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成败且休论,千古惟应意气存。”“如是而生如是死,罪人又觉布衣尊。”当年,幸德秋水被囚禁在死牢时,满身鲜血的他强忍着疼痛,写下了这篇绝命诗。他以自己为‘罪人’的牺牲而感到荣幸,感到了尊严,因为那是为了日本人民而死,是光荣无比。负责监看他的士兵对此大为触动,他默默违抗了冈村宁次定下了要求,无视‘没收所有关于幸德秋水留下来的遗物’这一命令,将此诗带了出去。这首诗很快就在日本民间传播开来。得知到这首绝命诗之后,野坂参三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自从米骚乱开始走入失败之后,他便在互助果品公司的帮助下离开了日本。原本是方向是回去英国伦敦,在那里考察一下社会主义的发展。但随着欧洲局势的发展,他转变了方向,向身边的同志申请了一个请求,希望可以去俄国。“我想看看那片土地,触摸一下那个伟大的世界。”身边的同志答应了,他亲自为野坂参三偷渡。由于那时候正处于与协约国的战争,英国政府完全封锁了前往俄国的所有轮船,这使得野坂参三无法以正规途径到达俄国。而这个时候,互助果品公司又一次伸出援手,毕竟他们的秘密大后方就是俄国soviet。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他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纳入眼帘,是陌生的世界。然而,这陌生的世界却给了他一种生机的感觉。那是不同于日本的感触。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处于新生阶段,如婴儿一般。脆弱,而又充满了未来。互助果品公司离开了,毕竟他们与苏俄的秘密关系不能轻易让他人知道。即使是一些加入了党籍的同志,也要保守秘密。但野坂参三不一样,这是一位值得信任且与他们直接合作的同志。所以在把野坂参三带到彼得格勒港口之后,便交给了他一些必要东西,如地图、卢布和一枚向日葵勋章。野坂参三带着感谢接过这些东西,随后他向互助果品公司的同志告别了,然后自己独自一人,走在了这陌生的大街小巷当中。由于他是一位日本外国同志,所以在这片东欧土地上显得十分特别。一个特别的亚洲人的面孔,融入到东欧人里面,再怎么低调也不可能不被他人注意。更重要的是,他对俄语并不算太熟悉。尽管经过互助果品公司的同志教导,他也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内容。奈何说俄语的人,其语速实在是太快,让他听起来很是费力。握着手上不怎么多的卢布,他又翻开手上的这张地图和俄语词典,开始以自己的能力,去寻找冬宫的位置。只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困难。在这途中,闹了不少笑话,甚至还找错了地方,走错了不少弯路。路上也有不少市民百姓给他指路,只不过因为彼得格勒还在重建,不少道路都在修建,以至于野坂参三的路途显得十分曲折。直到他被一位契卡所注意到。这位女契卡是刚处于休息日,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曾经接应幸德秋水的那位女契卡同志水野遥。当年她亲自为幸德秋水带到玛利亚面前,让日俄双方的同志第一次见面。同时,也是她亲自将幸德秋水送离俄国,送回去日本。那时候她对幸德秋水充满了希望,而这份希望如今只剩下一阵阵遗憾和悼念。她无法忘记幸德秋水对自己的资助,如果不是幸德秋水的帮助,她不可能来到俄国留学,也不可能加入到当时刚成立不久的察里津soviet里面去。所以在得知幸德秋水牺牲在日本反动阶级手上时,她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革命道路上,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要学会接受。”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安慰自己,但人的心终究是肉做的,她依旧平息不了难过。即使时间冲淡了很多难受,现在的她也依旧忘记不了幸德秋水那满怀希望的样子。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自己。‘即使我们失败了,gc主义也必将在未来实现,哪怕过去一万年。’到了现在,水野遥也依旧忘记不了。她走在大街小巷中,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只不过,在这繁忙的彼得格勒内,她依旧感到一丝丝孤寂,因为在俄国内,能看到的亚洲人很少,能看到的日本人就更加的少。几乎可以这么说,她所在的工作环境内,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黄种人肤色。尽管同志们都不会在乎肤色和民族国界,但人就是这样,总会在安静的时候多愁善感。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流当中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且有陌生的身影。熟悉在于,眼前的人是一个东亚人,而且看那感觉似乎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国家,日本。陌生在于,她对这位东亚人并不认识。同乡的喜悦之情立即在她心中蔓延开来,但很快又被她给抑制在心里。身为契卡的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提防所有陌生人员的到来,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他国派来的间谍。她的这份警惕并非毫无道理,无论是英法还是美国,都不止一次向他们这里派出间谍过来,但都无一例外被契卡逮住。在对付间谍方面,契卡确实很有一手。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是间谍,这世上哪有间谍会连当地语言都不会,甚至要通过俄语词典和一张俄国大地图来找路的。虽说已经有了初步确定,但水野遥还是保持着自己的谨慎小心,一步步接近。然后,在一次‘意外’中,她与野坂参三见上了一面。这个‘意外’当然是人为操控,但野坂参三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惊讶于居然能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见到老乡。当野坂参三带着激动的心情与这位女同乡见面时,便立即道出自己的想法。“请问一下,冬宫怎么走?”水野遥保持着微笑,不留痕迹地问道。“我叫水野遥,大家都是日本人,不应该先互相认识一下吗?”日本人的表面礼节是十分充足的,即使内心再怎么不喜表面上的工作也会做得十分充足。虽说野坂参三在思想上十分先进,但一些民族习惯还是会暂时保留下来。所以在听见水野遥的话后,他便立即反应过来,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将自己的名字告知给对方。“在下野坂参三,因为在日本参与了阶级运动而被迫逃离自己的国家,现在嘛……”他挠了挠头,有些羞涩地继续说道:“现在就是想找到组织。”野坂参三?!水野遥稍稍一愣,尔后便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契卡组织在日本那边的联络人员吗?她记得,这位仁兄在琉球群岛,怎么突然间来到这里了?事实上,野坂参三确实在琉球群岛生活了好一段时间,但自从日本政府察觉到琉球群岛有日社分子存在,于是便派出不少军队过去,进行大规模搜捕。野坂参三由于名气实在是太大,只能再一次转移。其他同志则继续留守在琉球群岛,等待时机再度革命。但这些事情都是在秘密进行,能够知晓此事的人,只有玛利亚这样的最主要高层。水野遥也只是知道些许而已,但她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稍作思考后,问道。“您知道幸德秋水先生吗?”“知道!”他略带激动地回应着。可随后,神情变得落寞,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哀悼和悲伤。“他是一位伟大的同志,我立志要成为像他这样的人……”这句话,触动了水野遥的心。一直以来,契卡在外人心中的形象,都是国家的钢铁利剑,冷酷无情。但再怎么钢铁,他们终究是人。人啊……又怎么可能没有触动,没有七情六欲呢。本以为已经被时间冲淡的感情,又一次浮上水面,水野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刀割了一下似的,出现了一阵疼痛。没有表现在外,但她原本锐利的眼神,渐变柔和。“是啊,像先生这样优秀的人,谁不想呢。”野坂参三似乎察觉到对方的神色异常,有些担忧地问道。“姑娘,您还好吗?”水野遥眨了眨眼,然后又重新浮起笑容。只不过眼角的湿润,并没有被野坂参三忽视。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巾递了过去,然后在对方略微诧异的目光下,笑道。“放心很干净的。”她怔怔地看着对方,半响后‘噗嗤’的笑了一声。“别闹了同志,来吧,我带你去冬宫。”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巾,水野遥走在前面,亲自为他带路。野坂参三也很开心地跟在对方身边,这是他难得的同乡,既然生活在俄国,那必然是有着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信仰。路上,水野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而是专心地为他引路。野坂参三也一边走,一边看着彼得格勒的大街小巷。他在这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人与物。人世间总有一种神秘的机遇,会让身边的人摆脱轮回的宿命,他们会为此而前进,某些人会不择手段即使被冠以屠夫之名,有些人会牺牲自己即使被他人所遗忘。而这里,野坂参三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这是属于顺时代而流的发展,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不可思议。他看到了在日本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人与人之间互相合作,无论官阶无论地位。即使是商贾,在面对施工单位也会优先于帮忙而不是忙于自己的店子。各种施工小队在街上进行着基建工作,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车水马龙的,很是热闹。这就是现在的苏俄社会,里面的人民正以自己的热血与激情挥洒在这片土地上。他将这里的一切都深深看在眼里,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灵魂内。野坂参三毫不怀疑,他已经被这里的人给吸引住了。如若可以,他真希望可以留住在这里,与他们一同生活。如若可以的话……这颗躁动的心让他平息了下来。他想留下来,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绝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很快,野坂参三就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看到面前的这位女同乡,似乎与很多人对接着什么。由于他们之间的交谈是俄语,而且语速很快,这使得野坂参三听起来十分艰难。那几位衣着严肃的俄国人也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野坂参三,这让他有些紧张和不安。幸亏没出现什么意外,在水野遥的调解下,还是放任了野坂参三。不久之后他们坐上了一辆电车,电车上的俄国人也似乎对这位新面孔感到好奇,他们都友好地向野坂参三打着招呼。这些简单的打招呼,野坂参三可算是听懂了。他点着头,带着微笑,以蹩脚的俄语向他们回以招呼。那蹩脚的俄语引得不少人一阵笑声,顿时间电车内弥漫着欢乐的气息。野坂参三虽然听不懂他们的交谈,但也跟着一起乐一起笑。他喜欢这种亲和的氛围,在日本的时候可是压抑得很。不知过了多久,电车停下来了,而他们的目的地也到了。水野遥亲自带着他下车,然后朝着最显眼的冬宫走去。刚走到一半,突然间野坂参三想起了什么,他将怀中的一枚向日葵勋章拿了出来。“这是带我过来的那位同志留下来的,他说过,如果要去冬宫,最好提前将这枚勋章拿出来。”水野遥也注意到这枚勋章,这是最原始的身份象征勋章,产自察里津,翻到背面去看,甚至刻着1910年的时间日期,那可是苏俄之前的重要物品。她接过这枚勋章,然后带着他来到冬宫门前。紧接着她让野坂参三在此稍等,独自进入里面。片刻后,几位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操着十分蹩脚的日语,向野坂参三说道。“欢迎你的到来,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