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灯火通明,帷帐内,床榻上被褥轻轻起伏,陈靖安静的沉睡,偶尔挠了挠脸,转过一个方向发出轻微的呼吸。呼…..帷帐抚动的一瞬,一片片燃烧的灯火熄灭,寝殿陷入黑暗,窗棂缝隙巨大的黑影轮廓渗了进来,贴着墙面蜿蜒游移,来到床头上方。触须的影子、口器的影子舞动张合,从墙壁俯探下来,盯着下方少年酣睡的面容。嘶~~~一种牙缝吸气的声响,帐纱都在向黑影吸附过去,或许感觉到阴冷,陈靖不受控制的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枕在木枕上的脑袋左右摆动,整个人像是陷入噩梦。身上,一缕一缕淡黄的气慢慢从少年身上探出半空,正在离开他的身体,穿过帷帐的轻纱,进入黑影轮廓的一瞬——悬挂床尾角柱有东西亮了起来,青蒙蒙的光芒绽放射出来,青翠色的玉佩陡然扭动了几下,上面两条玉雕鲤鱼转动眼珠,鱼尾跟着摆动起来。嗤!好似水扑进滚油的声音在殿内炸开,青蒙蒙的光芒撞在床头墙壁的黑影上,弥漫起一股恶臭。‘唔…..呃…..’床榻上,陈靖紧缩眉头,使劲挣扎,陡然“啊——”的一声喊叫,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殿内一阵腥风回拢,卷起帷帐,窗户嘭的一下打开,黑影迅速漫了出去,房间里,青蒙蒙的冷光黯淡下来,随着两只半空游动的鲤鱼一起坠到地上。宫外,一连串脚步声跑来,侍卫推开殿门冲进来。“太子!”紧跟着,还有更多的人跑过寝殿四周,嘶声呼喊。“快快,保护太子!”“查看殿侧窗户!”“我看见有东西跑出去了——”“追!”一声声高喝里,哐哐的甲叶、刀鞘碰撞,东宫侍卫、禁卫士兵打着火把飞奔,有人发现了异处,正与同伴跟着后面追寻,隐隐有梵音从不远亮有灯火的阁楼上传来。“不见了……”“是不是眼花看错?这里好像是护国法丈的地方,闲杂人不能进去。”“那…..再到别处看看。”几道挎刀的侍卫左右看了一阵,走去别处查探。亮有灯火阁楼,挂在檐下的灯笼摇曳,光芒之中,一道黑影贴着墙壁游移上去,顺着窗隙溜进里面,化作一股烟气钻进老僧后背。“陆良生!”普渡慈航睁开眼睛,阴森至极的嗓音挤出唇间,一扇扇窗户都在震动,不多时,房门外,有黑裟裙摆的侍女开口。“启禀法丈,文武百官中,少了一个人。”“谁?”“闵常文。”“遣人抓他回来,本法丈要亲自超度他身上戾气。”…….东宫寝殿,灯火重新被人点亮。陈靖满脸汗渍,大口喘着粗气,惊慌的目光游移,扫过周围挎刀站立的侍卫,视线最后落在了地上的一块双鱼含珠佩上。“这是陆先生的玉佩,刚刚救了我……”低吟刚出口,玉佩传出呯的轻响,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就在众人面前断成了两截。上面的法力消散。相隔数百里之外的南面,黑夜环抱的群山间,山村小院里,沉睡的青年陡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望去窗棂朝向的北面。“哈呼哈呼……”枕头一侧,酣睡的蛤蟆道人蟾嘴一张一合打着鼾声,蛙蹼抓了抓白花花的肚皮,坐了起来,看到站在窗前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良生呐,怎么了?”“那只蜈蚣动手了。”陆良生轻说一句,挥手拂过书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焰燃起照亮整间屋子,接之前未画完的画。墙上的画卷里,聂红怜探出头,揉了揉眼眶,好奇的看着在屋里支起画架的书生,飘去蛤蟆道人旁边坐下。“蛤蟆师父,公子要做什么?”蛤蟆又打了一个哈欠躺下去,翻了翻肚子,挥舞蛙蹼:“准备跟那只蜈蚣小妖打架……睡觉睡觉。”“哦。”红怜起身轻柔走去书桌,帮忙磨起墨来,那边的书生扯开遮掩的白布,挂去床尾。陆良生在画前坐下来,纵然心中不安,但眼下相隔太远,也于事无补,耳边一声“公子。”红怜将笔砚递来。他吸了口气,压下烦躁,伸手接过狼毫,沾了沾墨汁,继续在《阴府索魂葬》上落笔,点缀背景的细节。与之前用法力作画不同。这次陆良生几乎每一笔都将精神气连带法力一起渗入画里,仿佛置身在自己体内的小天地中。暗红粘稠的血河,抹去青葱嫩草,反之,添上奇形怪状的石头,挥手远处的枯树林野,秃毛血眼的尸鸟立在树梢,发出哇的是嘶鸣。‘阴魂恶鬼!’陆良生手指探出宽袖,悬空画开‘鬼’篆文,心头念及,阴风呼啸一阵阵刮来,随着寒意聚集,地上的血黄泥土,一点点的翻涌,密密麻麻的手臂、脑袋破土而出。“嘶…..吼…..”“呜呜…..”枯树老林鬼哭络绎不绝,一道道虚无的轮廓从里面飘出,绕在陆良生周围漂浮,阴风阵阵……‘该是下一步了。’强忍住仿佛置身阴界的不适感,陆良生手指加快速度,一个个篆文空中显现,飞入一只只残缺的恶鬼、骷髅、阴魂手中,法光凝聚,化作一件件与周遭完全突兀的东西。——乐器。唢呐、锣、镲、小鼓、长笛、琵琶……“成了。”陆良生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已回到房内,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天色已蒙蒙发亮。书生放下笔,看着画上手捧各种乐器的恶鬼骷髅,手指一弹,法力飞去画里的一瞬!画上的阴云游走起来,彤红的血阳照下的光线里,枯树怪鸟展开翅膀嘶鸣一声,飞离枝头盘旋空中。密密麻麻的骷髅、阴魂嘶吼,将手中乐器抬起,然后……吹响。凄惨悲凉的哀乐从画里传出,在房中响起,睡梦中的蛤蟆道人像是勾起了往昔,陡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红怜捂着耳朵,迅速飘去画里,伸出手抓住画的下端,往上一拉,唰的将整幅画卷起合拢。悲悲凄凄的声音传出房间,仿佛迷人心智一般,房顶上传来哗啦一声,道人连滚带爬的从屋顶下来,在院里摇摇晃晃。见到这番情景,陆良生急忙从画上撤去法力,画里的阴府静止下来,悲凉扰人心智的声乐也戛然而止。床上的蛤蟆道人睁开眼,坐起来,迷茫的眨着眼睛,摸了一下眼角。“老夫怎的哭了…..”赶紧拿蹼搓去泪渍,让人看到,岂不是笑话老夫!院中的道人也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自己都不知怎的来了院里,抬起目光望去屋顶,惊出一身冷汗。…..曰尔老母的,本道得夜游症了?另外两间房中,李金花披着一件衣裳就走了出来,看到院中的道人,问道:“谁家死人了?”陆老石跟在后面,从门框探出脑袋:“随礼随多少?”…….屋里,陆良生收敛心神,画上的声乐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第一次倾力画出的这幅,有点感到惊骇。“金丹期施一点法力,就有这般威力?”要是施为,或许真能与那位法丈的索命梵音抗衡,对了,光是画还不行。想到此处,陆良生将画卷拿起,朝上面吹了一口气,墨汁瞬间干了下去,便在他手里迅速卷好,对院里的父母说了声:“有事出门走走。”径直出了篱笆小院,一口气上了村西的栖霞山上。朝恩师墓碑行了行礼,绕开还在共鸣的八柄法剑,陆良生走到老松前,迎着吹来的风,抖开袍袖,拿着画卷拱手躬身拜了下去。“借你两根树枝一用,来日定当机缘奉还。”山风里,老松轻摇枝叶,沙沙轻响,一片片叶子雪花般飘在躬身拱手的书生四周。啪….啪…..接连两声脆响,两根松枝拖着叶子落到书生身前。这颗老松立在栖霞山这处断崖已有上百年,陆太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老松就是这般样子了,何况这处灵气交汇,让上百年的老树有了些许意识也是陆良生意料之中的。“感激不尽!”又施了一礼,陆良生将地上的松枝捡起,手指在旁枝细叶一抹,将多余的枝干剔除,随后摊在掌心,两根松枝凭空旋转起来,上面粗糙的树皮一寸寸的剥落干净,书生又在两端拧出圆头,穿去画卷上下,成了画轴。“差不多了,可惜不是神通本命法宝......”陆良生将它在手中抛了抛:“先对付完那蜈蚣精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