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霞光落下山头,黑暗潮汐般涌来。亮有灯火的山村渐渐熄灭了光亮,春耕时节,村里人劳累一天比平日要睡的早些,偶尔有几声犬吠在深夜响起。汪汪汪——夜风吹拂篱笆小院,摇曳的柏树下,陆良生从灶房端了饭菜出来,走过檐下回到房里,不久,昏黄的光芒照亮窗棂。“师父,吃饭了。”暖黄的房间里,陆良生将盛满米饭、红烧肉的饭食放去桌上,榻上的枕头旁,盖着被褥的蛤蟆道人坐了起来,脸上还围了张黑巾,爬上桌面看着面前慢慢的米饭、肥肉咂了咂嘴,却是一屁股坐下来,颓丧的叹了一口气。见到徒弟看来,连忙捂住黑巾,另只蹼挥了挥。“转一边去,别看。”书生露出一丝笑,坐到蛤蟆道人后面的床沿。“师父,两根须长就长了吧,就当是两根胡子,你看老孙嘴边不就挂了两撮吗?”外面像是有人听到了,传来道人的声音。“老陆,没事别拿本道说笑,我可听着呢。”屋子里,蛤蟆道人看着饭食想吃又吃不下,两支小短腿平伸来直,双蹼环抱胸口,两腮气鼓鼓的收缩。“又不是长在你嘴上.....”随后,松开蹼,蕴着怒气的指去自己脸上:“为师是蟾!蟾哪里有须的?让别的妖看到了,岂不是笑话老夫?”陆良生使劲收刮一下脑中安慰的话语,想了想,组织一下话语,说道:“老猪和栖幽不就是妖吗?哪里笑话您了,别太放心上,还是吃饭吧,里面可是我娘拿手的红烧肉,再放会儿就凉了。”“他俩?”一说起下午出关,再到回到村里,蛤蟆心里更气了:“就属那猪妖笑得最欢,还有那树妖,没事就摸为师这须......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竟长出一对须来。”说着时,也瞄了瞄香喷喷的红烧肉,吞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想去拿筷子。床沿坐着的陆良生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眼下再提及,不由皱起眉头来,盯着蛤蟆道人脸上那张遮掩的黑巾,忽然使劲拍了一下腿。“师父,可能跟那可鱼妖妖丹有关,那对须,多半也是鱼须!”书生陡然的开口,吓得原本伸蹼的蛤蟆,一个不稳,直接跌趴在桌上,陆良生靠近一点,伸手将他扶起:“师父,其实长了两根鱼须,还挺好看的,显出威严!”听到‘威严’两字,蛤蟆靠着碗边,狐疑摩挲着下巴,眯起蟾眼,摸去嘴角那两根肉须,瞥了瞥旁边的徒弟。“良生,你说真的?”陆良生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那边,蛤蟆道人撤下黑巾,照去铜镜,看了许久,蟾嘴咧开还笑了笑做出几个表情,似乎觉得还算不错,对铜镜满意的点点头,负着双蹼坐回碗边,拿过筷子,心情舒畅的吃起饭来。哒哒刨了几口饭吞下,长舌一卷,拖过面上的红烧肉吃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回味那股肥腻,余光见到徒弟还坐在那,模模糊糊的问道:“良生....还有什么事?”蛤蟆道人嘴里塞满饭菜,说话模模糊糊,令得旁边的陆良生微笑了一下,看到师父没事,心里也舒服不少。“没事......就看看。”看着师父吃饭其实也是蛮有趣的,不过,之后书生还是将近两个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没结成亲,蛤蟆道人是知道的,至于身上的山海异兽当时忙着婚事,和对付画皮妖就没详说。“为师就知道那东西有古怪,往后就把它收妖的法宝就是。”吃完饭,蛤蟆躺去被褥上,挠了挠肚皮,想起此时开春时节,又坐了起来:“对了,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栖霞山,记得上回你跟那什么皇帝的约定过?”“嗯。”陆良生将碗筷收拾,拿去外面水缸清洗,早先已经答应了隋皇帝杨坚,自然要过去的,一个皇帝能如此礼遇,这份盛情也算难得了。不过再去长安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的,那就是去年答应过各大宗门,去洛河镇,不仅竖碑,更是要一块一块石头堆积雕琢,才显得出替师父还罪,当然这些肯定是不够的,还有能做的,唯有将当初师父掠来的那些法器送还别人。‘反正,一件一件的弥补吧。’回到屋里,和师父说了会儿话,红怜也从庙那边过来,两人檐下靠在一起,安静看着伸进檐角的一根树枝在风里晃动。“这次出门,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事要让你多操心了。”素白衣裙的红怜握紧男子放在腿上的手,靠在他肩头,看着那伸下来的枝头,只是嗯了一声,随后才开口。“走的时候,把栖幽也带上吧,她虽然神魂模糊,可道行还在,万一遇上什么事,说不定还能起到很大作用。”“那你放心吗?”陆良生加重语气,强调了一下:“栖幽长的极美,又信赖我。”红怜迟疑一下,靠在肩头脸,抿起笑容。“红怜信公子。”背后的窗棂,屋里正翻着食谱的蛤蟆道人,从小册子边上探出半张脸来,还以为说些正经事,居然就说这些?还不如多看两道菜.....唔,这道不错,南方酱汁,渗在嫩羊上,烹蒸两个时辰,味入骨.....灯火微微摇晃,檐下的男女又说了许多,村里犬吠也都变得安静,送走红怜,陆良生回到屋里,床榻上,蛤蟆道人盖着被褥呼呼大睡,捡起一旁还未阖上的小书本放去桌面,便吹了灯火,宽衣躺下,想着未来之后的事,慢慢睡了过去。不久,陆良生将要远行北上,去往长安当官的消息在传开,村里老老少少之前也都是知道的,天光在东方放亮升上云端,早晨打水、洗漱、淘米的村人如往常聚在一起唠着家常。“听说良生要走了,你们知不知道?”“到时候走了,不就知晓了,到时候给他多烙几张饼子路上吃。”“......这会可是去当官,听外面的人说,那长安很大,从东门进,走一天才从西门出来。”“哎哟,比富水县大这么多?”“唉,要是有机会,真想跟着出去看看外面世道。”“就是,王半瞎都过去了呢.....”“那半瞎可是良生的弟子,那边有地方住,咱们去住谁的去?街边听说是不让睡的。”家长里短说起这事时,一个搓着衣裳的妇人‘哎哟’的叫了声,擦了擦手背水渍站起来。“那不是良生吗?怎么说一声呢。”周围忙活的妇人、汉子抬起目光,通往篱笆小院的路上,一袭青衫白袍的陆良生牵着老驴,驮着两个书架慢慢悠悠出来,后面还跟着陆老石夫妻俩。看到村里有人望来,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这次出门,其实是不愿伸张的,所以离开的时间也就家里知道。“爹,娘,别送了,又不是第一次远门。”走过村口,陆良生转身朝父母、小纤挥手作别,后者三人也经历过几次,倒也没有太多的伤感,就是嘱咐外面小心一些,办完事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在母亲絮絮叨叨话语之中,书生牵着驴子渐行渐远,悄悄背过旁边父女二人,擦了下眼角。阳光倾泻山林,清脆的鸟声林间鸣啭。过去的山道上,道人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坐在路边石头上晒着晨阳,这次他也要跟去的,一旁彪肥的猪刚鬣蹲在地上,吃着饼子,肩上还有一柄木身铁头的钉耙。嘶鸣的老驴背上,摇晃的书架间,蛤蟆道人换上一件好看的衣裳,推开小门,下意识的拍了拍腰间系着的绳子,挥了挥蛙蹼。“良生,可以上路了!”驴头前方的书生牵着缰绳微微侧脸,笑着点下头,招呼路旁的道人、猪妖起身。儿吖哼昂~~老驴仰起颈脖,甩着鬃毛,跟着主人的脚步,兴奋长嘶,晃着脖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徘徊在山道间。叮铃咣当的声音回荡,远方的红怜庙,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子站在老松下。要说的话,这两日里,都已经说过了,陆良生走去路边,看着挥手的红怜,抬起双袖拱手辞别。“走吧!”轻声说了声,转身离开,然而,才过红怜庙不久,前方山道中间,有八个穿着短卦,敞着胸膛的大汉一字排开,一个个宽厚的肩背上还挎着包袱,犹如一堵墙壁拦在那里。“盼叔?你们这是......”“你娘担心你去长安,当了官儿没心腹使唤,就让咱们八个跟着一起去。”陆盼抖了两下胸肌,挥手啪的一下拍响:“放心,有咱八个叔伯给你撑场面,就算皇帝欺负你,也都随你把他金銮殿掀了!”随后,声音小了下来。“.....良生,其实叔伯八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去看看,你瞧东西都带出来,总不至于叫我们回去吧?那丢人,你说是不是?”这.....陆良生确实有些犯难,原本简简单单上路,一下多了八个人,脚程肯定会慢了许多。看着八个叔伯期望的望着他,真要拒绝让他们回去,又有些为难,何况对方到了长安,真要为官,手底下真要一批信得过的人才行。“那行吧盼叔,不过,路上一定听我的。”“别说路上,就算到了那长安,皇帝的话都不好使!”听到这番话,众人跟着哄笑起来,回响山间、田地,引得过往的行人、商贩转过目光望来。阳光灿烂,照过一行十余人大声说笑,热热闹闹一路去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