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多读点书吧!】楚溪客酸了。遥想几日前,他第一次遇到小号桑桑的时候,桑桑只是没有拒绝他的摸摸,他就开心得像个没见识的老父亲。然而这一刻,他看到了什么——桑桑欢天喜地地跑到老楚头跟前,蹭蹭脚腕,扒拉扒拉裤腿,还亮出萌萌的小嗓音撒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桑桑小可爱只是转过毛绒绒的小脑袋冲他叫了一声,楚溪客就不加犹豫地凑上去了,挠挠下巴,顺顺背毛,捏捏小爪子,伺候得可到位了!老楚头笑笑,温声道:“看样子我睡着的这几日崽崽过得不错,不仅结识了一位‘兄长’,还拐带了一只小狸奴。”“其、其实不止,我还去寺庙里为阿翁求了一个平安符……”楚溪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楚头的反应,他希望以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慢慢展现出他与原身的不同,一步步让老楚头接受真实的他。意外的是,老楚头并没显出惊讶的神色,就仿佛全然忘了他原本患有“痴傻症”,转而从袖中摸出一个朴素的小荷包。“可是这个?”楚溪客点点头:“就是这个,据说是菩提寺的主持一了大师亲自写的呢!”“一了大师亲自题写……平安符?”老楚头顿了顿,然后略显疑惑地把“平安符”拿了出来,待看清上面的字,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一、言、难、尽。“崽崽。”“嗯?”“你可知这上面写的是何字?”“‘大吉大利、岁岁平安’之类的吧!”楚溪客装作一副憨憨的样子,说。老楚头指尖一顿,摸摸楚溪客的头,一副关爱……呃,后辈的眼神。“崽崽,多读点书吧!”喵?楚溪客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送老楚头回到阁楼后,特意爬上竹墙,压着嗓子朝着翠竹大宅喊——“钟离公子!”“钟离郎君!”“钟离兄!”“钟离哥——啊,就知道你在!”楚溪客看到钟离东曦从一棵合欢树后走出来,开心地招招手。“我倒想着,是不是出来得早了些,若再盘桓片刻,指不定就能听到一声‘钟离哥哥’了。”钟离东曦一脸遗憾的样子。楚溪客脸一红,狡辩道:“郎君肯定是多想了,我明明要喊的是‘钟离哥们’。”钟离东曦勾唇浅笑:“竟是如此?”“当然!”楚溪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苍翠的竹林都为之一亮。钟离东曦唇畔的笑不自觉真诚了几分:“小郎君喊我何事?”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带着些无伤大雅的小谄媚:“钟离公子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钟离东曦挑眉:“然后呢?”“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字……”楚溪客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黄蜡蜡的符纸。钟离东曦笑容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楚溪客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平安符”塞进了他手里。钟离东曦貌似认真地看了片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大吉大利,岁岁平安。”“我就说嘛,平安符无非就是写些这样的吉祥话。”楚溪客顿时放下心,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多谢啦,下次请你喝羊汤!”钟离东曦并没有被贿赂到,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可以‘顺便’把桑桑还一下?”楚溪客:“……”结果就是,他不仅拐带小猫咪失败,还赔上一碗羊肉汤。楚溪客原本以为老楚头让他读书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晚上就寝的时候老楚头又提了一次,这次态度明显郑重许多。“崽崽无须担心,不用去学堂,阿翁在家教你,学得好学不好都没关系,能识得几个字,不至于……连平安符都看不懂。”最后一句说出来,老楚头眼底染上浓浓的笑意。楚溪客完全没有在听,因为他被老楚头的眼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发现,老楚头的眼睛丝毫没有老年人那般浑浊沧桑的龙钟之态,反倒透出轻盈的灵气与活力。尤其在烛光下,一双瞳仁呈现出淡淡的咖色,就像西市中美艳的胡姬,眼尾微长,稍稍上挑却不显凌厉,尤其说着俏皮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晕染着有恃无恐的娇憨。楚溪客深感好奇,这张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崽崽,有在听吗?”老楚头温声提醒。“什么?”楚溪客下意识问。老楚头笑笑,耐心十足地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楚溪客这才回过神儿,忙不迭点点头:“是,好,我、我很乐意。”这是实话,他并不排斥读书,尤其老楚头还说要亲自教他。天知道,被家长辅导作业是他“上辈子”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从前他就在想,如果自己有幸被人领养,他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会像网上那些小孩把家长气得捶胸顿足、血压飙升。结果,直到将满十八岁这个愿望都没实现。没想到,穿越一回,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到了他面前……楚溪客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惶恐——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事,真的不需要太过努力就能得到吗?老天爷会不会只是逗逗他,在他沉浸其中、喜不自禁的时候再突然收回去?第二日,楚溪客比前几天起得更早,不再风风火火,而是特意放轻动作,生怕吵到老楚头。到了平康坊东门,摊子还没支上,就已经有熟客等在那里了。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摆摊了,楚溪客笑得比往常时候更为热情。有人不禁问:“楚小哥可是遇着喜事了?”楚溪客就像单等着人问似的,亮起嗓门回道:“我阿翁病好了,明日起要教我读书习字,今日过来跟熟客们说一声,顺便告个别。”“诶呦,果然是喜事!”“读书好啊,成了读书人,往后咱们就不能再随随便便叫‘楚小哥’,而要改口称‘楚家阿郎’了。”“若将来再谋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就得和那些进奏院的官爷们一样,派长随小厮来咱们摊上买早食喽!”“苟富贵,莫相忘啊!”“……”周围的摊贩和食客们纷纷说笑着。楚溪客同样笑嘻嘻地朝众人拱拱手。一时间,气氛一派热闹祥和。说着话,夏州府兵就来了。一切都和昨日的情形差不多,依旧是那个身形高大的府兵打头,依旧是那副横冲直撞的模样。兴许是认定了楚溪客是“半个夏州人”,府兵们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三分。楚溪客也会做人,自发地给他们多夹了些肉。为首的府兵十分满意,扯着嗓门道:“你小子倒是个爽快人,放心,以后爷们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会时常过来照顾你生意。”我可真是谢谢您了!您要是天天来,城门口的客人都得跑光!楚溪客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上笑呵呵地说:“军爷有所不知,明日起我就要开蒙读书了,不再摆摊。”为首的府兵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哈哈大笑:“你几岁了,还开蒙读书?”“我阿翁说了,只要有向学之心,几岁都不晚。”楚溪客故作天真地应付道。“成成成,爷们等着你考个探花郎啊!”对方扔来一串钱,大笑着离开了。接下来,楚溪客依照承诺,双倍赔给了昨日预定的客人,不仅一个没落下,就连客人们各自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有人不信邪,煞有介事地说:“楚小哥可还记得,昨日我就排在这位仁兄之后,定钱和他一起交的,今日是不是还缺我一份?”楚溪客抬头瞅了他一眼,一边烤着馍一边笑盈盈地回道:“客是在考我吧?昨日您确实一早就过来照顾生意,只是比这位客晚来一刻钟,没赶上付定钱。小子还记得您穿的是件掌柜级别的黄袍,宝蓝丝线绣的祥云纹,口味嘛,喜辣不喜麻,多夹羊肉少放菜!”“诶呀,真是分毫不差!”对方抚掌惊叹。周围的商贩们与有荣焉,纷纷赞道:“楚小哥这脑子,真能考个探花郎也说不定!”楚溪客笑得眉眼弯弯。至此,穿书后第一份工作,可以说是完美收官!最后,还有一件要紧事。楚溪客收了摊,来到武侯铺前,原本还担心这个时辰楚云和八成已经下职了,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楚云和就出来了。“过来告别的?”楚云和率先开口。“我是不是可以厚脸皮地认为,云和兄是在等我?”楚溪客用玩笑的语气表达着内心的感动。“我不仅在等你,还想问问,你是真的要读书,还是忌惮那些夏州府兵?”楚云和直爽道,“倘若是因为那些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来解决。”楚溪客不由愣住。他怎么都没想到,楚云和会主动提出帮忙。他是前程远大的侯府嫡次子,而他只是一个如蚂蚁般微末的街边小贩,他帮他肯定不是图他什么……除了感动,还有对于自己此前左右权衡的愧疚。楚溪客执手,郑重见礼:“弟先行谢过了,倘若真有为难之处,定会与兄直言。不过,这回确实是为了读书,原本我资质愚钝无法开蒙,好在这些时日开窍了些,阿翁便兴起了教导我的想法。”“如此便好。”楚云和似乎松了口气,露出招牌式的飞扬笑容。楚溪客看着他帅气的脸,不放心地叮嘱道:“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碰到,云和兄,请多保重。”楚云和啧了声,洒脱道:“说得好像永不再见似的,平康坊就这么大点儿,指不定哪天我就转悠到你家门口了,到时候可别吝啬一杯茶水!”楚溪客故作为难地皱皱脸:“茶团那么贵,我得卖多少饼子才能买得起啊?”“你小子!我自带行了吧?”“那就恭候云和兄大驾了。”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道别。楚溪客哼着小曲回到梧桐街,站在蔷薇小院门口,默默给自己打气:“新的一天,不能露馅。来,跟我一起念——你是个小傻蛋小傻蛋小傻蛋……”刚刚重复到第十遍,院门就被拉开了,门后露出老楚头一言难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