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在众人的悲呼中, 圣琼闭上了眼睛。晶莹剔透的身体上,裂痕开始扩大。最大的裂痕横跨腰部直到锁骨,随着一声咔嚓, 他的整个身躯裂成两半, 细小的纹路像是水波纹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整个身躯。“不, 阁下你不要死——”众人痛苦着,几乎趴到他身上, 用自己的手却阻止崩开的冰块,然而缝隙越来越多,整具身体也越来越脆弱。终于, 随着一声砰, 一切都结束了。冰晶炸开, 颗粒将周围人的脸全部划伤, 然而他们仿佛没有知觉,只是一味哭着。偌大的冰块直接碎成化作灰尘一样大小,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一场不真实的雾。符卿跪坐在原地,膝盖上的重量随着这一声爆炸而归零。他一直保持着最后与圣琼对视的姿势,怔怔盯着空气中朦胧的冰雾。“你本可以不用死的, 只要再让步一点点……没人敢责怪你,这又是何必呢?”“阁下, 你太轴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空气中的冰棱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随着角度流转银光,像是在轻巧地安抚他们, 对他们说:不用为我伤心。众人哭得愈发大声了。符卿垂眸, 重重吸了口气。与其他人不同,他其实很理解圣琼的选择。修长的手指插入身旁被冻僵的土地, 用力得几乎要将皮都擦破。他用力将身体撑了起来,眼中满是坚毅。其他人都看向他的动作,抽泣着,等待他的讲话。符卿从未有过此时的严肃,一双眼睛仿佛透过这层冰棱看到了终极的目标。他的眼前仍是刚才圣琼的最后模样,声音无比低沉,沉得如誓言一样重。“我要尊崇圣琼阁下的遗愿。”队员们蹲在原地,仰着头,眼睛都还红着,喉咙像是卡着痰:“院长,您是说……”“我要带领人类走向没有新人类公约的世界,”符卿握紧拳头,“人类不应该将自己圈养蜷缩在可怜的篱笆之内。我们本该拥有广阔的陆地与自由的海洋,百年前的生活不该只是回忆,而将是现实。没有新人类公约的世界,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我们该让这场噩梦结束了。”众人也慢慢站了起来。符卿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一定要找到末世的根源,结束这一切。”夜晚的野外充斥着风声与虫鸣。小型装置激活成功后,一众秩序值见底的精英将这栋建筑里里外外搜刮了一遍,将资料文件都保存好,然后便回到院子里,围着光源闭目养神。没有人出声。他们的状态,与其说是在休息,不如说是屏着一股气在怪自己恢复得太慢,不能赶紧上路。符卿的秩序值还剩29,是一群人里最高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直接走出装置范围,向外探索。决心不是犯蠢。人工智能帮他测算了下:【你的秩序值到天亮时大概会恢复到75左右。75是你目前出任务的理想水平。你现在安静休息,熬过这个夜晚。】这个夜晚格外难捱。围着光源的一众队员眼睛都肿着,即使闭着眼睛也无法休息安稳。符卿坐在人群里,抱着膝盖,充分抓紧每一分钟恢复体力。忽然,他的背被戳了戳。一回头,一只之前在走廊里被训导的人脸花,顶着尤文的大脸,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背后,手舞足蹈比划着:快到楼顶去看看。楼顶只剩下被捆成了粽子的尤文。符卿眉头一皱,严肃站起身,转头对众人说:“我去去就回。”楼顶,尤文被藤蔓五花大绑,坐在原地,浑身焦黑。在看到符卿身影的那瞬间,他激动地仰起头。训导让它成为了符卿忠实的仆人,如果有根尾巴,此时必定正在谄媚地摇晃。符卿有些厌恶地别开视线:“什么事情?”“院长,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些事情,都在我的记忆里。”尤文小心翼翼、十分卑微地说,“我愿意向您献上整片精神世界。”尤文是零号感染者,或许他的记忆里有末世根源的秘密!符卿眼前一亮。在天亮前,他或许就可以离真相更近一步了。训导顿时联通两人。尤文发出一声闷哼。精神世界中粗暴的探查让他不由得浑身颤抖,却不敢说一个不字。旧日的世界,就此铺开。-2005年3月12日,中央研究院六所(天文所)内。刚刚完成结项会议的研究员们熙熙攘攘地涌出会议室,集体涌向食堂。傍晚的天色映照在窗外枝头,和煦的橙黄阳光染透了新发芽的嫩叶。空****的监控室内,尤文百无聊赖地进行器械的日常检查。“尤文,一起去吃饭吗?”同事问他。尤文头也没回:“帮我带个牛肉汉堡,加瓶苏打水。我的饭卡在你那儿。”“你怎么一直呆在监控室啊?至少趁着吃饭出去走走。”同事抱怨着,但还是独自转身离去了,“真拿你没办法。”走廊里的脚步声也最后消失了,整个监控室里寂静无声。尤文坐在屏幕前,怔怔发呆。中央研究院分成了很多个不同的所。一所是电子所,二所是生物所,三所是材料与化学……天文所是六所,和其他几个所相比,天文所的研究员背景要更复杂些。最核心的研究员是搞物理的。一些搞数学的人也在所里很有发言权。剩下的化学、生态专家的位置就稍显微妙,主要负责一些专项课题。而他——一个二流院校、没有顶尖文章傍身的电子工程博士——毫无疑问在整个所的最底层。天文探测设备是搞这方面研究非常重要的工具,然而,主要的研发设计是电子所和天文所牵头完成的。也就是说,天文设备的重点开发委托给了电子所,而天文所内部的电子工程师的工作只是日常检查养护、数据检测、统筹汇报,连给电子所的人打下手都算不上。当年只有第一梯队的毕业生才能进入专业对口的电子所;而剩下的,如尤文这样的,最好的归宿就是其他所的相关岗位,干这些并非不重要却上不了会议桌的活。他才三十四岁,这是一个追求事业最好的年纪。尤文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抑郁。不过他是个擅长调整自己情绪状态的人,已经预约了这周末的心理咨询。嘀嘀。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监控室角落的一台设备轻微地发出了提示声。声音很轻,而且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尤文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快步走到设备前,熟练地调试起来。“一切正常,没有错……刚才是幻听吗?如果不是幻听而真的出了些差错……”我该不会连这个工作都保不住吧?尤文打了个寒噤,连忙调取了刚才的信号记录,聚精会神,逐一分析。终于,他在一分钟前的一段信号记录中发现了一段明显活跃的记录。嘀嘀。就在这时,设备在他眼皮底下又响了声。尤文立刻发现,这次的活跃方式和刚才一模一样!他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心跳声几乎要砸破自己的耳膜。这台机器是之前电子所与天文所合作设计建造的地外信号探索装置。但是,它之前的实验结果非常不理想。电子所将东西送来之后就着手新项目了,毕竟地外文明这种事情无比玄乎,没有结果才是常态,因此也没人为这个装置感到可惜。难道真的是地外信号?如果我是发现地外信号的第一人,我可以说是因为我的改良而发现了地外文明,那我的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冷汗从他额头慢慢划过,顺着泪沟一直滑落下颚。他的眼皮甚至开始不住颤抖。那双手,慢慢放到了屏幕上,将那段信号记录截取下来,单独保存。他十分仔细地阅读这段信号波动,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一个声音好像在他耳边说:“我发现你们了。”尤文闭眼,猛地甩甩脑袋:“我是不是低血糖了,怎么幻听了。”他甩完头,恢复平静,慢慢睁眼,眼前的屏幕上仍然是那段信号记录。然而,就在瞳孔聚焦的那瞬间,这段波动在他眼前像是一团毛线,开始纠缠,环绕,形成奇怪的图形,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显得恍惚不真实……“不对!”尤文吓得赶紧甩开头。心脏在他的胸膛中以150次每分钟的速度猛烈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屏幕,发现一切正常,刚才的确是幻觉。然而,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愿意告诉我,你们在哪儿吗?”尤文很确定,自己遇上了某些东西,而不是简单的“幻听”“幻视”。他根本不懂刚才那个声音的语言,但是却能很清晰地理解对方的意思。尤文盯着屏幕上的这段信号记录,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呼吸逐渐加重。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轻笑:“对,盯着它看。你能和我进一步交流。”尤文像是被夺了魂魄,盯着屏幕上的那段信号,却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在浩瀚世界之下,他不过蝼蚁,漂浮在无常的宇宙间甚至不足以成为一个点。人类的全部历史在宇宙面前不过浮光掠影,两耳之间可怜兮兮的九磅蛋白质,能够理解的,更只是沧海一粟。宇宙间必然存在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只要看一眼,就能陷入彻底疯狂。祂没有特定的形状,没有形体,没有称谓,没有历史,也没有历史。祂只是祂。无边的恐惧吞没了尤文,将他拉入宇宙看到了人类小心翼翼探索却不能触及的远方。半秒不到的窥视,吓得尤文紧闭眼睛,整个人开始发抖。他颤抖着问:“你……你是外星人吗?”那道声音嗤笑了下,像是对人类可怜的认知感到了悲哀。周围忽然陷入了平静。窗外,晚霞逐渐被夜幕取代,微风徐徐吹动树冠,远处隐约有晚饭归来的脚步声。尤文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皮质椅子上,眼前是那段信号。心跳慢慢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他盯着屏幕,眼中闪动复杂的光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冷落久了,心中特殊的主人公之梦开始点燃,隐约在期待什么。走廊里开始回**第一声脚步。这时,尤文听到耳边最后响起那道声音。“回复我,告诉我你们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尤文看向了设备上预留的信号发射键。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尤文,你的汉堡和汽水来了,到门外来吃吧!”大门打开的前一秒,那只手狠狠按下了发射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