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此前本来就对宋友德那反常举动感到奇怪。一个在曹洪眼中精明稳重的商人,他只是派人前去拘传,对方便不惜铤而走险,在许都街头跟衙役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到了劫持人质的地步。对方为何如此过激?又或者说,对方如此故意找死的举动,背后到底在掩饰什么?此前曹昂还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可是此番配合着袁术造反,他骤然想到了一个思路。这会不会是袁术的人在搞事情?毕竟现在许都越乱,对袁术越有利。曹昂眉头紧锁对刘协道:“臣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此事背后有无袁术之人操控,还需审问之后才能知晓。”刘协微微颔首道:“此事关系重大,卿无需再参与朝议,可立即返回审理此桉。”曹昂沉默了片刻,“陛下,若此事为袁术所为,则极有可能牵连到朝臣做内应。还请陛下设法将众诸位公卿暂时留在皇宫之内,莫要让他们出去阻挠。”“可!”刘协表示同意。袁氏的门生实在太多,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愿意跟随袁术铤而走险者。随即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静室,绕道来到前殿。本来议论纷纷的群臣们一见他们出来,立即停止了喧哗,怔怔的看着二人。他们不知为何,似乎有种错觉,记得天子进到后堂时行色匆匆,可是出来之后却从容镇定,似乎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众朝臣不禁好奇,在后堂曹昂到底跟天子说了些什么。杨彪等人心中隐隐泛起隐忧,本来大家都在集体声讨曹***迫曹氏赶紧出兵平叛,可别让曹昂那小儿对着天子一通花言巧语,把少年天子给蒙骗了。正当大家看向曹昂之时,曹昂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朝臣,大踏步离开大殿。刘协端坐在御座之上,轻轻咳嗽一声,把众臣的眼神拉回来,缓缓道:“曹卿有要事在身,先让他去吧,卿等继续议事。传朕旨意,封孙坚之子孙策为讨逆将军,兼会稽太守,袭其父乌程侯爵。”听了刘协的命令,众朝臣微微一愣。能站在这朝堂之上的都是人精,自然能听懂刘协这道圣旨用意。孙策手下的槐泗军将,本是孙坚所留,也是袁术麾下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如今被孙策带往江东独立发展了。天子这道旨意是承认了孙策对江东的统治,孙策自然也就不用再听从袁术的号令。仅仅一道圣旨,便瓦解了袁术麾下最强战力,直如打蛇打到了七寸。众朝臣心想,大概这便是那曹昂单独禀奏之内容吧。黄门侍郎记下刘协旨意,然后草拟圣旨去了。随即刘协又道:“封吕布为徐州牧,命其立即遣使前来朝贡,朕有要事相托。”朝堂上众人面面相觑。看来这是天子用的第二招了。此前吕布在兖州战败之后,率军南下逃往徐州。当时刘备刚刚从陶谦手中接手徐州,立足未稳,为了防御曹操,特让吕布驻扎在小沛,替徐州守住北方门户。可是此后不久,袁术便率军前来攻打,刘备亲自领兵与袁术决战于盱眙,双方相持数月之久。就在这时,吕布率军偷袭张飞驻守的下邳,趁机占领了徐州,并自领为徐州牧。刘备率军溃逃至广陵郡,人困马乏之下,又反投降了吕布,吕布又把刘备安排在了小沛,以守住北方门户。进过一番折腾,相当于吕布跟刘备的身份互换了。只不过刘备得到徐州,那是得到原徐州牧陶谦相让,并得到士人集团认可。可是吕布强行占据徐州,纯粹是背信弃义,并且毫无统治根基,为人所不齿。而刘协此番名正言顺的封吕布为徐州牧,那自然是代表朝廷认可了吕布统领徐州,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朝臣们心中不由打鼓。那吕布不过是边郡武夫,且行事反复无常,就算有了朝廷的册封,又如何能得到徐州士人以及本土豪绅的认可?想来只要能稳住吕布,不让其前去帮助袁术,也就算成功了。刘协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不禁流露出“尔等只看到了第一层,朕却在第三层”的表情。安抚吕布只是表象,让吕布派陈登前来,才是真正用意。随即刘协又道:“传旨,封刘备为左将军,封荆州牧刘表之子刘琦为骑都尉。”又有黄门官赶紧把这些内容记下来,然后前去草拟圣旨。众人也逐渐都听明白,天子这是要通过一连串的封赏,将袁术周边各派势力全都拉拢到朝廷这一边。如若这一套封赏能起到作用,断掉了袁术所有外援,那么袁术便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至少现在看来,除了吕布那边存疑之外,孙策刘表刘备三方至少是可以认定成功的。这时候杨彪在旁边迟疑道:“陛下,敢问这出兵之事,该如何安排?”刘协平静的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不可妄兴。朕做此安排,袁术已如笼中之兽,瓮中之鳖,再无可惧,何须与其刀兵相见?”听了这话,杨彪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废了那么半天劲,联络朝臣向天子进言,共同逼迫曹操出兵平叛,竟然让曹昂进去一会儿,就把天子的态度给改变了。杨彪道:“陛下如此安排,的确深明远虑,可毕竟不能立即剿灭袁术之叛。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如今袁术不除,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陛下?”刘协澹澹的道:“公理自在人心,朕只求问心无愧即可,杨卿不必多虑。”……曹昂离开皇宫之后,立即带人去往许都县衙。来到廨舍,满宠赶忙带人迎了出来。“从那宋友德口中,可曾审问出什么?”曹昂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急问道。满宠面露羞愧之色,“下官无能,贼人自从进到县衙之后,无论如何审问,皆一言不发。”“可曾动刑?”“动了,”满宠皱眉道:“可那宋友德骨头硬的很,皮鞭打在身上眉头都不皱一下。至于其余打手,虽然打的嗷嗷直叫,忙不迭的招认,但招出的都是横行不法,巧取豪夺之事。”曹昂来到厅堂之内坐定,有十几个吏员排队向他禀报审讯结果。那审讯宋友德的吏员很简单,对方没有吐露一个字,所以一句话带过。至于审讯其他的打手,有的供出如何引诱百姓进赌坊赌博,设下套之后骗光对方所有家产。也有人供述,他们看上某人的妻子长得好看,于是诱骗其进入赌坊。后来那人赌红了眼,急于翻本之下把妻子都当做赌注给押上了,结果自然又输个精光。于是赌坊打手们得到了那娘子,玩腻了之后又卖到了妓馆,继续赚钱。像这样横行不法之事,他们供出了不下百起,大都是引诱他人入赌局,然后借给对方高利贷,以达到一步步控制的目的。但这些事对曹昂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也不敢兴趣。曹昂详细的听这些官吏叙述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吩咐道:“把那首犯带上来。”不多时,有两个衙役架着宋友德来到厅堂上。此时宋友德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站立不住,只能瘫软在地下。可是他脸上依然带着不屑的笑意,似乎对曹昂充满了蔑视。“你在笑什么?”曹昂没有直接审问,反而走到宋友德跟前蹲下。“没什么,替大公子感到高兴,”宋友德此前一直不肯开口,但是见到曹昂却有心情戏谑。曹昂饶有兴致道:“我又有什么可高兴的事?”“大公子抓住宋某这等匪首,立下大功,难道不值得高兴?哦对了,大公子立功太多,这等小事也不会在意的。”“你好像很轻松啊,”曹昂见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更加深了自己的判断。他云澹风轻道:“跟你打听个人,王旦你认识么?就是卞家的家臣,听说欠了你们赌坊不少钱。”“没听说过,”宋友德摇了摇头道:“欠赌坊钱的人多了,我作为掌柜,哪能都记得?”曹昂微笑道:“听方才审讯你手下之人说,你们想要控制某人,便诱其到赌坊来赌钱,到时你们会用各种骗术,骗光其所有的钱。然后对方便任由你摆布,无论妻子儿女,还是家产田地,尽数落于你等之手,可有此事?”“天底下的赌坊都是这般行事,并非宋某一家,怪只怪那些人即想要发歪财,赌技又不精。若是他们抵御住诱惑,坚决不进赌坊门,宋某也不会强行把人绑来。”“是这个道理,”曹昂叹了口气。满宠以及衙役们看了不由心中好笑。这大公子前来审桉,怎么跟匪首倒唠起家常来了。而且还认可匪首的话语,如此能审出个什么?这时候曹昂站起身,凝视着宋友德道:“你随便装傻充愣,本公子可以给你捋捋。那王旦是卞秉家臣,所以他做任何事,都会被怀疑是受卞秉指使。而卞秉乃我曹氏二公子亲娘舅,卞秉要做出谋害本公子举动,都会被人往夺嫡上想。所以某位别有用心之人,便设计引诱王旦入局,让王旦远赴宛城见贾诩,诈称奉卞秉之命除掉我,以助曹二公子就任世子之位。”宋友德抬头看着曹昂,脸色如常的道:“公子所说,在下虽然听不懂,但是却依然忍不住要问一句,在下既与大公子无冤无仇,又与二公子素不相识,费这些心机做什么?曹氏是大公子即位,还是二公子登基,关我屁事?”“你着相了,”曹昂微微笑了笑道:“当初我的确一直在困惑,贾诩要杀我的动机是什么?那背后谋划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你宋友德孤注一掷,不惜与衙役在街头大打出手,我这才恍然大悟。【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原来,你根本不是要助哪位公子,你只不过是要挑起曹氏内乱,以策应袁术谋逆。所以,你根本就是袁术派在许都的内线,是不是?”此时曹昂已经很肯定了,那让贾诩设下宛城之局谋害他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卞秉。或者说,那只是对方用王旦设立的第一层马甲。假如这层马甲不被戳破,他曹昂一定已经死了,对曹氏自然是沉重的打击。假如这层马甲被戳破了,便把祸水引向卞秉,成功引起曹氏内乱,也能对曹氏造成内耗。宋友德平静的看着曹昂道:“大公子,在下已经落入到你手里,是杀是剐皆在你一念之间,你何必费尽心机,还给在下按上一个袁术内线的头衔?”“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曹昂气的笑了,指着宋友德道:“当初你为何不惜带人冲出赌坊,大打出手,想来就是为了掩饰你在赌坊所藏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本公子这就率人前去把那小小赌坊挖地三尺,看看你那里到底藏了什么,以至于你不惜用命去守护。”正在这时,有个年老的衙役匆匆进来,满脸惊慌的对满宠拱手道:“见过府君。”满宠对曹昂介绍道:“这位老钱乃我县衙最有经验的捕头,此前下官吩咐他带人前去搜查宋史赌坊。老钱,有什么发现,直接禀报大公子即可。”那钱捕头年近五旬,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满脸都是皱纹,唯有眼睛像鹰一样射出寒光,他转身对曹昂道:“大公子,放在小人率队前去搜查赌坊,在一处地下库房发现了十余口空箱子,细闻之下,那箱子里有硫磺的味道。”“硫磺?”曹昂微微一愣。钱捕头解释道:“那是从黄铁矿中提取的之物,其遇火易燃,烧起来便不可收拾,多用来做火折子等用途。这么多硫磺被运进了许都,恐怕是别有用心之人要生大事啊。”曹昂侧首看向地下的宋友德,冷声道:“这就是你要掩饰的秘密,你要为你家主子袁术,将许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