容越溪眸色化为深红,出手成爪朝她脖子扭去。鬼怪间打架简单粗暴,拳拳到肉,即便容越溪怀里带了个人小翠也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看似打平,实则她一直被动挨打,几次开口都被打断,湿润的泥土中落了不少血。李宇恒早知道容大佬厉害,却没想到他和副本BOSS过招也游刃有余,扶着谢澜坐在轮椅上,左看看又看看,半晌后憋出一句,“容哥别打了,再打BOSS就被打死了!”打死了积分结算的时候可怎么办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