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阁。今日是腊月初八,厨房熬了腊八粥,阁中弟子人人有份。凌无意一口气将腊八粥喝光,便提着剑起身去院外练剑。外头下着小雪,可凌无意只着一身血色单衣,丝毫不畏寒意。他才拔剑出鞘,甩了个剑花,便有一道劲气破空袭来,直冲他握剑手腕。凌无意身随意动,旋身避开。劲气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炸得雪花四溅,洋洋洒洒,像是下了鹅毛大雪。不难猜测,若是这道劲气打在凌无意手腕之上,他此时已经是独臂郎了。凌无意目光清凌凌,瞪着廊庑下的那人。那是一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白色锦袍,容貌俊朗,眉宇温和。明明看似文雅书生,却能打出刚才那道力道千钧的劲气。“师父,我死了就没人替你干活了。”凌无意提醒凌一尘。凌一尘轻笑,“那是,为了有人当苦力,为师怎么的也不能让你死。你毒还未彻底清除,暂不可动内力。”凌无意也没打算动内力,只不过在凌云阁闷了一个多月,想要舒展舒展胫骨而已。那日他被刘遇察觉,虽然逃出莱鸣宗,屁股上却扎了一枚毒针。凌无意虽然武功高强,精通十八样武器,可对解毒这事半点不通。凌云阁又距莱鸣宗不远,他怕自己被毒死,索性回了凌云阁解毒。“无意,你师叔送信来了,他已经派人伪装潜入莱鸣宗,探查莱鸣宗异动,莱鸣宗这边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他命你身体好后,便直接返京。”一听可以返京,凌无意双眸像是淬了冰晶,透彻闪亮。白雪红衣,少年一时间灵动万分。饶是习惯了弟子美色的凌一尘也愣了一下。凌一尘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凝。之前他派凌无意入京接替凌一线之职,无意万般不情愿,还是他答应前往神兵门为无意求一柄神兵,凌无意才勉强应允。可如今,凌无意听说可以返京,却一改常态,欢喜雀跃。凌一尘顿时神色微妙起来,“无意,我听你师叔说,你在京中……认识了一位小姐?”凌无意无意隐瞒,“是,轻轻可好看了。”他得意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炫耀自己的私有物一般。凌一尘神色微凝,“无意,你不该去纠缠她,你和她不合适。”凌无意脸上的笑收起,他眸色又变得冷清清起来,“那不关你的事情。”即便是师父,也管不到他的私事。他喜欢谁,爱和谁在一起,谁也管不着。他已经好久没见轻轻了,他很想她,也很担心,不知道她那个狠心爹爹,恶毒“母亲”有没有欺负她。他现在恨不得飞到京城去。迎着凌无意无杀意,却甚比杀意的清冷目光,凌一尘不疾不缓继续道,“你一时新鲜贪欢,和官家小姐纠缠在一起,可想过待你玩腻了,那小姐该如何自处?你虽然不理俗事,但也应该知道,官家小姐和江湖女子是不同的。”江湖儿女肆意不羁,生性洒脱。合则来,不合则分。谁也不会拘束谁。可官家小姐呢,受礼教束缚,又性子淳朴,一旦投入身心,求而不得,如何解脱?凌无意黑眸中浮出一片迷茫,“玩腻了?”“是。你难道想过和她相伴一辈子吗?你打算与她白首偕老么?我们江湖中人从不在意这个,可她会在意。”凌无意沉默。他只觉得轻轻好看,想亲她,想睡她,却从未考虑过将来如何。更别提一辈子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三年、五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自打他三岁入凌云阁,便一心习武,从不分心它事,也从不忧心其他。可轻轻……他真要一辈子和轻轻在一起么?凌无意心中头一次出现了迷茫无措之情。他不知道。“即便,你愿意和她一辈子相守。那她愿意么?那位小姐既然官家千金,定然有高门勋贵的姻缘。她可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和你在一起?”“我也有银子!”凌无意回过神来急忙道,他不缺钱。轻轻想要多少银子,他都可以给。凌一尘神色怜悯,“无意,不只是银子。是权势,是身份,是她与生俱来的一切。她写诗作画,你可解?她弹琴煮茶,你可懂?”“……”凌无意眉心拧得像小山。他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可凌无意对那些事情并无兴趣。他生性不羁,不会强迫自己去学不喜的东西。师父方才说的那些,他都不懂。轻轻如果要他去做,那他该怎么办?“无意,为师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凌一尘叹气,“你好之为之,勿要害人害己。”凌一尘说吧,转身离去,背影落寞。凌无意这才想起,他偶然间听闻过师父的一些传言。“掌门至今不娶妻,是不行吗?是喜欢男人吗?”“你瞎讲什么呢,被掌门知道了你要不要命了。掌门行的很,也不喜欢男人。不过我听说,掌门年少时受了情伤,一辈子都好不了的那种,所以不娶妻。”“情伤是什么伤?是中毒么?很难解么?”“你是猪脑子吧。情伤是被相好所伤。我听说掌门少时在京中任职,喜欢过一个官家小姐,喜欢得死去活来,不过最后,那官家小姐始乱终弃,嫁给别人了!”“啧!掌门好惨!”凌无意回想着那些记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师父当年也喜欢过一个官家小姐么?凌无意慢慢伸手,手指白长,节节分明,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有些担忧:他不会也和师父一样得情伤吧。轻轻会对他,始乱终弃么?……不染轩。屋外雪纷纷,屋内燃着炭盆,暖意融融。云轻轻坐在软塌上,捧着绣绷绣丝帕。她的生母崔氏苏州丝绸刺绣商户之女,绣技无双,她从小耳濡目染,手艺自然不差。小厮掀开门帘,云若宣步入屋内,云轻轻以为是采荷,并未分心。云若宣静静瞧着这一幕,少女侧脸温婉,垂首绣花,恬静柔美。他心里头不由得想起了云轻轻的生母崔氏。她这个样子,和崔氏有几分相似,类似的这场景,也印在他心中多年。他对崔氏并非无情。两人青梅竹马,少年情谊,他自然是期盼过与崔氏白头偕老。可崔氏性子太倔、太傲!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为什么不愿留在京中?即便他有了别的夫人,可他也不会亏待他们母女呀。而如今,云轻轻的性子好像也有几分似崔氏,看似柔弱,却倔强得很。“轻轻,你为何不见世子?”云若宣想起了此行来意,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