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往今来的任何战争中,在大部队转移时,留下来阻击的都是准备牺牲的那一批人,用少数人的死,换取大部队多数人的生。因为以众敌寡,很难逃得掉。可是,那都是为了正义而战,袍泽情谊深厚,阻击军队才会慨然去为他人赴死。曹昂跟白波军有个狗屁的袍泽情谊,他怎么会傻到拼尽全力在这里阻击西凉军,让韩暹胡才劫持天子以及众公卿先行离开?在战场上从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还没人能占得了他的便宜。听了曹昂的发问,旁边的赵云疑惑道:“公子之意,是说李傕手中也有舆图,也会选择从小路饶去孟津,截击天子一行?”曹昂抬头想了想道:“如今贾诩尚在李傕身边,他必能料到大路会有军兵阻击,用轻骑兵走小路反而更快。”赵云闻言点了点头,“那贾诩号称毒士,诡计多端,当不能按照常理度之。不过末将有一事不明,这贾诩如此精明,又为李傕所用,为何却能让李傕放天子从长安离开?”在当今这个信息不流通的时代,恐怕很多人都有赵云这样的疑惑。当初董卓被杀,西凉军土崩瓦解,面临被清算诛杀的局面,是贾诩鼓动李傕郭汜收拢西凉残兵,反攻长安。没想到竟然一战功成,从此让大汉朝廷以及关中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到后来李傕想要封贾诩为侯,贾诩又前后矛盾,坚辞不受,表现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如今天子东迁也是如此,当初贾诩就在长安,但是他却坐视李郭放天子离开,然后又后悔,让李郭率军追赶,这又一次前后矛盾,不免让人费解。以贾诩的智力与深谋远虑,不像能干出这种事出来。曹昂抬头看了一眼赵云,微笑道:“那贾诩虽然名声奇差,为世人所痛骂,但要说他心肠歹毒,想刻意颠覆汉室,那倒也也不至于。他就是一个极度利己之人,在设谋时首先为自身考量,然后才有其他。当初他劝说李郭反攻长安,首先想到的是自保,至于对汉室以及关中百姓造成多大危害,并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后来李郭二人倒行逆施,互相攻讦,祸乱关中,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他也曾做过许多补救,对汉室以及众卿施以援手,也许这便是愧疚使然吧。”曹昂说完,又低头看向舆图。贾诩这个人非常复杂,都说不清他对汉室是忠还是奸。当初他劝说李傕郭汜时,曾说道:“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这便是最早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只不过李傕郭汜不成器,占领长安之后只知道争权夺利,根本没把贾诩的“奉国家以征天下”放在心上。明智如贾诩当能看得出来,两人如此倒行逆施,早晚必败,于是果断与二贼划清界限,不肯接受二贼的恩惠,反而又站到了汉室一边,利用影响力多次保护过皇帝以及公卿。而且这次皇帝能离开长安,贾诩暗中出的力应当也不小,要不然李傕郭汜绝不会那么痛快的放走天子以及众卿。等李郭回过神来,知道中计之后,再来追赶也有些迟了。赵云满头雾水的道:“公子的意思是,那贾诩身在贼营心在汉,虽然待在李傕身边,但却不会真心为其设谋?”曹昂道:“李傕放天子离开,已经是中了贾诩一计,如今重新追来,想必是已经醒悟。如今的贾诩再行献言献策,那李傕大概也不会再相信了。”“末将懂了,”赵云眼前的迷雾似乎有些散开,眼睛明亮道:“都说郭祭酒能洞悉人心,看来公子这识人之能也丝毫不差。如此说来,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曹昂收起舆图,抬腿跨上小母马道:“卞庄刺虎,坐看西凉军与白波军互相攻伐,然后一举擒获二虎。”“可是……”赵云忧虑道:“到时大战一起,天子一行陷入混乱之中,会不会有危险?”“放心吧,”曹昂胸有成竹道:“无论是西凉军还是白波军,他们都是想要抓到天子,掌握在手中,以获取利益,而不是得到一个死了的天子。所以天子无论落入谁的手中,都会安然无恙。”他说着,巴掌重重一拍小母马的屁股,小母马欢快的叫了一声,两腿一蹬,瞬间便冲了出去…………曹阳以北五十里,宽阔平等的官道上,李傕大军正在暂时休整。如今天已进十一月,虽是正午,日头高照,但凛冽的寒风已经让人不能自持。好在李傕麾下乃是西凉军,习惯了凉州更为寒冷干燥的气候,对这关东恶劣的环境已经是见怪不怪。“都安抚好了么?”在路边一块空地上,李傕抱着头盔,鹰一般的眼睛看着眼前侍从。那侍从很是怕他,眼神根本不敢跟他对视,拱手低头道:“回将军,五千精兵,都已安抚完毕,打散之后编入我军。”“嗯,郭汜,竟然就这么死了?”李傕捋了捋打卷的胡须,满是麻点的黑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两个时辰以前,郭汜麾下统兵校尉突然派来使者,声称郭汜已经被前来救驾的曹军所杀,他们无处可依,要投降李傕。李傕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此乃郭汜所设阴谋。他跟郭汜本来也是西凉袍泽,而且还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可是两人齐心协力拿下长安之后,骤然掌握了大权,两人面对利益之争,一个劫持了天子,一个劫持了满朝公卿,纵兵在长安街头大打出手,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如今放天子与朝臣离开长安,虽说两人又同时后悔,重新联合到了一起,但他们在长安已经争斗了两年,中间隔阂不是旦夕之间能弥补的。李傕想看看郭汜能耍出什么鬼花样,于是顺水推舟的答应了郭汜军校尉的请求。没想到的是,郭汜军竟然真的放下武器,向他举兵投降了。他这才相信,老朋友加老对手郭汜,大概是真的死了。“那曹军竟然如此勇猛,能击败郭汜军马?”李傕饶有兴致的看着旁边的贾诩和张济叔侄。贾诩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张济叔侄则是身材魁梧的西凉汉子。此前张济也曾是保护天子东迁的一员,但因为跟董承杨奉等不合,也离开了保驾的队伍,跟李傕同盟要重新追回天子。这时候贾诩抚着稀疏的胡须,沙哑着嗓子道:“听闻曹孟德在兖州招降黄巾军百万,想挑出一支精锐军兵并不难。而且那曹孟德谋略过人,非白波草寇可比,将军莫要等闲视之,轻敌大意。”“文和也莫要长他人志气,”李傕阴冷的一笑道:“他曹军再强,也是远在兖州,不可能千里迢迢派一支大军来此。而我麾下兵强马壮,又得元江叔侄相助,何惧他曹军?你莫要忘了,元江之侄可是北地枪王。”“惭愧!李将军过誉了,”三十出头的张绣连忙抱拳,表示不好意思。“佑维实至名归,不比过谦,”李傕一边夸着张绣,一边别有意味的瞅了贾诩一眼。以前他对贾诩无比的敬重,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贾某人似乎对他并不是那么忠心,有好多时候都是阴奉阳违。所以他已经不用在意贾诩了,此时他已经有了骄傲的资本。两年前,他与郭汜收拢土崩瓦解的西凉军反攻长安,当进兵到长安城下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十万大军。后来两人在长安决裂,张济、樊稠等无意参与,各自率军出走,他们将剩下的军马一分为二,各自拥有三万大军。但经过在长安两年的内斗,各自死伤过半,实力大损。如今既然郭汜已经死了,手下军马尽数归了李傕。同时李傕又得到张济叔侄的帮助,他麾下军马已经接近四万之众。虽说没有全部带来,但收拾远道而来的曹军已经绰绰有余。贾诩余光看清李傕的表情,心中自然知道李傕已经对自己起疑,他不慌不忙的展开舆图道:“诸位请看,按照天子行军路线,其必要从孟津渡过黄河南下。这条大路通达笔直,沿途定然有军兵全力阻击,诸位不可不防。”“等等,”李傕一把抢过舆图,眯缝着眼睛瞅了贾诩一眼道:“从舆图上看,此间有条小路能直插孟津,文和为何视而不见?”贾诩风轻云淡的一笑道:“非是我看不见,只不过既然曹军加入护驾之列,听闻那曹氏麾下郭奉孝、荀文若等皆多谋善断之人,那曹公子也是足智多谋之辈,将军能知道这条小路,他们必然也会知道,到时定会在那小路设伏。将军兵强马壮,走大路追击乃万全之策,实在没必要冒这等风险。”李傕此时对贾诩的话都持怀疑态度,贾诩无论说什么,他都想反着来,贾诩不让他走小路,他就偏走不可。李傕道:“如今我麾下军兵多的用不完,那就不妨兵分两路吧,就劳烦元江率领本部军马,沿大路大张旗鼓追击。我亲率轻骑走小路,率先直插孟津,如此岂非万无一失?”“将军,小路必有埋伏啊,”贾诩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也大了许多。可是李傕却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道:“我意已决,文和不必再劝。”说完便回身前去调集麾下的轻骑兵去了。看着李傕的背影,贾诩嘴角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心中一阵慨然,陛下,老臣就只能帮到这里了。但愿那曹公子能知晓老臣心意,于沿途设伏,为大汉除此一害。贾诩早就知道李傕疑心病重,故意决口不提那条小路,他越是如此,李傕就越会觉得那条小路可行。如今李傕果然上钩了。当初贾诩自保之余,的确也想着辅佐李傕郭汜重整西凉军,奉国家以征天下,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二人着实不堪大用,只知道争权夺利,根本就没有平定天下的意思。而且两人越来越离谱,闹的关中民不聊生,把大汉朝廷祸害的风雨飘摇,他贾诩成了罪魁祸首,被天下士人痛骂,称其为“毒士”。他作为一个自幼饱读儒家经典之人,自然不想背这样的骂名,于是暗中为汉室做些有益之事,作为当初危害汉室的补救,以求能够洗刷罪名。……天子一行在韩暹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向孟津行去。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羁押。看着天子以及众公卿已经尽入己手,韩暹坐在马上得意洋洋。他抬头看了看天,忍不住的笑着自言自语道:“看这时辰,也不知道那姓曹的小儿跟西凉军交上手没有。要是那小子死了,可赖不得我,谁让他不老老实实在兖州待着,却来河西搅这趟浑水。”“想必他是死定了,”胡才在旁边道:“如今大汉朝廷已经尽入我手,兄长也能跟当年的董卓一样,把皇帝的后宫当成自己的了吧。”李乐张了张嘴没说话,当初他兵马在时,曾经对伏皇后有执念,可是如今他的兵马已经全军覆没,自然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胡才就比李乐聪明的多,他始终能认清自己的地位。三人之中其实韩暹实力最强大,只不过兵马还在黄河南岸没有渡过来而已,所以胡才依然对韩暹非常尊敬。韩暹哈哈大笑道:“这事都好说,只不过咱们兄弟费心费力跑来护驾,可不是为了女人。咱们把控了朝廷,得想办法用汉室这块招牌,招兵买马,平定四方。反正咱们现在无论攻打何处,都可以借用朝廷的名义。”“兄长高见,”胡才道:“等咱们停下来,得尽快逼皇帝封兄长为大将军,这样才名正言顺征战四方。”正在这时,远处突然有斥候飞驰来到韩暹身边,滚鞍下马急道:“禀将军,大事不好了,西凉军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