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值得。’冰冷的雨夜,裹夹着寒风,不断地敲打着外面的窗户。依靠在墙壁上的大钟,正一点点地往下摆动。秒针不曾停过,如一名勤恳的工人,不断地走向未来,走向那未知的世界。他的每一次摆动,都会牵引着身后的一切。一点点地,不曾停息。就像是这个世界一般,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我们没有希望了,土耳其没有希望了。’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浮现。在这里明明只有凯末尔自己一个人,他就如同雕像一般端坐在位置上。可是,那股奇怪的声音却在他的四周围绕着。他突然间发现,这股声音并不是他人发出,而是自己。那颗本应坚不可摧,却又充满疑惑和怀疑的心。轰隆——!一阵雷鸣骤然间响彻天空,瞬间即逝的雷光照亮凯末尔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在这一刻抓捕住了那一抹雷光。雷鸣过后,便是狂风和暴雨,势要将这个世界淹没了一般。‘不要再想了,你救不了土耳其。’声音又一次出现。不知为何,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凯末尔似是看到了一双眼睛。红色,竖瞳。那是什么?狂跳不止的心脏,让凯末尔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一样。那双眼睛就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自己。‘祂’就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隐藏在黑暗当中。‘放弃吧,你救不了土耳其,永远都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哐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突然间从凯末尔大脑里面炸响。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他便从睡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一起一伏,就像是要将这牢房内的空气都吸入肺部里面。现在正值夏天,维度不高的保加利亚地区内颇为炎热。可是,凯末尔却感到了一阵阵冰冷。那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栗。“1145号,凯末尔先生,你还好吗?”一名身穿俄国军服的士兵出现在他面前。尽管双方之间隔着木质栏杆,但这名俄国士兵却毫无顾忌地站在他面前。脸上泛着平淡的笑容,言行举止之间,与凯末尔印象中的俄国士兵完全不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名来从贵族出生的绅士一般。“凯末尔先生,您还好吗?士兵重复着自己的话,脸上依旧是那礼节性的笑容。尽管看起来并不真实,但至少比凶神恶煞的样子要顺眼许多。凯末尔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四周。这里是牢房,而自己是俘虏。就在不久前,他率领自己第二十五师进行拦截性断后,最后还是不敌俄军的冲锋,被一名俄国士兵用枪托敲中脑后。待他醒来时,已经成为了俄国俘虏。成为俄国俘虏是所有士兵都为之抗拒的事情,因为俄国士兵就是一群野蛮粗鲁的家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俄国文学却十分温柔浪漫,文字之间充满了爱与柔情。很讽刺,却又很现实。只不过当他成为了俄国俘虏之后,却没有遭到本应落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刑具和虐待。相反,对方还给予了干净卫生的食物和饮用水。更让凯末尔感到不解的是,他们居然还会派一些士兵过来,给他们讲解一些奇怪的内容。例如学字识字,又例如公平公正。很可笑。在凯末尔听到这些内容时,无论是他亦或是其他士兵都是如此。俄国士兵跟你讲公平?跟你讲道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凯末尔认为这些俄国士兵在戏耍他们。对于他们这些俘虏而言,只要熬到交换俘虏的日子,就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只不过,本以为只是戏耍的俄国士兵,却在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现在,都一直以正常的方式对待他们。没有辱骂,没有鞭打,更没有虐杀。最后凯末尔知道了一件事实,俘虏他们的并不是一般的俄国军队,而是俄国第三公主的军队。俄国第三公主……这个人凯末尔自然是知道的,又或者说他不知道才奇怪。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支俄军的军纪会如此的好,甚至还一度阻止如保加利亚的士兵过来。而且这些俄国士兵还进行过好几次学字大会。如何学字?让一些识字的奥斯曼俘虏来到讲台上,亲自为其他俘虏士兵教学。就连凯末尔也避免不了被拉上讲台,给自己的士兵讲课。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意外的是并不反感。就连底下的袍泽也起了一些兴趣,加上凯末尔在军队里声望不低,这更是激起俘虏们的学习热潮。不理解,不明白。凯末尔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很快,负责监守他们的师部指挥官,亲自来到这里,并且对他的疑问做出解答。“大家都是人,不就应该如此吗?”名为伏罗希洛夫的指挥官如此回答着。而这份回答,深深刻印在凯末尔心上。而今天,他突然间被另外一名俄国士兵给叫住,并与他说道。“凯末尔先生,有位大人像与您见上一面。”说罢,便亲自为凯末尔打开牢门,并让开身位,有礼貌地迎他出来。尽管这几天时间里面,凯末尔已经发现这些俄国士兵跟一般俄国士兵很不一样。但是,应有的戒备不可能就这样放下。他警惕地站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这位士兵后方。“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雷泽洛夫。”他如此回答道,尔后便不再说过半句话语,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一样,让凯末尔无法看透。跟他同一牢笼的俘虏士兵也被惊醒了,他们纷纷起来,幽暗的环境下,看向凯末尔这边。“上校!”一名士兵担忧地喊了一声。奥斯曼军队确实都很拉胯,这一点是国际公认的事实。但再拉胯的帝国军队,总会有那么一些异类存在。第二十五师就是这样的异类。他们追随着凯末尔,愿意为他去战斗,愿意为他去挡子弹。与这个淡漠冰冷的奥斯曼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上校。也正因如此,第二十五师一直都是奥斯曼军队内的异类。他们会被人所误解,被人所猜忌。就连国家首领恩维尔帕夏也对凯末尔充满了忌惮。但即使如此,第二十五师也从未发生变化。看着自己所追随的上校突然间被叫走,第二十五师的士兵顿时间慌了。几名士兵直接抓住栏杆,大声叫喊着,怒吼着。可最后,却被凯末尔给出言安抚。“放心,同胞们。”他朝着自己的袍泽认真说道。“我很快就回来。”落下如此承诺,凯末尔便跟随着这名俄国士兵,走出了这所监牢。墙壁上的灯光将这条通道走廊照得发亮。凯末尔就这样跟着对方行走,他的目光落在这位名叫‘雷泽诺夫’的男人后背。从未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何,凯末尔却觉得这个人很危险。但幸运的是,凯末尔并没有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又或者说,对方并不是没有敌意,仅仅是因为给他下达指令的上位者,并没有敌意。“雷泽诺夫先生,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凯末尔带着一丝不确定性,问道。“您的那位上位者,是谁?”尽管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凯末尔总得小心谨慎。被秘密带走并且处决掉的事情,数不胜数。不说自己国内,就连英法德也经常出现这种事情。私自处决,已经成了十分常见的事情了。如果是保加利亚或者塞尔维亚这样的上位者,那么自己所要面临的,将会是一个必死之局。雷泽诺夫没有回过头,而是看着前方,迈着沉重的步伐,敲响着这安静得如同墓地一般的走廊。“一个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你只需要跟着走就足够了。”声音略显沙哑,但他的回答并没有给凯末尔带来任何一丝安全感。两人的脚步声在这走廊内不断回**。一直行走,直到走廊的尽头。雷泽诺夫亲自将门打开,他让开了一个身位,与凯末尔说道。“她就在里面等候着你,请进去吧,凯末尔先生。”她……一位女性?凯末尔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尔后便推门而去。在他进到里面时,一盏白炽的电灯将这间不算很大的屋子照得通亮。两瓶刚开封的伏特加,被放在桌案上。一名身穿寻常女性衣服的少女,坐在桌案边上。她单手拖着下腮,另外一只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是因为太无聊而发着呆。应该是被这推门声给吸引住,少女微微一愣神,连忙端正坐姿,正经着神色,与他说道。“凯末尔先生,请坐。”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囧样而感到不自在,相反她缩放自如地摆正自己的姿态。“首先我应该要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俄国的公主。”仍未等玛利亚说完,凯末尔率先给予了回应。他从未与这位公主有过任何一次见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整个奥斯曼内的军官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玛利亚对此有些诧异,但并不意外。事实上这一次将凯末尔带过来,是有两件事情需要处理。第一件,玛利亚需要利用凯末尔在奥斯曼军队里面的威望。在不久的未来里面,凯末尔将会是他们东线最为核心重要的人物。赤化土耳其并不实际。就算是现在的奥斯曼新政府青年土耳其党人,也依旧无法让所有土耳其人走向他们所认为的科学道路。是的,如今的奥斯曼新政府是一个崇尚科学知识的政府机构。恩维尔帕夏更是一名试图改变整个国家信仰的人。年轻时,恩维尔帕夏满怀雄心,立志要改变奥斯曼帝国,让整个国家走向富强的道路。可惜,在他掌权之后,不单没有以人民为核心,甚至还勾结国内外资本,试图压榨整个国家内的人民。但玛利亚对他却充满了同情和共鸣。因为奥斯曼帝国最难改变的国家。其原因,便是因为奥斯曼帝国内充斥着各种宗教文化民族,他们之间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而且他们极度反对国家改革,以至于青年土耳其党的每一次政策推行,都无法普及到其他城邦里面去。加上恩维尔帕夏被巨大的权力所迷惑了双眼,最后让他走向了一条‘泛突厥主义’的不归道路上。玛利亚对他充满了同情,但同情之余,更多的是戒备和警惕。因为泛突厥主义,必然会成为他们马克思主义者的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如果要将俄土的敌对关系改变成友好甚至是盟友关系,就必须除掉主张泛突厥主义的恩维尔帕夏。如何除掉?从内部瓦解。玛利亚立即目标落在了凯末尔身上。不单是因为凯末尔的能力出众,更是因为凯末尔本身就是一位严于律己的人。至于第二件事就比较简单了。在前几个小时里面,玛利亚接收到了一封来自察里津的电报。破译后,她知道了一件事情。人民公社一直都有一位秘密发展的核心成员。但这位成员并没有正式加入到他们党里面。人民公社曾尝试过对这位成员提出入党请求,可惜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半句回应。按理说,这样的不稳定因素,不应该继续联络下去,因为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他们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长了个什么样。如果他们的高层秘密被对方所获知,很有可能导致整个人民公社陷入灭亡危险当中。但是,在经过多次会议之后,人民公社决定相信这个不明身份的线人,并进行了最为小心谨慎的秘密发展。能够与他负责联系的,只有人民公社的两位核心人物,索菲雅和现在的人民公社主席赛义德·阿贝德。她想确认下,凯末尔究竟是敌,亦或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