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啊,怎么出去玩乐放松身心还要结伴而行?对于周长风的奇怪要求,士兵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着照办了。反正以前放假也都是三五成群的去吃喝玩乐的,这次无非多些人,无所谓。至于此次出战阵亡的士兵,除非家属有特别要求,否则统一转由混三旅组织下葬。在驻地西北角预留有一大块空地,那儿就是墓地,现在里边仅有廖廖二、三十个坟茔。但周长风很清楚,等大部队班师之后,这儿恐怕要一下子新增大几百个坟茔了。因为帝王之墓才称为“陵”,又因为阵亡将士往往带不回尸首,它们的墓实际上大部分都只能算衣冠冢,故而这里的正式名称其实是殉国将士冢园。他站在冢园的门口,望着那沉稳庄重的石牌楼陷入了深思。孙诚在死前嘱托自己一定要劝服他的妻子改嫁,当时没做多想就坚决答应了,可现在这怎么说得出口啊。这些天周长风一直纠结于此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妻子。前天的时候,第一批殉国讣书、也就是阵亡通知书已经印刷完毕并分发派送了,但是孙诚的那一封却被周长风截留了下来。他驱车来到了孙诚的家附近,但是却迟迟下不定决心下车,最后在万般纠结以后掉头离开了。这一天的晚上,一营的几名军官没有离营,而是在营部摆了个圆桌子吃火锅。在几人的起哄下,周长风拿出了两瓶洋河大曲和一些散装的小曲酒。明亮的灯光下,谢万诚、薛灿、刘启冬、范文海、周长风五人环桌而坐,他们还特地留了个空位,并在那空位前摆了个碗,斟满了酒。“先敬他一杯!”周长风端起杯盏,朝那空位比了比,然后仰脖一饮而尽。“走好!”众人也紧跟着一齐敬酒。酒水入口,温热、甘润,略带火辣,满口尽是浓郁的醇香。神情肃穆的周长风伸手拿起空位前的碗,将里边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少了一位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伴,大家都有些郁郁,尤其是现在的场景更是勾起了他们的伤感之情,往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同放幻灯片似的浮现于脑海中。于是没过多久,五人的晚餐就演变成了一边讲过往的故事一边抹眼泪,同时喝酒夹菜。半晌,眼眶湿润的谢万诚侧首问道:“营长,孙之信的遗言咋整?”闻言,几人都看向了周长风。“生者已矣、逝者安息。”他的目光落在杯盏上,淡淡道:“他交代要让他老婆改嫁的初衷自然是不想她早早守寡受罪,他老婆同意最好,可如果不同意呢?我想我们也没法强迫,只能尽力劝说。”“反正我是觉着,如果有孕了,那就没必要硬劝着让人家流产改嫁。”刘启冬大大咧咧地说道:“那未出世的孩子不也是一条命么?何必啊。”“唉。”薛灿叹了口气,“可这一出生就没了爹,孩子打小估计都要受白眼,而且一个姑娘家的要独自把孩子带大,多难哦。”“是啊,倘若真心想让他老婆能继续安生过日子,恐怕最好的法子就是改嫁,不然孤苦伶仃几十年…活受罪啊。”实际上宋元明以来对于所谓的贞节远远称不上极端,把贞洁、守寡之类的推上巅峰的还得看我大清。清朝在《礼部则例》中明确规定了妇女在夫亡之后需要守节,而如果表现好,还要予以表彰,如此大加鼓励这种极端狭隘的风尚。纵观南北两宋三百多年,有记载的贞洁烈女总共不过二百人,但随着程朱理学的影响,元朝短短几十年就有近四百人,而前明二百七十多年即增加到两万多人。然而这都不算什么,较之清朝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有清一朝,被记载嘉扬的贞洁烈妇超过一百万人,各种贞节牌坊随处可见。程朱理学发展了几百年之后早就已经不行了,如此空疏、腐朽的学说被晚明的许多文人所吐槽,更加开明和务实的经世致用之学本该取而代之。然而入关的清朝却为之续了命,生机全无的理学又被强行拾起,仅剩泛泛空谈来让天下士人皓首穷经,以维护清朝之統治。显然,后明的崛起没有让半只脚踏进坟墓的理学被清朝复活,它老老实实的寿终正寝了,而正统性更强的后明也不需要靠这个腐朽玩意维护統治。于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被谣传为真、并被奉为信条的话也渐渐的就没什么人在乎了。明初,有寡妇向吏部尚书蹇义上访求助,蹇义还反问她为什么不改嫁。这还是发生在风气较为保守的明初的事,更毋论风气开放的晚期了,夫死守节、受污自尽并不是习以为常的惯例。前明尚且如此,后明在这方面自然就更加放得开了。因此,在场的这一圈五个人,其实都觉得改嫁没什么大不了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嘛,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过日子的。他们最终决定明天就登门造访,告知噩耗、交予殉国讣书。次日,由于昨晚喝的酒有些多,宿醉的感觉让大家都很难受,于是直到下午才动身出发。谢万诚留守营部,以预防可能的突发事件,而周长风几人则驱车去了孙诚家。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不过孙诚与家族比较疏远,自己的住宅也只是神策门外一条巷子中的一个屋子。薛灿驾车缓缓停在了巷子口,四人陆续下车,然后一起来到了院前。所谓无院不成居,没有院子的住宅虽然会更便宜,但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孙诚的家虽然有院子,但是这前庭小得只有区区几步宽。他的妻子许白芷是上元县电话所的一名接线员,在这个年代,各地的有线电话都是需要经过电话所的电话交换机进行转接的。今天是七月二十号,理论上是旬休的日子。在短暂的犹豫后,有些忐忑的周长风上前叩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