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名护卫各有不同程度的伤亡,最倒霉的当属赵副都统,皇子遇刺是大事,若护驾有功,升官加爵指日可待。他仗着三脚猫功夫冲了上去,夹在乱糟糟的人群中观察战况,伺机抢夺人头,却不知高手缠斗,距离越近越容易被误伤,常意竭力杀出重围时错把他当成拦路之人,一刀割断喉咙,尸首轰然倒下,滚了两圈停在谢澜脚边。战斗停歇,为首的黑衣人手持令牌现身朝‘燕瑾年’行礼,“启禀三殿下,我等奉太子之命来此追杀刺客,现隐患已除,还请殿下放心。”不多时,太监宏忠搀扶着‘燕瑾年’走下马车,亲自向打头的道谢,他似乎被吓坏了,腿肚子直打哆嗦,“多谢皇兄,救命之恩,瑾年铭记于心。”首领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低头抱拳道,“殿下高义,我等敬佩不已,此话定代为转达。”眼看再说下去‘燕瑾年’就要昏倒了,首领也没了留下观察的兴致,躬身告退。王都统下令清点人数,稍事整顿后再出发。前排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习惯性向右看去,发现空缺的位置时疑惑道,“你们看见赵都统了吗?”由于赵叔淹自持身份,爱掐尖出头,他们平时都统一“都统”,不敢加“副”字。连问几人都说没见过,小伍长慌了神,正打算禀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你在找谁?”“赵、赵都统……”,小伍长一个激灵,“您从哪过来的?!”‘赵都统’神色倨傲,抬手拍了他脑袋一下,“我自然是从山上下来的,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归队。”甲胄挡住了谢澜大部分面容,小伍长没发现赵都统皮下换了人,忙不迭照做,“是!”谢澜翻身上马,听见冷哼时转头看了过去。王都统目视前方,话里话外却都在内涵他,“有些人急功冒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不小心葬身山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做了孤魂野鬼,可就得不偿失了。”赵都统不是隐忍的性格,谢澜学着他的样子回怼道,“在下护驾心切,并未考虑这么多。”王都统目露不屑,“有命挣也要有命享才是。”谢澜微微笑了一下,“个人选择,就不劳王兄费心了。”王都统觉得他比从前更讨厌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直哼哼,扯着嗓子吆喝一声,“继续前行——!”黑衣首领原路返回,准备带常宣二人回去交差,还未赶到便见属下面色沉重地跑了过来,“头儿,那俩人趁我们不注意……假死跑了。”首领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恨恨踹了他一脚,“眼皮子底下看着,人怎么会跑?!”下属又愧又怕,急声辩解,“非是我们不小心,此人心性狠绝,属下特意补过刀,他一动不动,谁知竟趁兄弟们收敛尸身时趁机夺马而逃,简直防不胜防!”首领顾不上训斥,飞身跃上马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常宣常意本是罪人之后,为苏氏所救后逐渐培养成武功不俗的杀手,曾数次替主家铲除异己,深受重用。他此刻趴在马背上,全凭意念强撑,才不至于昏死过去。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邺京城西门。守城将领与苏氏有私,见一人浴血伏在马背上,身前还驮着一名面色青白的女子,看上去已经咽气了,正要询问,听见“宁王”二字时立刻叫人放行。身旁的士兵疑惑不解,“大人,就这样放他走能行吗?”将领瞥他一眼,念在此人一脸求知欲、平时也会做人的份上才愿意提点一二,“你记着,如今这世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宁王的人,耽误了人家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那士兵点头赔笑,连连称是,“多谢大人指点。”大燕禁止车马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高速行驶,偶尔碰见一个不怕死的,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常宣顾不得其他,一路带翻不少商贩的摊铺,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里停在一座酒楼前,他浑身发冷,聚不起一丝力气,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身下洇出一大块血迹。掌柜是苏氏的人,嫌死人晦气,正欲把他轰走,看清血污下的那张脸时心中大惊,“常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快来人,去把大夫喊来。”常宣俨然只剩一口气了,眼前一片血色,抓住掌柜腕骨的手却箍得人生疼,急切想表达什么,拼尽全力才发出的声音细如蚊蝇,“太子……”掌柜被迫伏跪在地,贴在他嘴边试图听清具体内容,说来说去也只能分辨出几个词语:“太子……有诈……刺客……”常宣失血过多,心事一了,歪头闭上眼睛。店中小二被吓傻了,战战兢兢问,“掌、掌柜的,这大夫还请吗?”“请个屁!”,掌柜抖抖袖袍站起来,也不管他心理阴影有多大,径直吩咐道,“你先找两个人把他们抬进后堂,注意避开客人。”店小二欲哭无泪,目送掌柜身影消失在巷口,看方向像是去宁王府的。掌柜反应再迅速,终究比太子派去的人慢了一步。首领下马飞奔入府,请求面见燕承书。后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下首,“事情可办成了?”“是”,首领屈膝跪地,沉声道,“属下无能,那刺客太过狡猾,趁我等不备假死逃生,未能将事情处理干净,请主子责罚。”太子沉着脸一言不发,半晌后问,“老三可知道是谁帮了他?”首领不敢隐瞒,把‘燕瑾年’的反应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末了道,“主子,我观他胆小如鼠,刺客还未近身就险些尿了裤子,难成大器,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太子眉头松了又紧,“也罢,孤即刻进宫禀报父皇三弟遇刺一事,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首领沉声恭维,“主子英明!”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因为心情好,声音难得温和,“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几家欢喜几家愁,比起最近诸事不顺的燕九瑜,春风得意的太子,饶是谢澜这般经历无数世界的任务者,见到越来越多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免皱眉。路有饿殍,邺京却一片歌舞升平,燕帝寿辰耗费的雪花银更有万金之数,奢侈无比。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这份落差与荒谬的。‘燕瑾年’一行走的是官道,抵达江都最快也要半月,期间途径州县五十余座,大小驿站无数,停停走走,很是耗费时间。步入南方地界,明显能感受到气候湿润起来,绿草茵茵,蝉鸣声聒噪,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为赶路只能冒雨前进。连日暴雨,江都万亩良田被淹,灾民高达数十万,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能拖家带口逃至周边郡县。然而每座城池容纳的人口数量有限,超出承受范围不但影响治安,还会影响城内百姓生活,因此逃难的流民只能在城外安营扎寨,饿死百姓的尸身无人处理,天气潮湿闷热,腐烂后又引发疫病,简直恶性循环。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发放的灾银粮食终归有限,谢澜他们需要沿路募粮。是夜,谢澜房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王都统慢悠悠坐在对面的玫瑰椅上,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谢澜放下笔,模仿赵都统的样子直直瞪视着他,“王兄倒挺自来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王都统笑眯眯的,不见平日里针锋相对的架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笃定道,“你不是他。”谢澜虽面上不显,心中却万分诧异,一时竟分不清他在试探,还是当真发现了猫腻,“王兄若是害了癔症大可直说,有我接替正都统一职,您也好放心。”平心而论,王都统算是个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如非必要,谢澜不想对他动手。王都统仿佛没察觉到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语气不紧不慢,“阁下还是不够了解他,我和赵叔淹做了许多年死对头,论了解,我称第一,还没有人敢称第二,真正的他,绝不可能亲手为他口中的下等人盛粥。”“……”谢澜猜不透他的意图,干脆静观其变。王都统喝了口茶,“阁下放心,老夫若想揭穿你身份,为何不选在白日,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戳破,顺道将你拿下?从这些天的观察看,你这顶替之人远胜赵叔淹百倍,既是如此,老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谢澜笑了笑,“大人胸襟宽广,晚辈敬佩不已,有些话并非发自本心,还请您不要介怀。”王都统:“话说到这份上,阁下可否让老夫一睹真容?”谢澜摇头,“不可,非不愿,而是有隐难言。在下来此,只为解决水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人莫要再问了。”王都统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老夫不是那古板之人,暂时信你,但你要保证不伤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事情结束后速速离去。”谢澜颔首应下,“那是自然。”两人达成共识,王都统又拉着他商讨了一番明日事宜,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越霜松了口气,见谢澜心情尚可,重新提笔写信,摊在他手边敞开的紫檀木匣子里滚了一圈,暗搓搓调侃,【小谢,你演技还有待提升哦~】“嗯,确实有待提升”,谢澜微微挑眉,把它提起来放在笔挂上,“换个地方躺。”架子上哪有软软的花帘纸舒服,越霜探出一缕精神力,打算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看清落款时球身一震。原来是萧明之寄来的信啊,那没事了……才怪!它果然失宠了!越霜只气闷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忍不住偷看谢澜信里写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