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听了玲珑的话眼神凌厉:“有你舅母在,你大堂姐想什么都白搭。你若不嫁去林家,只怕真要被你爹当做仕途上的踏脚石,我与你爹看似和睦这么些年,在仕途面前,也什么都不是。”已经经历过一次,这回玲珑没了满心的凄惶,她做当家夫人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来的,两口子一个要强一个古板,中间传话的就成了关键,她上辈子就寻思清明了内里的不对劲儿,只是明白的太晚。这会儿她轻声细语问:“是柳姨娘跟您说,爹爹仕途受阻,要卖女求荣?”林氏眼眶子红了,没吭声,她不会只听妾室一面之词,过后也跟夫君身边的侍从曲寿打听过,曲寿话说得更隐晦,可就是这意思。再说柳姨娘是她的大丫鬟,她怀着翰哥儿的时候,为了避免老夫人往正院塞人,她做主给开了脸。转眼过去近十年,柳姨娘一直本分老实,自己也允她生了孩子。柳姨娘满心感激,该是不敢跟她说谎。再厉害的女人,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林氏嫁进穆家十八年,相夫教子,敬重夫君,儿女双全,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穆高轩。到头来他却舍得牺牲嫡女,这才是林氏倒下的原因,撑着她强硬的那口精神气儿,被自家夫君亲手抽走了。玲珑叹了口气,替林氏擦干净眼泪:“娘亲,为母则强……不管别人怎么说,您可曾问过爹爹?爹爹是御史,素日里最讲究个立身清正,哪怕退一万步说,穆家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卖女求荣,否则爹爹还有何脸面**百官?”穆夫人楞了一下,这会儿反应过来,脑子立刻清醒许多,柳姨娘的儿子今年七岁了。她不是个笨人,看到眼神中带着担忧和沉静的女儿,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夫君在她面前并不会瞒着外头的烦心,她知道相公这些时日沾染了麻烦,倒是犯了糊涂,才会叫柳姨娘钻了空子。如今逼得天真烂漫的女儿都开始成长,她又怎么能因为面子,让女儿跟着受委屈呢,玲珑说得对,为母则强,为了女儿和还在进学的翰哥儿,放下身段又算什么。“我这就去找你爹,问个清楚。”林氏打起精神,准备叫人起身梳洗。想通后要服软并不算难事,虽然穆高轩也有妾室,可这些年跟她也算是和美,夫妻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小意温柔她也不是不会。玲珑摇头阻止娘亲下床:“正院里没有炭火,您受了寒起不来身,祖母定会叫您过去……您得把理儿给占足了。二婶既然想闹,咱们就将事儿放在明面上说清楚,平白受那么些恶心,总是要坏了身子的。爹爹那里,我去更好一些。”林氏与女儿四目相对,瞬间懂了女儿的意思,委屈不能由她这个当家夫人来说,那不是叫屈,是无能。可若是别人提起……掌家夫人被冻病了,穆高轩身为家主还能有脸?府中奴才因为当家夫人和老爷吵架就能给她委屈受,若是没有老夫人给的底气,谁敢?老夫人若斥责大儿媳,穆高轩因为亲娘偏心也得憋屈,等闹大了以后,林家也有言官,老夫人敢让家主因为家宅不宁被参一本?若是不斥责,那就代表林氏做得对,这件事总要给个交代。还是那句话,府里的脸面和小儿媳的脸面哪个更重要,老夫人总该明白的,她是偏心,可身为内宅妇人能捏着老太爷只有嫡出,绝不是个笨的。反正只要豁得出去脸面,便是一石三鸟,总要给正院个交代。林氏摸了摸玲珑略有些温凉的脸蛋,喟叹:“我儿确实值得嫁个更好的夫君,你比娘亲聪明多了。”玲珑微笑,她正有此意,清贵人家她嫁过了,也就那样吧,贫寒人家不说她怎么想,穆家不会同意,那就只剩高门大户,既然都是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她当然愿意过的更展扬些。安抚好穆夫人这边,玲珑便带着丫鬟往前院里去,走之前还要了条浸过姜汁的帕子。她从小就不爱哭,后来在林府久了更是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关键还在于看你流泪的那个人会不会心疼,她与表哥看似举案齐眉,感情却从来都是淡淡的,她就更不爱落泪。穆高轩即便古板,对自家嫡出的一双儿女到底还是关心的,只要每一滴泪都不会白流,该示弱的时候玲珑毫不含糊,总比时日久了,被逼在弱势却也无人问津来的好。大朝是三日一次,身为言官,穆高轩不用在皇城里当值,不上朝的时候整日都在外书房里,穆府规矩大,女眷轻易不得往前头来,玲珑这也是第一次过来。穆高轩的贴身随从曲寿看见玲珑,眼神闪了闪,赶紧带着几分为难恭敬上前行礼:“二姑娘,老爷这会子忙着呢,有什么事儿您跟奴才说,奴才禀报老爷可好?”玲珑眼神微凉看着这个跟了穆高轩十几年的仆从,当年还是她娘亲给爹爹安排的。曲寿口口声声向着正院,却是柳姨娘骗娘亲的证人。若非怕曲寿为难,娘亲也不至于跟爹爹为着她的亲事吵起来,却也没戳穿柳姨娘的把戏。“那你现在就禀报爹爹吧,有关穆家前途的大事,耽搁不起,若是曲叔为难,我让青桑喊两声也行。”玲珑面上带着笑体贴道,眼神中的淡然看着曲寿心里打鼓。他怎么敢让二姑娘的婢子喊出声呢,老爷这会子也没事儿,闹大了只会是他的不是,他压下心头沉甸甸的慌张,赶忙笑道:“既然是大事儿,奴才还是进去禀报一声,二姑娘稍后。”说完后,像是后头有狗撵着似的,曲寿赶紧进了书房,低声跟穆高轩禀报。说完后曲寿低低叹了口气:“只怕二姑娘是为了炭火的事儿来的,今日采买上因为您在姨娘屋里歇着,先送炭火去了柳姨娘院子里。”穆高轩皱了皱眉,因为前几日穆夫人的质问,他心头有几分烦躁,可女儿轻易不找他说话,他不愿意撅了女儿的颜面,沉声吩咐:“让她进来。”曲寿垂首应声:“是。”玲珑进门后,见爹爹脸色不好看,淡淡扫了曲寿一眼,先给穆高轩行过礼这才柔婉道:“女儿有要紧事儿要跟爹爹禀报。”穆高轩瞧着玲珑脸色严肃,挥挥手:“你们都出去。”曲寿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拗,跟在青桑和青雉身后出去,出来门儿就不动声色打探。“不知道二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倒像是受了委屈,可是西院里又不安生了?”青桑拉着青雉往一旁站了,脸色不冷不热:“曲管事严重了,主子的事儿,哪儿是咱们当奴才的敢议论的。”说完这句话后,二人就跟锯了嘴的鹌鹑似的再不吭声,给了曲寿个没脸。就在他阴沉着脸忐忑时,玲珑已经跪在穆高轩身前,帕子轻轻往眼角一戳,眼眶子就红了。她抬起头,眼神中有忐忑和委屈:“爹爹,女儿惶恐了好几日,还是不相信爹爹会卖女求荣。您打小就疼我和翰哥儿,女儿只想知道,家中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若是需要女儿出嫁才能解决,身为大房的嫡女,玲珑绝无二话。”穆高轩楞了一下,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气得胸膛起伏:“胡说八道!我穆家怎么也不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儿来,为了你跟林家的亲事,你娘亲竟然在你面前如此胡沁?”玲珑震惊极了,眼泪扑簌着落下来,哽咽了几声,只**一样的嗓音到底将话清清楚楚说囫囵了:“这跟娘亲有何关系?我不会嫁给表哥,是柳姨娘说您喝多了后透漏出来的,曲叔也言之凿凿说是您在偏院里说过这话。若不然,娘亲又怎么会病倒呢,柳姨娘是娘亲的陪嫁,自是不会说谎的。爹爹……女儿与穆家荣辱与共,为了穆家,女儿什么都愿意做,只求爹爹不要瞒着女儿。”穆高轩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他说一向端庄贤淑的夫人怎么会突然强硬起来,因为母亲和妾室一个明着说,一个隐晦提醒,他还信了夫人总是无理也要强三分的性子,只以为夫人终于在他面前漏了本性,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出了家贼和刁奴!玲珑打小随她娘,从不轻易哭,这会儿她来哭求愿意为穆家被卖……穆高轩心疼坏了。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怒火,走过去扶起玲珑:“爹爹从未说过要卖了你的话,我穆家的儿女,哪怕是庶出,也绝不会被卖出去求荣!”他穆高轩可能会因为迂腐古板遭人算计,那也不能失了穆家的骨头,死也得站着死。“这件事爹爹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回去。”穆高轩压着火气温声安抚女儿。玲珑擦了擦眼角,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又一次跪在穆高轩身前,带着濡慕抬起头:“爹,女儿知道穆家能有现在的体面实属不易,不说卖女求荣,女儿是真想为爹爹分担一二,左右都是要嫁人的,女儿没别的想法,只想让爹爹和娘亲还有弟弟都能过的更好。”穆高轩前面有多生气,这会儿就有多感动,玲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老夫人有了二房的大姐儿不稀罕,他却是真上了心的,所以玲珑眼泪有假,话是真心实意,穆高轩感受得到,心里更熨帖。“好孩子,快起来,爹爹和你娘亲定会为你寻一桩好亲事。”玲珑这才高兴地捂住了唇,只是眼泪落得更凶:“女儿都听爹爹的,只是娘亲心里煎熬却又怕多说让爹爹为难,今日又……如今受了寒卧床不起,求爹爹去看看娘亲可好?”穆高轩没来得及想清楚又什么,正房的大夫人怎么会受了寒,外头曲寿便小声开口:“老爷,老夫人在荣威堂发了火儿,请您和夫人过去呢。”穆高轩听见曲寿的声音,眸中闪过黑沉沉的冷光,只是孝道在前,他便先压下火气,先打算去荣威堂看看,回来再收拾这刁奴。玲珑擦干净眼角晶莹,柔柔道:“女儿担忧祖母,跟您一起去吧,娘亲病的厉害,这会子是怕是起不来。”穆高轩闻言,皱着眉嗯了一声,想起刚才曲寿的提醒,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走在了前头。玲珑出门的时候,扫了曲寿一眼,冲他微微一笑,端的是大方又温婉,却生生让曲寿感觉外头的雪像是覆上了心头,心底一阵阵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