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演算已经结束了,但真纳的演算才刚刚开始。他从玛利亚的演算基础上,套入了自己的理解。由于玛利亚不是巴基斯坦人,她在演算中,并没有把‘宗教’给纳入最重要的核心点上,所以,在推算过程中不免会有所差错。可即使有差错,其结果也是八九不离十。特别是‘无法团结’这这件事上,真纳无论如何都反驳不了。因为,这就是事实。世界上的三大宗教里面,伊斯兰和基督教是互动得最多的两个宗教,可是基督教往往能得到统一,而穆斯林不行。基督教确实也存在着很多分歧,最典型的莫过于东正教与天主教之间的对立,经常会出现‘天主教与东正教互相骂对方是异端’这件事。可即使如此,两个派系却不会在同一个国家内出现,而是一个国家一个派系。例如意大利的天主教,苏联的东正教。但印度地区就不一样了。一个伊斯兰教就直接容纳了逊尼派和什叶派,那是死敌一般的关系,却被强行纳入到一个地区。如此一来,和平就无从谈起,更不用说团结了。玛利亚是站在民族种族角度上,真纳则是站在宗教的内部派系上,双方都有各自的观点,而这个观点都走向了一个相同的结局。灭亡。当真纳推演出一个结局时,他的眼神带着绝望,双手捂着额头,十指插入头发当中。该怎么做?他不知道。如何结局,他更没有头绪。一直以来,他致力于穆斯林的大团结,可就现在的推演来看,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却在抬起眼眸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玛利亚主席……”沙哑的声音,仿佛是灌入了铅一样沉重:“巴基斯坦,该怎么做?”他是真的累了。从他加入到穆斯林联盟到现在,已经是四十多年,可这四十多年时间,却一点作用都没有。组织内的成员,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非整个穆斯林。他为了‘穆斯林大团结’而做出的四十年努力,没有任何成果。这一切,都让他心灰意冷。而这一次,他决定寻求其他帮助。“我已经老了,我怕是等不到更遥远的未来,所以……我向您寻求帮助,玛利亚主席。”“巴基斯坦,该怎么做。”看着眼前这个已经66岁的瘦弱领袖,玛利亚心中生起了怜悯之情。或许,这就是大多数理想主义者的悲惨命运吧。叹了一口,玛利亚重新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伏特加,而又缓缓说道。“对于未来,我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世俗化,一个是土地改革。”“我理解伊斯兰在你们心目中的地位,但如果一个国家无法摆脱宗教所带来的束缚,这个国家将毫无前途,无法前进,无法进步。”“就像是伊朗一样,他们已经开始走向世俗化,步伐很慢,但已经起步了,很多政策都是围绕着伊朗人民而设立,并不是为了维护宗教地位而部署。”“当宗教走向世俗化,人民将摆脱历史的枷锁,可以走向发展,当人民富裕之后,承载着人民的小舟‘国家’也将会一点点地壮大。”“而第二步,便是土地改革。”“国家离不开人民,人民也离不开国家。”“如若要解放巴基斯坦的生产力,将土地合理地归还给人民,才是最好的选择。”“提升国家的整体农业产出,就能有足够的盈余去投资国家的工业发展。”“前提是,你这个土地改革得深刻,得彻底。”“如果还保留着地主,那么这个土地改革,将毫无作用。”“为什么?”66岁的真纳如同一名学生似的,向玛利亚请教道。“因为地主会严重影响土地的平均产出。”“从经济学角度去分析,影响土地平均产出的最大因素,就是产权。”“要想提高农业产出,那就必须对农地进行投资,比如修建灌溉系统,提高土地肥沃力,购买更好的拖拉机等设备,然而这都不是农民可以负担得起,只有大地主可以。”“但是,阶级的剥削性质,让大地主犯不着去干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情,他们只需要提高地租,向农民放高利贷,就可以占有大部分利益。”真纳认真地听着,他甚至借了纸和笔,开始记着玛利亚所说的话。“还是经济学原理,一旦某种商品价格上涨,那么对这种商品的需求就会减少,供给会增加。”“但土地不一样,价格上涨不能让供需恢复平衡。”“所以,当对土地的需求越来越大而新增供给为零的时候,地主阶级就有了很大的议价权,可以不断提高地租和拉高高利贷,将农民给压榨到极致。”“如此一来,农民便不会再有动力去提高土地产出,因为他们提高一点就会被地主给收走一点。”“当土地被死死地锁在最低生产线时,那么,国家政府又哪里会有资金去投入到工业发展呢?”“所以,土地改革也同样需要得到执行。”说完,玛利亚又将那伏特加给干了。至于土改之后要如何提高农民积极性,提高土地平均产出,这就需要后续去一步步探索了。毕竟,国情不同,地理气候不一样,很多事情都不能照搬套入去执行。这些话玛利亚都没有说,她不是巴基斯坦的保姆,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足了。真纳也同样在思考,该是发冷的缘故,他将玛利亚递给自己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穆斯林是不能喝酒的,但他还是喝了。那火辣的酒精味道让血液往上翻滚,脸颊充血染红,但也确实让他脑子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一边根据自己记忆记录着玛利亚刚才的话语,一边对这些话语进行理解。例如土地改革,又例如农民的积极性与地主的剥削性。这些问题,他都未曾去进行思考。不是不愿意去思考,而是他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所带来的危害和严重性。他只是认为,组织内的地主们太过于考虑自己的利益,却没想到,他们所做的行为,严重压制农民发展,压制土地产出。当玛利亚提出这些内容时,他不禁回想起来自己在英国留学时的事情。在那里,英国人都是让他们去攻读法律,而是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农业学等内容。这不由得让真纳怀疑起来,这是英国人故意的。故意把印度的知识分子都培养成他们的打工人。真纳的猜想很快就停止了,因为在这猜想之前,他从玛利亚的理论中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些事情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地主阶级。而现在,穆斯林联盟里面,绝大部分高层都是地主或者资本家。如果真的要实行彻底的土地改革,真纳首先要做的,就是与现在的穆斯林联盟分割,又说者说……夺权。嘶——呼!巨大的压迫感,仅一瞬间就让真纳感到了窒息。他抬起双眸,怔怔地看向玛利亚,艰难地问出一个问题。“玛利亚主席,你……是想让我成为穆斯林的罪人啊。”“罪人?”玛利亚眼眉轻挑,以一种冷峻到极致的神态,回答了他的担忧。“不,真纳先生,当你迈出这一步之后,你不会是罪人,而是一名巴基斯坦的开拓者。”“如果国家真的需要你来当这么一个罪人,那么,你愿意为了国家的未来而踏上罪人之路,亦或是……甘愿就此放弃,任由巴基斯坦继续堕落?”重新为他倒满杯中酒,穆斯林不喝酒,但玛利亚反其道而行之。“现在,我给你展现出道路了,走还是不走,由你来选择。”真纳没有立即回话,他只是盯着桌案上的这杯酒。穆斯林是禁酒的,因为《古兰经》将其定义为秽行,是恶魔的行为。而玛利亚所给他铺垫的道路,正是背叛《古兰经》。那是一条恶魔的道路。真纳看着这杯酒,脑海中回想起这四十多年的时光,他做了很多,可他几乎都无法完成。现在,是继续走这四十多年的老路,亦或是跟着他们,走另外一条路?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纳向前伸出了手,再一次握住这冰凉的杯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烈酒落喉,待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时,真纳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他没有说话,但他的举动,已经向玛利亚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干下去,毁灭一切。没有枷锁了,真纳彻底放开手脚。他不是那种愚忠到极致的信教徒,他的宗教信仰确实是伊斯兰教,但他更注重国家利益,更注重团结性。思想上的开放,让真纳愿意放手一搏。他已经66岁了,在这个时代中,66岁是很大年纪,都快踏入坟墓了。人之将死,那就不用再顾虑那么多。他愿意听取这位从远处而来的苏联主席,即使双方见面次数不到五次,但已经足够了。因为,她所带来的,是彻底的变数。这份答复得到了玛利亚认可,但要怎么做,又要如何夺权,则成为了一个难题。毕竟,现在的穆斯林联盟是有三个派系,亲英派,亲国大党派,和亲真纳派。三个派系互相制衡,使得穆斯林联盟的权力架构异常稳固,谁都无法独揽大权,从而做出改变。这是稳定的,同时也是固化的。如果要进行夺权,其余两个派系就会联手攻击,谁都占不了便宜。但这一次是一个例外。玛利亚让真纳跟自己的亲信都做好心理准备,并且要去他们全部都要低调。穆斯林联盟有士兵吗?有的,他们会为了自保,从而组建属于自己的部队。三个派系中,真纳的部队是最多,可一旦面对其余两个派系的联手,真纳的部队就没有任何优势。但这不要紧,因为格里芬公司的五万兵力,早就等候多时了。鲍斯前来拉合尔之前,其实还去了另外一个隐蔽地方,那是那五万人的隐藏之地。要隐藏五万人并不容易,但是,在这个通讯十分落后的时代中,隐藏五万人却非难事。唯一需要解决的后勤问题,也在屯田的基础上得到了解决,毕竟这五万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交代了这些事之后,玛利亚要求真纳先回去,等候接下来的行动通知。真纳不理解:“难道这样就行了嘛?”玛利亚摇着头:“当然不是,但我无法完全信任你派系的人,所以这件事我不能透露太多。”真纳明白了,转身离开。当他走出贵宾间时,外面的大雨已经完全停息,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清新空气。深吸一口气,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舒爽。他踏出第一步,踩在水滩上,他的倒影在碎在了水中。真纳离开了,玛利亚也没有再离开贵宾间,这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一样。然而,真纳的到访消息,却被那两个派系的人所知晓。很快,拉合尔的上空,被一股紧张的气氛给完全笼罩。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深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位负责为玛利亚当任情报工作的警卫员,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待他重新出现时,已经来到了真纳面前,并且将玛利亚的一份信,递交上去。“主席说,你需要大病一场。”真纳愣了一下,接过这份信。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略有所思地向这位警卫员说道。“我的人已经打点好了,但我缺少一个足够正规的理由。”真纳的理由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大义’,就像是三国时期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东西。要不然,即使他真正控制了穆斯林联盟,他也无法服众。对此,警卫员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真纳先生,您所担忧的,玛利亚主席都考虑到了,请你看信吧。”真纳看了对方一眼,带着迷惑翻开手上的封信。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内容。“以‘不顾联盟利益,危害苏联外交使团’的名义,于两天后。”“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