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你说等会儿升堂,县令过问咱们村的事,会不会打板子?”衙门外的屋檐,陆盼等人牛高马大,可站到这公堂外面,多少有些紧张,民见官,气势上就矮三分。他小心朝那边门口张望:“也不知道北村的人会不会来,他们可是有里正带头。”“盼叔,里正向着他们,那就更没什么害怕的。”陆良生整理衣袍,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多少穿在他身上显得精神,随后摸了一下包裹里的银两。“大不了争不过,咱们就让一步,拿地里的庄稼补偿给他们。”陆庆环抱双臂,大声嚷了一句。“那也要先争一争啊,辛苦种出来的,平白给人,心里不痛啊!”“就是,那也要先跟他们说清楚,免得还以为真是咱们村儿断的水!!”其他人也纷纷说到,话语声刚一停下,其中陆二蛋的汉子,转去脸,低下声音:“快看,北村的人来了。”从街上过来两个汉子,一个瘦弱,唇上一字髭须,另一个身形也算高大,着了白短褂,过来时,也看见了檐下的陆良生九人。也不说话,站到另一边的檐下等候。不久,公堂内响起一声:“升堂!”十多根木棍齐齐击地的响声,噼噼啪啪的传出,一名差役从门口出来,朝陆良生等人,以及那边的里正和北村的人招了招手。“诸位进来吧。”陆良生朝陆盼他们点点头,便一起走进公堂,在两侧差役中间站定,随后,里正带着北村的人也进来。两边谁也没说话,不多时,后堂转出两道身影,其中着官袍的走上首位坐下,另一人年约五十左右,侧下方小桌落座,拿起了笔墨,却是笑吟吟的看着堂中的陆良生。少年看向这位老人,大抵能猜出对方身份,礼貌的拱手。“陆家村,陆良生见过主簿。”那小桌后的老人,笑眯眯的点头还礼,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好一个少年郎。”堂中,里正和北村那汉子见状,莫名有些慌,若是陆家村跟主簿、县令拉上关系,那就输定了。。老人像是知道他们的,笑了笑,朝他二人摆手。“县尊审案决断,向来秉公处理,若此少年所在村子真有不端行为,也绝不包庇,且放宽心。”首位上,县令目光带着审视,轻抚须髯。“自是如此。”其实所谓的对簿公堂,不过是县令陪王主簿过来看看眼前的少年罢了,两个村子因为河水这种纠纷,每日都有,若是都拿到公堂上来,那他基本什么也不用干了。何况此件事,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向来难说,河水又是山中流出,真要解决,遣一差役拉上里正和两村的人,去山里便能一探究竟,拿到公堂上,就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县令刚说完话,那堂中的里正上前躬身拱手:“启禀县尊,两村一上一下,栖霞山只有那么一条河水,要先经陆家村过,再回到下游,往年两村都因灌溉农田的水,争斗多次,这一次,想必怀恨在心,将上游的水断了一些,才使得下游水位较少,难以蓄水。”北村汉子也跟着点头,附和道:“是啊县尊,今年我们村田地里的作物,生长不好,收成自然也少了许多,村中妇孺怕是要在冬天挨饿了。”县令抬手让二人站直,目光转到陆良生这边。“你有何反驳?”陆盼八人在后面捏紧手心,小声催促:“良生,县尊在问你话,快些说啊,别让他们占了好处。”前面,少年也在组织语言,片刻,拱起手行礼。“回禀县尊,绕两村而走的河水,本是山中流出,若说陆家村断了水,他们大可过来查看,却为何来都不来,就直接跑到县尊这里?”话语刚落,里正连忙大喝出来:“那是你们村的人向来蛮横,我们怕被打!如今就在县尊面前,还敢狡辩!”陆良生抿了抿唇,紧捏的指头松开,他笑了起来。“凶不凶蛮,看没看过,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啊,若是陆家村的人打了你们,再到县衙诉状,那我们根本无言狡辩,是不是这个理?那今天这事就不用上公堂找县尊理论,直接将判决发下来便可。”那里正被反问的哑口无言。……这少年字写的不错,这张嘴也是厉害。县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轮廓和定向,这种事,原本就不用太为难,手伸去惊堂木。“本县决……”“县尊!”就在落下一锤定音的话语同时,陆良生忽然插口进来,上前半步,朝县令、主簿拱手。“启禀县尊、主簿,此事上,良生想要息事宁人。”“哦?”这倒让县令和那边的老人有些意外,就连里正、北村的汉子都为之一愣。片刻,就听陆良生的声音继续说道。“北村今年收成不好,虽然不赖我陆家村,可两村毕竟相邻,村中妇孺若因为收成而挨饿,甚至死人,心多有不忍,要是两村共同分担,虽说吃不饱,但也不用死人,而且…..”陆良生抬了抬头,看向北村的男子。“.….而且,两村多年积怨,多少也能变得和睦一些。”陆盼、陆庆八人脸上也多有惊色:“良生….你这……”而另一侧的北村汉子微微张着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微微张合几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堂上呯的一声响。惊堂木落下,那县令坐在那里,看着少年,小桌后的老人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善!”稍许,县令目光转向里正和北村的汉子:“你二人可有话说?”“没、没了……”原本就是为补偿而来,对方既然应允了,自然就没什么好争下去的,只是那少年那番话,却是让那汉子心里颇为复杂。不久,判令下来,公堂之事也就敲定落下,待人都走后,那县令笑了起来,走到老人身旁。“这陆良生心性不错。”那老人起身拱了拱手,随即招来一名差役吩咐:“你去将那少年留下等我。”随后才接县令的话:“是块璞玉,一手好字,而心性更难得呐。”“叔骅公,这是起了爱才之心?”“之前没有,现在倒是有了,哈哈!”两人相视片刻,笑了起来。******县衙外面,陆盼八人有些愤愤跟在少年后面。“良生啊,咱们都占上风了,干嘛还将东西往外推,叔实在有些想不通。”“对啊,咱们庄稼地,那也是一滴水一滴汗养出来的,平白给人了,着实让心里憋屈。”“…..要不,重新回去,跟县尊说刚才的话不算数?良生,你觉得如何?!”回到衙门院口,听到身后这些叔叔伯伯叨唠的话,陆良生笑了起来,拉着他们到一旁。“盼叔、庆叔,诸位叔叔,我们有五百两,这两年都能过些好日子,虽说将今年的收成分了一些出去,可你们没看县尊和主簿的脸上的喜气?两村若纠纷不断,其中一村难过这个冬天,县衙必定要破费施救,眼下良生给堂上两位大人剪去一忧,那是情面了啊。”陆盼等人皱起眉,想了会儿……好像是这么一个理。不等他们开口,陆良生再次开口。“…..良生以前赶集的时候,听镇上一个给人写字的老先生,说过‘无德而取厚利,必有奇祸;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再说,他们领了咱们陆家村的粮,往后再有纷争,他们有那脸面争执吗?”果然,衙门口出来的那北村汉子,远远朝陆良生乃至陆盼等人抱拳,显然是感激。陆盼摸了摸胡子,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嘿,对咱们这般客气,倒是有些不习惯。”就在准备离开,陆良生被出来的差役叫住,听到主簿要见他,也不敢托大,连忙跟着对方去了侧院。“就是这里,你自行进去。”那差役在一处房门前停下,叮嘱了少年一句,便离开了。陆良生路上也问过是何事,但对方也不清楚,眼下吸了吸气,敲响了房门。只听门扇吱嘎一声打开,之前堂上见过的老人笑呵呵的迎他进来。“别客气,随意找个地方坐。”县令虽然不在,可面前的老人就是最大的官,而且又是长辈,自然不会坐到对面去,就站在书案侧面。“主簿找良生有何事?”“不用那么紧张,找你来非公事。”老人将面前的公务账册挪开,拿过一张状纸,摆在面前,看向少年。“这是你写的吧?”上面的字迹、内容确实是陆良生那夜写的,他收回视线,点头:“确实是我写的,主簿…..这上面可有不对的地方?”老人摆摆手,只是笑着,拿过三本书册。“这三本《孟语》、《策对》、《礼乐》拿回去看看。”陆良生一头雾水的捧过这三本书,看着老人。“老先生,你这是…..”“当然是给你的。”老人看着茫然的少年,手指轻轻在书上敲了敲,给他解释道:“多看书,多学点东西是好的,堂上时,看你有急智、有仁心,若是荒废了,那就是糟蹋老天爷赐给你的天赋,既然会写字认字,那就好好学,来年考个生员。”见他还不懂,老人说的更直接一些。“若有了生员资格,就可参加童试,一年一次,三年都中,便可考乡试中举了,将来也能当官。”“可我没想过要……做官?”老人微笑点了点头:“做官,往后你父母亲人,也能以你为荣,就算做不了,我陈国也多了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为官......”陆良生抱着三本书,稀里糊涂的走了出来,回头望去衙门。“这老先生.....岂不是让我叫他老师了?”与外面等候的陆盼等人汇合,八人七嘴八舌的问他怎么回事时,远远的,一队捕快过来,当先骑马的正是左捕头,经过这陆良生身边,不由多看了眼他们。随后,下马进了县衙,将陈府的发现禀报给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