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提早了二十分钟,于真意替陈觉非收拾好作业,她一边整理一边感叹高二真是太可怕了,缺席一天居然可以留下这么多卷子和作业。“你一个人回家吗?”顾卓航看着她低头整理作业,问道,“我送你?”于真意摇摇头:“我家离学校很近的,只要走二十分钟就行了。”“现在放学晚了,外面天已经黑了,我送你吧。”他重复。于真意再次拒绝。鸳鸯巷离地铁站远,他还要再折回去坐车回家,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于真意走出校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要一个人回家。这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回家。于真意会因为一点小感冒就不去上课,可是陈觉非不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真意从来没有一个人回家过。想到陈觉非,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和陈觉非的关系对于别人来说,确实太暧昧了。脑子里乱作一团,但她不是很想再纠结这件事,因为纠结意味着在意,在意的潜台词,类同于瘾。而瘾这个字,无论翻遍什么版本的字典,显然都不是一个褒义词。她不愿意去想。只上一节晚自习的学生少,往学院路方向走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路灯像一个个电力不足的灯笼藏匿在枝头。于真意揪着书包带子,正要走,就看见江漪跟在自己后面。于真意算是明白陈觉非总是说自己走路没声很吓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她不准备搭理她,却看见江漪保持着一样的距离跟在她后面。于真意忍不住了,回头:“你干嘛?”江漪扬着下巴,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最后却变成盛气凌人的几个字:“我当然是回家啊。”“那这道这么宽,你干嘛非要——”“非要什么?!我又没贴着你啊!我就正常地走在大马路上啊,哪条法律规定我脚下这块地是属于你于真意的?”好,她就说了一句话,江漪居然可以冒出这么多字。毛病。于真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于真意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裙摆被人拉了一下,她一扭头就看见江漪在她视线里不断放大的脸。“怎么了?”“那里”江漪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路灯下的人,“那个人好像没”于真意顺着她指的方向好奇地看去。路灯幽黄,照在地面上,把那个人的影子照得很斜长,几乎横跨了整条道路。那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这个燥热不堪的夏季异常地裹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他戴着白色的口罩,时不时吹着口哨。借着暗色的灯光,于真意明白了江漪未说出口的话。那个人,没有穿裤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个男人的目光对上了她们。害怕与恐惧像涨起的潮水从脚底涌到后脑勺,于真意整个人腿软,心跳的厉害,胸口起伏着,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而要拐出学院路只能通过这个路口。“怎么办,于真意,怎么办”江漪嗫嚅着,拽着她的裙摆更紧了。于真意再次咽了下口水:“我们我们装作没看见,就走过去。露阴癖只是会露阴癖只是会通过吓唬我们获得性快感,所以我们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就行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厉害。江漪不敢看,她低着头,整个人贴在于真意后面。经过那个男人时,男人猥琐地笑着,喉咙里发出一种沙哑到极点的可怕笑声,甚至辨不清男女,如同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中的巫婆,让人毛骨悚然,从手臂到脖颈处的鸡皮疙瘩几乎是一瞬间就起来了。男人笑着,作势往前走了一步。于真意感觉到他的影子几乎都要盖在自己身上了,她面色煞白,额头和后背都起了层薄汗。江漪更是吓得尖叫出来。大概是她们害怕的样子给了男人快感,他笑得更猖狂放肆。于真意声音颤抖,她害怕,可是心里那股莫名的劲儿却上来了。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个人,但是明天甚至以后,他都会出现在这里,他会蛰伏在这里吓唬每一个路过的女生,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露出得逞又嚣张的笑。于真意强装镇定,面露不屑:“老、老”说出口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因为害怕带着沙哑,她双手握拳,不断给自己打气,“老畜生,我说大晚上什么东西晃我的眼睛呢,原来是你的银针掉了啊。”即使带着口罩,于真意都能看到他阴翳污浊眼睛里的错愕和羞恼,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令人反胃的恶心流窜上了喉间。可是不过片刻,男人又往前进一步,许是戳到了他的痛点,他的眼神变得更可怕。于真意来不及多想,她反手拉住江漪的手,昂着下巴经过他。耳畔是呼呼风声,将身后人的步伐传到于真意的耳畔。那人好像跟在她们身后。背对黑暗,意味着毫无安全感。心里的害怕因子发酵得越来越大,于真意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全部消散在风中,她拉着江漪的手越走越快,最后加速跑起来。跑出学院路一段距离之后,城市里的霓虹灯明显了一点,周围人流多了起来。因为人多了,安全感就来了。于真意这才停下,她累的气喘吁吁,发丝凌乱地贴着她的脸颊。于真意回头看了眼同样喘不上气的江漪,借着路灯,她看见江漪眼角的泪花,鼻子也红通通的。于真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整个人颤抖的厉害,她也害怕,也想哭。她甚至可以预感到自己眼泪掉落的趋势不会比江漪小半分。可是于真意觉得现在还是先安慰眼前这个大小姐比较好。她抿了抿唇,因为她的右手被江漪拽得紧紧的,于真意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漪的肩膀:“你”“你要不别哭了,呗?”于真意不太会安慰人,更不太会安慰和自己不熟的人。“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江漪抽抽噎噎地说。于真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都要涌上来了。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啊!“那就当长见识了?”江漪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安慰我的吗!”于真意如实回答:“我没安慰你啊。”“于真意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江漪还是哭哭唧唧的,她盯着于真意,却突然笑出来,整个人又哭又笑,笑得于真意发毛。于真意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江漪把眼泪哭干了,她问江漪家住哪儿,江漪报的那个地名正巧和于真意顺路。两人索性一块回家。走到杨南路,江漪说自己就住在这里的小区,于真意哦了声,准备继续往前走。“喂!”江漪叫住她。于真意回头。“你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不安全呀,要不要我和你搭个伙?”于真意被她这想法逗笑:“然后把我送回家后你一个人回家又害怕,我再送你回来?”江漪听出她的调侃,她皱着眉,跺了下脚,也不再搭理于真意。于真意转身,结果不过几秒又被江漪叫住。“怎么了?”江漪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了好久没掏出东西,她又在书包里翻找了好久,最后找出一个东西,塞到于真意手里。塑料包装冰冰凉凉地在掌心蔓延。于真意低头一看,是一根棒棒糖。她抬头,奇怪地看着江漪。江漪挠挠头:“就用这根棒棒糖作为你今天当我的护花使者的奖励吧。”她停了一下,似乎扭捏羞赧于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你今天说要给我棒棒糖的,但是你没有给我。”于真意语塞,她忘记了这件事了!正要开口和江漪说抱歉,江漪突然和她挥挥手:“不用给我道歉,我很大度。”说完,她飞快地跑进小区里。于真意看着手心里那根棒棒糖,冰凉的包装已经被她攥到温热。水蜜桃味的,是江漪最喜欢的味道。于真意把糖塞进口袋里。她回过神来,正要往前走,迷朦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薄款卫衣外套,一身黑色将他的轮廓切割得立体挺拔,路灯的光洒在他宽阔的肩头。身体微微斜着,倚靠着墙,腿虚虚支着地面,两手环胸,鼻子以下的五官埋在黑色衣领中。像是在等待。道路像一条宁静的小溪,蜿蜒盘旋而过,连带着此唱彼应的虫鸣鸟叫,横亘在两人之间。半明半暗,光影交错,他的轮廓立刻变得清晰。少年敛着眉,月光顷洒在蓬松柔软的头发上,又点缀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整个人似乎被朦胧滤镜氤氲着。鼻音还是有点重——“今天怎么比平常早了二十分钟?祖宗啊,你现在都开始挑战逃晚自习了?”声音清冽,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懒意。只需要这一句话,也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刚刚在江漪面前鼓起的勇气不复存在,她的英雄气概也一瞬间溃不成军。后知后觉的害怕顷刻之间如汹涌的浪潮般向她猛烈袭来。暧昧像隔雾探花,像真伪莫辨的博弈,更像是一场敌进我退,我进敌挡的极致拉扯与交锋。可是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和陈觉非并不恰当。在两人的关系中,明明没有人退缩。什么边界感,什么保持距离,通通滚蛋,她和陈觉非这十多年来的感情用得着别人置喙吗?她才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呢。下一秒,无需任何思考,条件反射般,于真意大步跑向他,顺势扑进他的怀里。清甜的橙香像夏日慢涌的海浪缠绕上来,柔软缠绵,却又坚韧地禁锢他的周身。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感觉到无措,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手僵在半空中。于真意缩在他的怀里,环着他腰的手握得无比用劲。她肩膀微微抽着,声音哽咽:“陈觉非,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