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参与了这次朝议的刘安非常低调的坐在群臣之列,目睹了阿父那蛮横不讲理的全过程。刘安觉得,若是自己遇到了这么多人的反对,很可能会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就陆贾的那番言语,就足以让自己动摇,很可能就会按着他的说法来操办。刘安自从上次跟刘长主动请缨来解决官吏问题之后,就开始了跟陆贾漫长的对峙。此刻的中央集权制还没有达到明清的巅峰,虽然刘长很强势,可他麾下的大臣也并非是吃素的,尤其是陆贾这样的开国大将,君权与相权,或者说与大臣的权力斗争是古代封建王朝的一个重要矛盾,延续了非常之久,就是刘长,想要通过强行下令的方式来插手各位大臣的领域,也要费点劲,更别说是刘安了。刘安想要亲自拟定考核的内容,完全由自己来执掌,决策,推动,可陆贾却非常的不认可,他认为考核的权力目前还是要限制在奉常府内,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权力,谁能制定考核内容,谁就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选拔对自己有用的官吏,一句「太子不宜插手」,他就将刘安的舍人都给赶出去了。刘安即使拿出了皇帝诏令,这是皇帝要自己去做的,可陆贾依旧是那句「太子不宜插手」,坚决不肯将拟定考核内容的权力递交给太子,刘安当然可以再次上奏皇帝,让刘长逼迫陆贾将大权递给自己,可是有两个问题,第一,这会让阿父失望,阿父都已经同意让自己去做了,结果自己连个大臣都拿不住,最后还要再次请求阿父帮忙,这实在是有些不妥。另外就是陆贾的态度也十分重要,你就是拟定了考核内容,最后还是要在全国进行考核吧这全国考核,还是离不开奉常府啊,就凭刘安麾下那些舍人,能在全国内开展考核吗?若是陆贾不愿意配合,只要装病不见刘安,刘安拿到了权力也办不成事,奉常府压根就不会听他的,若是逼急了陆贾,还可能会惊动张释之。张释之这个疯子,那就是死盯着太子不放,只要刘安有略微不妥的行为,他就跳出来,死死咬住,多次弹劾,甚至派人跟太子谈话,可谓是逮着一只羊来薅羊毛,这些年里,刘安的名望都快被他薅秃了,张释之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好,天下人都说他刚正不阿,威武不能屈,刘安倒好,次次成为张释之的背景板,成为张释之故事里的反派。就在刘安跟陆贾开始纠缠的时候,那位陇西巨寇开始进行审判,刘长又招来了郭解的外大母来审问,陆贾的心思也全部放在了这件事上,维护大汉三大赦,不愿意搭理刘安,刘安也被迫的参与到了这件事里,不过,在这次事件里,刘安是站在刘长这边的,主要是因为张释之是站在刘长这边的,提议诛族的是张释之,刘安为了应对接下来跟陆贾的争斗,想要稍微缓和一下自己跟张释之的关系。在陆贾起身反驳阿父的时候,刘安想了很多该如何反驳他的内容,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父的这种解决方式,什么叫朕蛮夷,不知仁,后人勿类朕?这压根就不像是个皇帝能说的话,当阿父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安都惊呆了,原来这皇帝还能这么当啊阿父你真不愧是楚人啊,我们楚人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个德性呢?楚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什么时候才能稍微不那么蛮夷呢惊呆的不只是刘安,周边的那些大臣也都瞪圆了双眼。刘长快刀斩乱麻,几乎不给群臣反驳的机会,直接就做出了判决,做出判决后,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里,完全不给群臣任何余地。群臣们长叹了一声,开始各地离去,刘安也看准时机,追上了满脸愁苦的陆贾。在前几次的接触中,刘安发现,这个老头他不吃硬的。刘安几次跟这老头交涉,都是「大败而归」,作为高皇帝的头号说课,荀子的得意门生,天子的九卿之首,张相以及浮丘伯等人的师弟,一人平定西域及南越的功臣,想要骑在陆贾头上逼迫他做事,还是稍微有些难度的。硬的不行,刘安也只能来采取刚柔并济了。「陆公啊…唉,这大汉三大赦,就如此被阿父给轻易践踏了,不过您放心吧,这三大赦在以后依旧会有用的,有我在,您完全不必担心这一点!」刘安发现了陆贾所在意的东西,因此用自己的身份来示好,作为未来的储君,这些制度在以后的施行那都是自己说了算的,这同样也是某种威胁,若是你现在得罪我,你所坚守的东西我将来可是能破坏掉的陆贾没有回答,只是满脸的无奈和苦楚,压根就不理会刘安。又有几个大臣前来找陆贾,这些人都是来安慰陆贾的。「陆公啊,您已尽力,全力劝谏,这不是您的过错…唉,请您勿要在意。「陆贾摇着头,又有人询问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呢?」陆贾似乎完全不在意刚刚从身边走过的城阳王,义愤填膺的说道:「当今朝中有张不疑,晁错,贾谊,吕禄这样的女干臣,他们所推行的都不是仁义的政策,残害百姓,他们凝聚在一起,蛊惑皇帝,为非作歹,请各位先不要轻举妄动,往后再听我的吩咐!」群臣曰唯。刘安抿了抿嘴,多好的一个人啊,可惜了,看来自己也用不着再去对付他了呀,这番话,就足以让他提前结束政治生命,要是再骂阿父几句,可能连物理意义的生命也给一并结束了。一同走出了皇宫,刘安却依旧跟在陆贾的身后。「陆公啊,这考核之事,至关重要,不能再拖延了,您想要对付朝中的女干臣,我可以帮您啊,您何必如此顽固呢?若是这考核内容不交给我,那将来肯定是会落在张不疑,晁错,贾谊他们的手里啊,到时候,您的敌人反而要高兴了…」刘安苦苦劝导,一路劝到了陆贾的府邸里。「您可要想清楚啊,今日阿父可是顶着您的劝谏处置了许负,明日,您这考核的大权都要落在您的敌人手里了…阿父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他都说了,他不知礼,我不同啊,您让我来负责,我保准给您招募一大批的贤才,跟您这样的贤才,不是张不疑那种的…」刚刚走进了府邸,陆贾忽然停下了,开始轻轻拍打着自己那僵硬的脸,又揉了揉自己的双眼,随即,他收起了方才的悲忿和愁苦,以一种非常平静的眼神看向了刘安。「陛下知礼,为冤者诉,为弱者鸣,如何能说不知礼?所谓礼,便是治不义者。「」殿下可以听,可不要去学,只有陛下才能达到无礼而有礼的地步,殿下这辈子大概是达不到了…至于考核的事情,臣自己会办好,若是殿下执意要办,那就请跟在臣的身边,看臣如何办理,何为贤才,何为女干贼,我奉常府自知也,尚且也用不着殿下来帮忙。」刘安看着忽然变了个样的陆贾,眼里满是惊愕。刘安猛地惊醒,指着陆贾,叫道:「你跟阿父是一伙的!!!」庙堂里所有「反贼」大臣的头目,在暗地里居然是阿父的人!!是死心塌地的支持阿父的那一类,自己却毫不知情,难怪这厮的权力如此之大,尚方令,太医令,中书令,尚书令,太学令,通文令全部都是他来管,权力堪比三公。」普天之下,皆陛下之臣也,殿下何以如此惊讶?」「我…」刘安哑口无言,他只好再次放低了自己的态度,近乎哀求的说道∶「陆公啊,我并非是要为自己选拔心腹,也绝对不是想要栽培自己的势力,我只是想要真正的办成一件大事而已,我如今的年纪,一事无成,什么都不会做,平日里很是愧对阿父的厚望,这一次,是我最好的机会,为此,我读了很多的书,也想了很多的内容,请您允许***办这一次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这个软硬不吃的陆贾,在听到太子如此诚恳的话语之后,终于不再是坚决的反对,反而是抚摸着长须,皱眉沉思了起来。「臣并非是不近人情,只是,事关重大,殿下毫无经验,况且,还有晁错这厮,若是殿下做事,肯定会被晁错所影响,这厮一旦成为主导,那再好的事情都会变得激进起来,若是殿下真的想要做出些事来,那也可以,不过,要以臣为主导,殿下可以去做,但是臣若是觉得不对,殿下就得停手,要听从臣的安排,不知可否?」陆贾原先是要让太子当监督者,自己去当执行者,可刘安不想当个吉祥物,这次,陆贾也算是做出了让步,自己去当吉祥物,但是如果刘安做的不对,或者晁错出手,那他就会出手制止。能得到陆贾这样的让步,刘安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多谢陆公!!」陆贾笑着点了点头,坦然的接受了太子的行礼。……「陛下,今日陆贾跟您配合的是真不错!我都不知道原本他居然是心向陛下的。「吕禄笑着说道。刘长大惊,赶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今日共有三位大臣反对您…您刚才将其余两位骂的狗血淋头,一口一个老狗,唯独对陆贾不曾谩骂,也不曾提及…臣就知道这人乃是陛下所安排的了。」刘长恍然大悟,「这么说,朕还是做的有些太明显了啊,好在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以后朕还得多骂陆贾几句老狗,说起老狗,朕又想起了一个人,话说夏无且回来了吗?」「陛下,如今各地设立医官,严重的缺乏药材,夏无且上奏说要去地方开辟药材种植场,还不曾回来。」「哦,回来了记得给朕说一声啊。「吕禄点着头,又拿出了自己一封书信,「陛下,这是夏侯灶的书信,他已经到了陇西,他还不曾出手,宁成就已经惨不忍睹了,据说,似乎是太子给同行的郎中和太学生们下了命令,这些人整日找宁成的麻烦,尤其是李广,一日三次殴打,夏侯灶说他都不敢出手了,怕出手就把宁成给弄死了…」刘长有些惊讶,「他怕什么?他只要不亲自出手杀人就无碍啊…」「啊??」「你没听人陆贾说嘛,三大赦,残障人犯罪是不能问罪的,他根本不用怕啊,该害怕的是夏侯将军,看护者才要受罚呢!」「哈哈哈哈~~~」吕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们这些老兄弟聚在一起,总是会开一些关于夏侯灶的玩笑,哪怕夏侯灶不在,他们也乐意去调侃这位不太聪明的伙伴,只要有两个以上的群贤聚集在一起,夏侯灶玩笑就是必定要开的,像周胜之这种孤独了太久的海军将领,没办法找到其他群贤,也会给自己的属下们开夏侯灶玩笑,例如有船长碰到了礁石,他就会谩骂,你这开船是特么的跟夏侯灶学的嘛于是乎,在周胜之所率领的这支黄头军里,他们会将那些胡乱开船,在航行里迷路,跟不上舰队的人称为灶。……陇西,刚刚经历了地动的陇西人,今日的心思却不是在地动上,他们非常的开心,因为在今日,盘踞在陇西近两年时日,残害沿路商贾,山林周边百姓的贼寇们全部被处死了,得知这个消息,整个陇西都沸腾了,很多沿路的百姓们都前往受害者的坟墓前进行祭祀,前往山林里举办特殊的仪式,通常是弄十几个草人,代表着那些贼寇,然后放火烧了他们。这些贼寇在两年的时日里,弄得整个陇西都是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商贾们不敢通过,百姓们不敢轻易出门,甚至砍柴都需要集体出发,压根不敢单独上山。贼寇们给陇西带来的恐惧是巨大的。栾布站在城头,看着那些欢呼的百姓,脸上写满了苦涩,一旁的新郡守卢卿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天怒人怨啊…区区数十个贼寇,居然让一个郡陷入如此境地…我原先还有些心疼魏将军,如今看来,陛下给他的惩罚还是太轻了。」栾布摇着头,「他一直无法平定这些贼寇,是有原因的,这些贼寇,可不是一般的贼寇,贼寇背后的人,一直都在保护这些贼寇,各地县里的官员,对太守的命令阳奉阴违,太守要长期盯着西边…若不是有人包庇,那贼寇如何能盘踞这么久?陛下这次并没有杀错…」卢卿不由得说道:「陛下这次是太宽容了,真应该将那几个说不该处死的大臣流放到陇西,让他们尝尝陇西百姓的热情。」「陛下如今年长,收了脾气,这些人就以为陛下是好欺辱的…他们还是对陛下不够了解,若是真的得罪了陛下,他们的下场会比蒯彻张越武最他们还要惨啊。」栾布来陇西是为了赈灾,恢复当地的农业生产,随着庙堂源源不断的物资进入陇西,陇西的重建工作迅速进行,栾布为人坚毅,很能吃苦,他领着遭灾的百姓重建家园,身先士卒,整日操劳,与他们同吃同住,来自庙堂的九卿都是如此,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怠慢,纷效仿,一时间,整个陇西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废墟再次变成了家园,只是那被破坏的道路,有些难以修复,栾布预计还需要三四年的时日。今天是因为贼寇被处死,卢卿特意抽出一天来给陇西各地的人一个庆祝的时日,这也是他在远处支持皇帝,用他自己的方式,表明态度。两人正在城头看着那些百姓,忽然,卢卿指着远处说道∶「那个带头烧草人的怎么那么像汝阴侯呢?」栾布眯着双眼,看了片刻,随即叫道:「那不是夏侯灶嘛??」在人群之中,夏侯灶俨然成为了当地人,正兴高采烈的跟着他们一同烧草人,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只是因为这里太热闹了,就忍不住参与了进来,那些跟着他过来的众人,都是一脸无奈的站在远处,低着头,他们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跟这位太尉有什么关系。「栾公!!!」群贤们对于栾布都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大概是因为当初栾布不断的从廷尉大牢将他们捞出来,让他们本能的就对栾布有敬重。「你这是带着人前往西庭?」「是啊…如今西庭太缺官员了,这些都是陛下给的人,都可以拉去西庭国当官…我们西庭国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啊,人力物力,我们什么都有,什么唐国,梁国,齐国,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很快,身毒的一位王就要来拜见我们了…到时候我将他那么一抓,那就是个彻侯的功劳啊!」「.「就在夏侯灶跟栾布吹牛的时候,浑身是伤的宁成无助的躺在马车上,心里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到了西庭国,自己就可以摆脱这些人了,到时候,自己就能跟着西庭王建功立业,所有的仇恨,都可以报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