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出去以后,穆高轩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历朝历代孝字都大过天,不管穆老夫人如何,换庚帖的后果只能是穆高轩来背。他跟裴钧针锋相对,并非是不乐意嫁女,而是要让裴钧明白,穆家没存算计的心思,以后也不会扒着雍宁侯府不放,至于结亲内中机锋,不用说大家其实都懂。只是穆高轩不过是从四品的左佥都御史,裴钧是掌兵权的侯爷,如何拿捏岳丈和门户之差的度,对穆高轩来说也是不易。他不知道的是,裴钧出了门,脸上的痞意和不服气就消了,脸色又淡下来。裴钧心里清明穆高轩这一出为何,他配合是为了让穆高轩放心,结亲不是结仇,两家有心往一处使,总比各怀心思的好。对裴钧来说,连永文帝他都哄得住,更不用说岳父,他娘姜氏猜的没错,裴钧满身都是心眼子,绝不干吃亏的事儿。盛武帝多疑,当年裴钧祖父过继了父亲,还没变更族谱就死在战场上,怎么就那么巧?更巧的是老雍宁侯裴渊替永文帝夺得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扭头就败坏了身子,哪怕换上裴钧镇守边疆,永文帝也一再拿提爵的事儿试探,追根究底,皇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他不精心算计,雍宁侯府不过是士族里出来的庶出贱种顶着大帽子在虞京装大头蒜,实属叫人笑话的尴尬局面,又怎能有如今的风光。裴六垂着眸子心里感叹,自家主子这变脸的本事可比梨园里的角儿厉害多了哩。等老雍宁侯夫人姜氏笑语晏晏与林氏分开,上了马车问裴钧跟未来丈人处的怎么样时,看见裴钧脸上平添几分惫懒的嘚瑟,姜氏冷哼出声:“虽说百步走了九十九,可别叫一锅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那前岳家可还在虞京蹦跶得厉害呢。”裴钧面色不变:“身为门下侍郎却跟奉国将军府结了姻亲,副宰的位子杨家做不久了。”裴钧娶妻的标准从未变过,那就是选择忠心永文帝的中立派,当年他娶了虞朝右宰相门下侍郎杨家嫡长女,因此得了永文帝更多信重。只是人心不足,奉国将军府出来个纯贵妃,太子又频频被永文帝斥责,衮王起了野望,竟然也娶了杨家嫡女。至于是要借门下侍郎的力掌控虞京权势,还是想拉拢雍宁侯府,让裴钧不得不站衮王这边,谁也说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从裴钧先头那位夫人杨氏偷进裴钧书房的时候,她就注定活不下去了,哪怕裴钧手软,站在端王那头的士族雍州裴家也不会手软,永文帝和东宫更不会。裴钧什么都没做,那杨氏一尸两命的时候他在跟胡人对战,可接到信儿他一点都不意外。人都死了,姻亲情分自然也没了,可就是有人不肯放弃,能将雍州裴家害死杨氏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无非是衮王或杨家所为。他和娘亲大张旗鼓上门议亲,过不了半天就能传遍虞京,有雍宁侯府站在身后,东宫不会再动穆家,至于其他人是否会算计……裴钧眼神淡漠极了,这也算是他给新岳家的第一个考验,若是这点风雨都顶不住,只会拖后腿的姻亲,雍宁侯府要不起。姜氏瞧着儿子面上的冷色,虽然不明白其中机锋,却明白儿子这些年顶着太多压力,心里苦,没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娘年纪也大了,没别的念想,就是想抱孙子,姐儿娘也不嫌弃,玲珑是个好孩子,你也别跟前头一样太冷情了。”裴钧笑着点头:“您放心便是,只要穆家不犯糊涂,儿一定叫您儿媳妇三年抱俩。”玲珑吗?名字倒是好听,只盼着心思也如名字般通透才好。姜氏翻个白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阳奉阴违你最是擅长,娘也不管外头的事儿,明天你哪里都不准去,我有事儿交代给你做。”“家里那么些仆……”“仆从能替你娶妻生子?”姜氏瞪他,“你要是敢偷溜,叫你表舅把你腿打断!”裴钧“……行吧,那您想叫我作甚?”姜氏:“还不知道呢,等着。”裴钧扫了眼母亲身边垂着头的嬷嬷,无奈笑笑没说话,左不过就是创造机会让他和穆玲珑见个面呗,随了娘亲的心思又何妨。“叫人准备些上好的首饰。”下了马车回自己院子后裴钧吩咐裴六,孝心裴钧是不缺的,顺手的事儿他不介意让姜氏高兴点。可翌日到正院给老雍宁侯夫妇请安的时候,裴钧开始头疼了:“您叫我去偷听女儿家的闺房话?”姜氏拍他一巴掌:“瞎说什么呢,人家是去茶楼里说话,只让你在隔壁呆着,等人出来的时候,你上前见一面,话到你嘴里怎就那么不正经呢。”昨日姜氏听玲珑说要替秦念珍掌眼,给记在心里,回来她派嬷嬷去秦家打听了,得知秦念珍确实约了玲珑去茶楼里喝茶,心里高兴着呢。前头在穆家没叫儿子和儿媳妇见上面总是不美,这定亲之前怎么也得叫二人见见才行,感情是要培养出来的,连面都见不上还怎么培养。“两个姐儿说话,您让我在隔壁听,这……”哪儿正经了?可他话没说完,姜氏立刻就红了眼眶子,得,裴钧捏着额角点头:“我去,我去还不成?”等裴钧往茶楼去,姜氏才得意笑出来:“跟我斗,也不看从谁肚子里出来的。”裴渊:“……”行吧,反正亲生的,坑就坑呗,不坑他就行。裴钧还不知道坑儿子的夫妻俩怎么背后商量继续坑他呢,他慢慢悠悠往茶楼去,等他坐定,玲珑和念珍都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你这不声不响就吓人一跳,既是及笄后就已换了庚帖,作甚还要去相看别人?”念珍听了娘亲的吩咐,偷偷跟玲珑说了前头那位雍宁侯夫人的事儿,这才忍不住问。裴钧刚进门就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相看别人?玲珑还在思忖着呢,听念珍的话,先头雍宁侯夫人杨氏的死跟雍宁侯没关系,她却不那么觉得,女子有孕是最容易遭人算计的,能好好怀着身子直到生产,要么是那杨氏有心计,要么是雍宁侯护着。玲珑掌家的时候,府里的下人们也会看菜下碟,若没林夫人的支持,她没有夫君宠爱,家指定也掌不下去。所以杨氏嫁给雍宁侯快两年都好好的,那头又没婆母,跟雍州裴家也不住在一块儿,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多了,怎的就那么巧,杨家刚跟衮王结亲小半年,杨氏就没了?玲珑眸底闪过些念头,回头只怕还要跟爹爹多叮嘱几句。“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念珍推了玲珑一下,打趣道,“难不成是在想未来的夫君?”玲珑捏捏念珍脸颊:“说你聪明你就傻给我看,前头我大姐姐没表露出来也就罢了,她都在你们府里跟表哥纠缠不清,什么时候换的庚帖,别人不明白,你还想不明白?”裴钧坐下后,裴六动作利落给他满上茶水,他还未来得及动作,听见那清脆又不失柔婉的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念珍撇嘴:“我娘不肯多说,我就那么信呗,所有人都信了你名声才能保住。你别怪我多嘴呀,别说穆芳菲如何,你真放下你那位表哥了?”裴钧慢悠悠喝着茶,眼神更凉了,一个别人,一个表哥,情丝都快成盘丝洞了,他冷冷看裴六一眼,这臭小子都查了些什么?裴六恨不能把头闯胸口里去,啥也听不见的好。偏玲珑也不否认,只微笑道:“年少慕艾不过是喜欢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人罢了,我如今只盼着穆家安稳就好。”她没说自己从未喜欢过林逸鸣,上辈子的小女儿心思其实她也记不清了,可哪个女儿家对自己的夫君没有过期盼呢。她所有的儿女情长都消耗在了林逸鸣的多情和舅舅舅母的视而不见中,她不信佛,却在经久岁月中日日吃斋念佛,数佛豆的日子,一日堪比一年长,如今虽披着少女的皮囊,内里芯子早就老了,谈什么情·爱,她只想过安生舒心日子。念珍愣了下,她总觉得玲珑比起以前,沉稳了太多,这叫她心里有点难过。“你……”念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外头嚣张的声音给打断了。“让开,衮王侧妃你也敢拦,狗命不要了?”玲玲和隔壁的裴钧心有灵犀般都挑了下眉,前者是因为声音耳熟,听着像是兵部尚书嫡女范淼,后者则是因为另外来人的身份,他唇角笑容有点冷,够快的,头天他才刚议亲,这麻烦就找上穆家了。玲珑和念珍对视一眼,自然知道那位侧妃是前头雍宁侯夫人杨氏的妹妹,她们两个立刻将帷帽给带上,玲珑示意青雉主动打开门。上门找麻烦的,闷在屋里反而容易说不清,大庭广众之下,衮王侧妃怎么也得忌惮一二。等二人出门后,便见衣着华贵雍容的妇人和没带帷帽的范淼站在楼梯口,听见动静看过来。在室内帷帽不必全放下,玲珑和念珍都掀起一半侧着身,正好外头人看不见她们容貌又不耽误楼上人认清。范淼跟玲珑不熟,却认识念珍,看见她俩立刻瞪向玲珑:“你就是穆家二姐儿?前头你污蔑我和雍宁侯不清不楚,自个儿倒是巴巴攀着高枝儿不放,穆家真是好教养。”裴钧愣了,这声音完全是陌生的,若这才是范淼……那刚才耳熟的声音,莫不是绯玉耳朵的主人?裴钧想起来,未来媳妇儿当时可是叫他范阳伯世子,他还以为是秦家漏的消息,可若撞进他怀里的是穆玲珑,那个别人……是范嘉泽?裴钧脸色稍微有点黑,他感觉自己脑门儿颜色越来越不正了。外头玲珑和念珍上前给衮王侧妃行礼,而后玲珑才冲着范淼微微屈膝见平礼:“穆家的教养自是不必范大小姐来质疑,不管我与侯爷如何,却从未越了礼数私相授受,范大小姐的指责我愧不敢当。”范淼怒极,上前推玲珑一把指着人就要骂,玲珑后退躲开的功夫,便踩到了人的脚,差点惊呼出声,却被人掐住了腰稳住。随后她闻到了一股清越的松柏冷香,这味儿只能是男子的,玲珑脸色一白,赶忙想要躲开,裴钧心里冷哼,带着点说不清道明的心思加重力道不肯松手,直到那双白玉般的耳垂染上熟悉的绯色,他才松开。衮王侧妃眼神缩了缩,脸色不大好看,捏住了范淼的胳膊柔柔道:“姐夫。”玲珑感觉刚才被捏了一下,正羞恼着,闻言猛地抬起头,随后倒吸口凉气,这,这不该是范阳伯世子吗?想起这人跟男人在室内纠缠的模样,玲珑脸色也精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