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然而起。纷飞的大雪,迎着呼啸而过的凌冽冷风,铺满了整座京户。行走在街上的路人,纷纷掩紧衣袖,深怕会有一丝寒风渗入其中。突然,风止了。从狂风到宁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突兀,如此奇妙。行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路上的孩子堆砌着雪人,百姓也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日常工作。只不过,一缕不详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很多人都感觉到这个微妙的气氛。幸德秋水也是如此。他凝视着京户的繁华,同时也遥望着西北方的遥远冻土。如此安静的空气,就像是暴风雪爆发的前夕,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自从日本社会民主党成立之后,他们就从未停止过斗争。尽管在前端时间,他们日本社会民主党内部也出现过分裂,而且也有一些党员认为,他们可以走上改良主义,从而步入如今的日本政坛。但这样的主张很快就被幸德秋水和片山潜给否决了。他们二人都十分清楚,如今的社会党人,多半是以改良主义为主。无论是法国还是德国,皆是如此。而且相对于坚持革命的左翼,改良主义的成效更为明显。因为他们确实是掌控了一定的国家权力或者说议会权力,从而在自己国家内部实施工人政策。但那都是发生在德法两国,而非日本。“无论是德国亦或是法国,都拥有着长久的革命历史。”“法国的公社运动,德国的马克思思想传播,其影响之深远,远比我们日本要更加深刻。”片山潜如此说道。那双如火炬般的双眸,清晰地看到日本的不足之处,那就是从古时候遗留下来的奴性思维。是的,日本的奴性思维是整个亚洲乃至于全世界都要严重的思维。日本的战争历史,永远都是大名或者将军之间的战争。庶民别说参军入伍,就连在路上遇到武士,都要低头跪拜。而且武士还能够无视法律,对任何庶民进行斩杀,若有人追问,以‘挡路’为由即可。虽说经过倒幕运动之后,日本的国内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但也仅限于表面而已。片山潜对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特意找到幸德秋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自己生活在倒幕运动的年代里面,那时候为了逃避兵役,所以逃到了美国那边去。凭借自己的能力,他考上了耶鲁大学,并且学习了大量的先进理论知识。他看到了日本的阴暗面,也看到了日本政府那继承于幕府时代的官僚主义、因此,要想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以改良主义的方式进入日本政府,无异于自寻死路。因为他们不可能学习德法两国政府那般,给社会主义党派放权。知道这一点的二人,以不可动摇的决心,打消了所有试图进行改良主义的同僚。然后,分歧出现了。“那是叛徒。”凛冬的宁静,是暴风雪的前夕。一名同志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立即抓住幸德秋水的手大声喊道。“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就在昨天,野田把消息告诉了给我!”野田太郎,是他们安插在警察局的一名同志。虽说组建日本社会民主党的核心人员有五人,但事实上这位同志也在其列,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水野遥再一次前往俄国进行留学之前就给他交代了一句话。‘隐蔽自己的身份,如影子般潜入敌人组织内部。’她的话深深打动了野田太郎,因此在组织成立之初,他就加入了京户警察局,并且通过片山潜和幸德秋水两人的帮助,逐渐走上高位。而这一高位,也让他获得了不少情报,解救了组织无数次。可这一次,却是最为致命,最终严重的一次危机。组织内出现了叛徒,并且对他们进行了出卖。暴风雪的前夕,是安静的,却也是让人心里发慌的安静。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场安静的氛围中,气息可闻。无论是幸德秋水亦或是片山潜,都开始明白,这场叛徒的出卖,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们这个日本社会民主党,将会步入毁灭。“我们必须把叛徒给揪出来!”负责给他们传递信息的同志如此说道。捏紧着的拳头,时刻标明自己愤怒的态度。敌人不可怕,但叛徒是最可怕的存在。如果叛徒不清,将来一旦陷入与反动势力的战斗,他们必将腹背受敌。这一点无论是谁都十分清楚。但是要想完成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还在警察局内的野田太郎道出叛徒的出现时,也说出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这个叛徒十分警惕,他无法追踪到对方的痕迹。如若要仔细调查,必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这就代表,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叛徒的身份给确认清楚。很可怕,很残酷,却又十分的现实,十分的冰冷。“主席,请下达指令,让我对组织内部进行调查吧!”小同志大声喊道,那双眼眸透露着对叛徒的无尽怒火。可是,他的愤慨却遭到了幸德秋水的一盘冷水泼下。“不!”一番沉思过后,他做出回应。“揪出叛徒一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激动的小同志立即冷静了下来。即将要做的更重要事情……毫无疑问,那就是撤离。革命的火种不能就此熄灭。这场叛徒所带来的,必然是灾难性的结局,特别是他们大部分核心人员都集中在京户这边。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立即让所有人准备撤离,无论去哪里都行!”“嗨!”小同志推门而出,并且将此番命令传达下去。革命很重要,此事毋庸置疑,但革命不能硬拼,特别在他们缺乏与日本政府抗衡的力量的时候,更不能硬拼。他们一直支持的工人运动,如今也不能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留给日本社会民主党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逃离这场灾难,保存革命火种。不得不说,留在日本警察局内的野田太郎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而这份建议,是还在俄国留学的水野遥提出。若非她的建议,恐怕他们直到现在也不会知道组织内部出现叛徒。然而日本政府的反应速度也是极快的。尽管这名警察局局长并不愿意对工人运动进行镇压,对工人抱有同情心,但并不代表他会倾向于日本社会民主党。特别是这个组织会经常性给他带来工作上的麻烦。所以,他将这封来自叛徒的信件交给了自己的上司。日本警务部部长立即对此作出反应。一直以来,日本社会民主党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在日本上层的统治阶级眼中,工人和农民都是他们的生产工具。就如同以前的幕府时代那样,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统治阶级而生存于世。即使幕府已经倒台了,天皇和资产阶级的时代到来了,但这并不会改变日本的底层民众百姓。无论是生活还是思想。特别是思想上的改造。如果说日本社会民主党是试图改变基层百姓,让他们觉醒独立新思想的话。那么,以资产寡头为首的上层统治阶级,则是试图加深民众对天皇的崇拜性。他们十分清楚,这样去做可以让百姓对天皇乃至于整个上层阶级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阶级地位。这是一种加深社会阶级的做法。以此方式,从而达到国家独裁或者军国主义的建立。这种做法从明治维新就开始部署,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两次赌国运胜利之后,就更为明显。以这两场战争的胜利,不断鼓吹天皇的神圣和精神的强大胜利。因此,在面对试图觉醒民众思想的日本社会民主党,如今的日本上层统治阶级,是将其视为洪水猛兽。“铲除,不计一切代价将其铲除,即使误杀百人,十人,乃至千人万人,也要将他们完全铲除!”警察局部长如此说道,那盛怒的气势,让身边的人不敢喘气。这份盛怒事实上并非来自于他,而是更加上面的领导层。他依旧记得,面对那些上位者时,听到的愤怒咆哮。‘那是对国家的叛变,一群该死的叛徒,全都要绞刑,绞死他们!’怒火蔓延到他身上,以至于他对日本社会民主党人也充满了怨念。此番,有了那告密者的信息,他们可算是知道了这些人的所在之地。告密者很隐蔽,而且也确保了这些信息的可靠性。即使没有证据表明这告密者是在钓鱼还是真的来投诚,但这并不重要,反正就算不能成功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带着这样的想法,警察局立即派出不少便衣警察过去探寻情况。这些便衣警察里面就有一位警察名叫野田太郎。最后,他们确定了信息的可靠性,并且准备发起逮捕行动。但他们需要借口。即使日本这个国家的核心权力掌控在政府手上,但毕竟已经有不少民众得到了思想上的觉醒。毫无理由地进行抓捕,顶多也只是关几个月,然后就不得不放出来。日本内阁需要的是铲除。完全性消灭地铲除。所以,单纯的关押并不能满足日本内阁。很快桂太郎内阁以‘密谋暗杀天皇’的罪名,发出通缉逮捕令。而且为了不会打草惊蛇,在发出这条通缉逮捕令之前就已经派出上百名警察过去。这些警察都是荷枪实弹,绝不会有任何留情的可能性。行动速度极快,让很多日本社会民主党成员还没反应过来就遭到了逮捕。而且有不少人是因为不相信组织内部出现叛徒,所有并没有离开。但更多的人认为,他们只会被关押一段时间,日本政府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幸德秋水也曾经遭到过警察局的逮捕,几个月后就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不少人还抱有如此天真的幻想,所以并不赞同幸德秋水的猜想,甚至无视他的劝告,愿意往监狱走上一遭。‘我会进去,但也会出来,在我出来的那一刻,将会受到所有人的欢迎,因为这就是革命者的浪漫。’一名同志如此说道。一些革命同志也坚持留在这里,他们并非抱有幻想,而是打算在法庭上抗争到底。幸德秋水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但是,他却被片山潜给死死拉住。“革命从来都不只有牺牲,也绝对不是单纯的牺牲,留着性命,才可以保留火种,保留革命的希望!”这句话打动了幸德秋水。如果连性命都保不住,到后面又要如何保住其他同志的牺牲?想到这里之后,幸德秋水明白了,立即跟随着另外一名同志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看去,凝望着身后的这片土地。大雪骤然落下,狂暴的学风肆虐着身后的一切。他看了最后一眼,尔后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同伴离开了。很快,在他们离开的前一脚工夫,警察就已经冲入进来。绝大部分核心成员都遭到了逮捕,桂太郎内阁以‘谋杀天皇不成’的大逆罪进行审判。这场审判禁止任何人进入,最终审判结果,核心成员被判处死刑,一时间日本社会舆论哗然。逃过一命的幸德秋水和片山潜分开了。他们决定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并且寻求可行之路。“我打算回去美国,在那里也同样存在着社会党工会,我会在那里继续发展火种。”幸德秋水则选择去俄国。在他手上,是一封来自水野遥的信。信里面写出了一个跟他们一样的革命组织。这个组织更加强大,更加隐蔽,而且他们的领导人更加的不可思议。所以,在逃离日本后,幸德秋水就已经决定了这个方向。“我会去前往俄国,在那里,或许存在着我们所缺乏的革命理论道路。”二人再一次握手。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会见面。回首看去,看向身后的日本土地。白色的大学,似是要将整个日本笼罩在内。阴沉而又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