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说这新奇玩意都学得认真,特别是吴胜宇受过公主恩惠,对驸马爷这个引荐人交代的事情不敢马虎,公主没有具体吩咐,少不得大多数时候都是为驸马办事。王成笔记记了几张大纸,每一句都细细揣摩然后关联成句,一篇演讲稿已经呼之欲出。夜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每遇佳句和灵感,都会起身做个详细的记录。到最后,这股灵感居然真的汇聚成篇,他也一夜未眠。通读再三,王成越发觉得自己手中握的不是纯白纸张,也不是锦绣文章,而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苦读十年,竟然一朝让他得到这么好的时机,成为教育第一人,这个状元之名他非拿不可。不顾一夜未眠,他略微躺了一小会,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冷水洗了脸,醒了醒神,叫来几个家仆。王家虽然不是五姓七望的那个王家,却也有一定的产业。王氏的仆人围在院子中,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精神不振,浑然不似王成的神采奕奕。可是王成不在乎,他有把握将沉睡的人唤醒,他要迈开演讲的第一步,台下的人就是见证他成功第一步的关键。之前的表现比较逊色,驸马爷对他不看好,也对不起他小组长的位置,他心里有数,所以他更加勤奋,希望通过这些锻炼,提高自己的能力。“你们想要改变命运吗?想要成为人上人吗?就算自己不能,你们的子孙,你们希望他们一辈子为人奴役吗?”王成带着蛊惑的声音出口。许多人在成长中消磨了野心,认清现实,但是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有熟悉的人带领,他们甚至比热血的年轻人更能抓住向上爬的机会。因为他们有长久的社会交往经验,还有一颗能辨识利弊的心。王成此言立刻调动他们的心,无论哪种社会形态下,最缺的都是机会,上层贵族永远不愿意将利益分给他们,更不用说阶层流通。就算这只是一个大饼,只要能够有合理的部分,再苦再难,他们也愿意一试。王成一番演讲下来,许多人已经老泪纵横,感慨不已,对少爷感恩戴德,也有心如死灰,对自家子孙不抱希望的,同样谢过了王成的好意。自家少爷一向是个上进的人,大家都知道,难得他还想带着大家一起奋进。只是,读书的苦可不好吃,这条路更是荆棘满布。场下的人想的,也不过是认个字,学得好以后在王家得个更加体面的职位。到底是有收获的,至少得到一些人的认可,王成已经算高兴了。下次修好稿,再换个地方换些人,继续练习。王成吩咐下去,此事不得外传,朝廷对教育改革之事管得紧,一个不好可是杀身之祸。一众奴仆将这些记在心里,老人一般都懂得守口如瓶。王成本打算从一些农民开始的,毕竟这才是占大周人口一大半的,真正的百姓,可他还是白身,从家里人开始也有些好处。世家的眼睛一直盯着沈三问的动作,那一次农人简单的投票,世家几经周转终于查清楚,难不成驸马爷还真打算亲自做夫子不成?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那他到底要做什么?王成、欧阳林和吴胜宇等人这些天,一直被严密监视。直到今日,他大声喧哗之言,传入了世家族老的耳朵。“他们是想要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只是对着家仆说有什么用,他做的这么隐蔽,不会这么简单?”一众人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终于有人猜出了实情。“你们还记得那群农人吗?一开始他们无论如何不肯透露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搬出了县官记载县志,他们才就范。由此可见,他们被沈三问蛊惑了啊!”“你到底要说什么?”“他们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激励这些人,煽动他们的反抗之心,在出了政策之后,立刻将孩子送往学堂。沈三问是在锻炼这三个人的劝说能力,而王成是在实地演练。”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怕百姓知道,就怕百姓心生向往,认准这条路。就算世家再怎么盘根错节,族员众多,民心,也是他们无法撼动的。李家得天下,如今武家坐天下,都是民心向往的结果,百姓渴望道教的传人,继而是佛祖转世之人成为天下的领袖,带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且确实,他们现在过得更加殷实。现在这个殷实,却要毁了世家千百年来的自豪与底蕴。自然不能让他们将这些计谋顺利执行下去。世家几个族长一改之前的宽松政策,也不再迷信经济制裁,国库没有钱。已经让寒门骑在他们头上,再让平民插一脚,他们实在无可忍受。寒门占这天下的多少,平民又占了多少,还有陛下有意为之,不出二十年,世家就将沦为工商之流,为天下鄙视和耻笑了。这下这些人是真的慌了,特别是看到王成的进步,看到王家斗志高昂的众人。这三个人无论是否能撼动大树树根,他们都要阻止。这一战,民心是最为关键的要素,他们便从民心开始入手,他们要让全国百姓,畏教育改革如畏虎。世家最有才学的人被聚集在一起,目标是编撰一首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歌谣。在识字不多的农村,纸写的公告和画作远没有歌谣传的广泛,图画能够一意多解,但是指向明确的歌谣,没有误会可言。歌谣云,春风吹,战鼓擂,现在世上最怕谁。就怕苛税猛如虎,就怕改革严如刀。改革到,学堂开,夫子学费贵如山,如刀割我心头肉,如海淹我不安宁。两枚铜钱,五个小饼,或者五串糖葫芦,就能让一村的孩童学会这首歌谣,在寂静无人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哼唱,在玩伴面前显摆。在世家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日,沈三问是被人叫醒的。“驸马爷,现在天下流传着对您不利的言论。”护卫惊慌失措的叫醒他,外面谣传,驸马沈三问借助教育改革之事,打算横征暴敛汇聚天下之财,让民不聊生。一夜之间就能使想要的言论传遍天下,比李唐皇族更为恐怖的传播力和执行力,世家对天下的影响也正在于此。沈三问不耐烦的转了个身子,“别吵,再睡一会。”护卫复又惊慌的向公主请示。公主显然在他报告沈三问之时就收到了消息,脸上浮现恼怒之色,这些贼子也太狠了,什么罪名都敢用,看来母亲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虽然皇帝不会因言治罪,但是一旦嫌隙生,对沈三问有了提防之意,教育事业怕是不能成了。天下人的舆论都不重要,唯独这洛阳的舆论和风向,不能任由着来。沈三问此时仍然在会周公,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比他个子高的顶着,怎么能为了一些小事觉都不睡就起床。这样不自由的日子,与他的自由的人生理想太过背道而驰了。睡,就要好好睡。公主仔细思索着补救的办法。陛下收世家之权,聚天下赋税,又修道路,战敌国,文治武功已经达到鼎盛,如今兴教育,不过是更进一步,钱财会是巨大的缺口。自己的府库虽然钱粮不多,但是在如今这个人人收敛的时刻,用财务换取名声,结合几次功劳,保下一个人来,是没问题的。只看沈三问接下来如何申辩,母亲又如何定性了。若是天下人反对教育呼声太高,严重甚至会引发动乱,那时必须有人担责,沈三问难辞其咎,而她又能如何?公主思前想后,终于思路明晰。只能未雨绸缪,在事情尚未定性之前,将沈三问摘出去,将选定夫子和一些关键步骤的权力分出去也未尝不可。沈三问被人搅了清梦,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终于睡好回笼觉,精神振作起来。等候在外的护卫听说他醒了,终于有机会入内通禀。“驸马爷出大事了!天下都在传一首歌谣,意指您借教育改革之事,行受贿索贿之实,将会接着学费和考验提名权的名头,影响科举公平,行法外之事。”“哦。”沈三问淡淡回应。这八字都还没一撇,谁信啊。“真的天下都在传。”“哦。”沈三问毫不在乎。陛下想要做大事,这些人不足为虑。“公主为此事忧心了一上午,请驸马爷更衣后即刻往书房议事。”沈三问横眉一竖,“看来公主是真的着急了。”这事也不需要担心啊,他压根就没打算收什么钱。铅笔的制作,只洛阳一处作坊便能应付天下之用,纸张后面价格再降,可以直接让百姓自行购买,学费由国库支出,其中哪里有那么多油水。就算有,也是在夫子手中,与家长接触的时候索贿,与他这个牵线让他们有受教育机会的领头人有什么关系。不慌。不过,沈三问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穿戴好复杂的服饰,然后急匆匆行至书房。公主惯是会大事想的周全的,也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真是无辜。果然,书房中公主一脸的冷漠,眼神中也透出丝丝寒气,对世家的憎恶可想而知。沈三问走进,“这是谁得罪了我的宝贝公主?”公主平静的回道,“没有谁。”既然是平静,那说明已经有了对策,沈三问问道,“你预备怎么处理?”“全杀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公主之口,她并不嗜杀。沈三问楞了一下,看来在她心中这事很严重啊。“这是我能解释清楚,相信我。”公主点点头,“我相信你,但是我还是想把他们全杀了。”沈三问心里倒是十分高兴,不过口上却说,“用不着这么生气,我不会有事的。他们马上就要付出代价了,不要为了这些人脏了你的手。”公主有一丝愕然,“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我说不定也保不住你。”沈三问:纳尼?“收拾一下,先进宫一趟。”沈三问起床的时候就已收拾完毕,仪容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他经常所见的都是皇室贵胄,不修边幅丢脸面不说,传到武则天耳朵里,一定是一通劝告式的训斥。他那里受得了。这一次公主出行,大街上都有一阵肃杀之气,行人不自觉的远离,生怕冲撞了,发生祸事被波及到,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平民哪里有对抗皇族的本钱。人在愤怒的时候难免会性格大变,什么事做不出来?马车上,公主难得的说了许多话。“你有把握说服母皇,将此事另行委托他人,或者将部门事务转交给其他人吗?”沈三问淡定的回复,“为什么?还是自己来放心,陛下也放心。”公主强硬的要求道,“母皇凭什么放心,这是会引起大乱的,当百姓以为有人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将他们的日子摧毁的时候,人心动荡,世家所有的谣言他们都会全盘接受,风吹草动都会敏感不已。此事能推最好,不能推,也务必找人分担。”沈三问弱弱的问道,“那找谁?”公主直直的看着他,“姚崇。他能力不缺,亦非君子,许多人不屑使用的阴谋诡计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合理的牺牲,用他能最快的解决问题,甚至在与世家争斗中占上风。最关键的是,他官职不低,母皇也信任他。”沈三问摇头,“他如果知道我们一心拿他当垫背的,以后不知道要整出什么乱子,一定拼死阻止我们要做的任何事,一条聪明的疯狗是很可怕的。何况,这事我才有了眉目,不一定会输,他此时来分这份功劳,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就算他同意,我和我那些下属们都不会同意的。”公主轻叹一声,“这些都没有你重要,我实在是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