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特公墓是伦敦最大的公墓之一,占地约15万平方米。而在公墓东园之处,正伫立着一座花岗岩纪念碑,碑顶是由皇家雕刻学会主席劳伦斯·布莱德亲自雕刻而成的马克思铜质头像。这就是马克思的墓碑,而在墓碑四周,全都是挂着十字架的他人墓碑。在众多十字架的包围下,这座花岗岩纪念碑,显得格外巨大,格外的显著。在墓碑两侧,各有一个雕花青铜环,轻抚过纪念碑上的灰尘,纪念碑正面刻着几行大字,上面写着:“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则在下面,则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结束语:“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看着眼前这座纪念碑,玛利亚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清风吹过,吹散了墓碑下的枯叶,也吹开了四周的灰尘。像是从未死去一般,这座铜质头像,正注视着前方。夜色之下,玛利亚一言不发地站着,像是在沉思,又似乎在发呆。一旁的丘吉尔反而有些后背发凉,他总觉得这里很阴森,很不舒服。他来过这个公墓很多次,但都是公办的原因到来。而这片东园公墓,是丘吉尔第一次到来,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到来。看着玛利亚那沉默不语的样子,再看向四周围的墓碑,丘吉尔心里发怵。他可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他是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正因如此,他总觉得这里会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许是看穿丘吉尔那心慌的样子,玛利亚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马克思的头像,缓缓说道。“放心吧首相阁下,这世上没有鬼,除非心里有鬼。”怔怔的转过头,玛利亚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幽幽的。“当然,这里的亡魂如此看待你们,那就不好说了。”丘吉尔被这么一吓,原本的困意立马烟消云散。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政客了,丘吉尔很快就发现玛利亚在吓唬自己,心里气着,独自拿出一根雪茄,给自己狠狠地来上一口。一口雪茄,丘吉尔立马精神了。他看着玛利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阵恼火,但不可能发出来,只能是发泄性地抽着雪茄。抽了几口,丘吉尔又起了好胜心。一直以来,丘吉尔在跟同僚聊起意识形态的问题时,同僚们都会一脸懵圈。能够跟自己聊上几句的,多半是站在资这一边,而站在社这一边的左翼,例如工党那些人,压根就说不过自己。但玛利亚不同,他总能在玛利亚这里找到辩论时的感觉。看着玛利亚那四十五度角注视马克思铜质头像,丘吉尔又好奇了。“玛利亚,我记得你一直都看不起人性论?不认可我所提出的‘人性’观点?”听到丘吉尔的突然发问,玛利亚只是淡淡地转过头,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对方。“当然,你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人性’,那都不过是你们的臆想罢了。”“不不不,玛利亚啊,你太自信了。”丘吉尔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道。“人性起源于人的的思想,而思想是人的主观与客观的矛盾的统一,所以只有人才可能犯出严重错误。”“你既然否定我所提出的人性论,那么我就应当掰正你的思路。”“兽有兽性,他们的兽性源于他们在环境中的特性,而人的人性,则源于他们对四周事物思想时所展现出来的特性。”玛利亚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默默地等待着丘吉尔,等待他将自己的观点给陈述出来。“很多人都在探究,人跟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在我看来,其实就是属于人的个性化思想,如恶、如善、如贪婪、如暴躁。”“所以,人这种东西,既是最高等的动物,也是一种最高形态的动物。”“既然如此,人的思想就应当是唯一性,特殊性,非一般性。”玛利亚对此摇着头。在马克思的铜质头像之下,缓缓反驳道。“人与其他动物最基本的区别不是思想,而是社会性。”“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人是从事社会生产的动物,认识阶级斗争的动物。”“一句话说,人是社会的动物,而不是你所说的有没有思想。”“而你所说的思想,不过是动物都有的精神现象,高等动物有感情、有记忆、还有属于他们的理解能力,人类不过有高级精神现象、。”丘吉尔眉头一紧:“但你无法否认的是,人的思想是独一无二的,是唯一性的,人是极具主观能动性的动物,这必然是最高等的完备思想特性。”“我们人类可以通过思考,把握住各个客观事物和各个事物之间的联系。”“可以通过思想,从而使自己的行动具有意识形态,具有计划和规律。”“所以,人是万物之灵,人是理性的动物。”玛利亚摇着头:“最高等?温斯顿啊,我首先要反驳的是你这个唯心观点。”“人的思想是历史性地发展着,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善,更不可能永远的完善,人是会进化的,从来都不会有所谓的‘最高等’一说。”“人是物质发展的一个高级形态,绝不可能是最终形态。”“而人只有一种基本特性,那就是社会性,而不应该将其分为动物性和社会性。”丘吉尔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哼,那善恶呢?玛利亚,你别说你没有自己的善恶观。”他绝不会赞同玛利亚的思想观念,就像是玛利亚不会赞同他的一样。丘吉尔站在了一处挂有十字架的墓碑边上,对玛利亚反驳道。“人类的人性中存在着善恶观念,无非就是是非之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我们今天可以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动容,但绝不会因为一只虫子的死而有恻隐之心。”“如此复杂的善恶观念,不正体现出,人的自然性吗?”在马克思纪念碑面前,玛利亚摇着头,又说道。“所谓的是非善恶,不过是历史地发生和发展。”“你将人性分为自然性和社会性这两个侧面,妥妥的唯心论。”“所谓的道德是人们经济生活与其他社会生活的要求的反映,不同阶级有不同的道德观,而这就是我们的善恶论。”丘吉尔依旧持有自己的不同观点,甚至还举出了柏拉图所说的‘世界本源是精神’,引出了‘先有概念,后有存在’的说法。然后,从原来最基本的‘人性论’探讨,转变到唯心和唯物之间的探讨。丘吉尔所持观点是唯心,而玛利亚所持观点则是唯物。当丘吉尔把柏拉图的‘本源是精神’时,他便引出了现在的一个宇宙理论。那就是,先有宇宙规律,宇宙实体才能存在。但玛利亚还是反驳了他的观点,宇宙有了实体,才逐渐演变出规律。短短的一个转折,双方就探讨起了各自的哲学观念。只不过,丘吉尔在这方面有着独特的经验。他曾经跟很多哲学家进行了辩论,所以他在面对玛利亚的唯物论时,提出了一个十分独特的方向。物质是什么?那是客观存在的,而什么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存在。那么什么是意识?一种物质现象。那么什么是物质?是客观存在的。这一下,直接出现了循环。而这一循环,不就是通过意识去定义物质了?于是乎,丘吉尔在这个方向上进行了一个总结。“人类对客观世界的了解,必须通过意识。”然后,丘吉尔又提出一个哲学概念,即‘本体论’。本体论可知吗?当然可知,世界本源是物质,物质决定意识。但丘吉尔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么,何以决定物质?”“物质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么物质是从‘无’突破到‘有’”。丘吉尔又在这个基础上说道。“如果物质并不是‘无’,而是始终都是‘有’呢?宇宙真的是无限呢?又或者这个宇宙之外还有宇宙呢?”“我再退一万步,如果把物质看成始终的‘有’,那不就是朴素唯物主义理论了?把世界本源看成不变的物质,最后必定要有一个可以推动世界本源的‘超物质’存在,那这不也是回归到我们唯心观吗?”“我再换一个角度,从物理学去看,分子里面有原子,原子里面有电子,电子里面呢?如果还有更小的物质,那又是什么?”“更小的物质里面还是物质,那么最后是否存在着一个最小的基本物质?那是否就是世界本源?”“如此一来,这里面是否有物质?是‘无’的还是‘有’?”“如果不存在‘最小物质’,那不就是说,世界是从‘无’跳跃到‘有’?这不就是凭空出现吗?”“如此一来,那不就是有一个造物主,最终回归到我们唯心主义?”听着丘吉尔的理论,玛利亚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他现在所说的,不就是一个二元论吗?典型的把物质和意识彼此孤立,形而上学的死路。而且丘吉尔很自信,因为他是利用唯物来反对唯物。但玛利亚并不介意他这样的做法,因为他所举出的唯物,是朴素唯物主义理论。她甚至在想,如果再给丘吉尔一点时间去准备,恐怕他还会把机械唯物主义给扯出来。当然,玛利亚所需要表达的唯物主义理论,既不是朴素唯物主义,也不是机械唯物主义,而是马克思唯物主义理论。为马克思唯物主义理论的最大特点,同时也是最伟大的一点,便是将唯物主义回归于人。‘实践出真知,认识从实践中来,又可以反作用于实践。’简单来说就是,唯有人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看着丘吉尔那满是自信的笑容,玛利亚将发丝撩到耳背,带着一丝轻淡的笑容,说道。“温斯顿啊,你知道费尔巴哈理论吗?”丘吉尔眼眉一挑:“当然知道,一位德意志哲学家。”“是的,而他所提出的唯物主义理论,跟你刚才所举出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有一定的相似度。”“在这里,请允许我使用马克思导师的语录。”“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对对象、现实、感性,只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当做实践去理解。”丘吉尔一时间没理解这句话,他的眼眉紧皱不开,原本叼在嘴上的雪茄,只是默默的升起青烟。“玛利亚,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玛利亚摇着头。“温斯顿,这个不是理论文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的思维的真理性。”“也就是时候,哲学本身绝对不能脱离人体本身,如果脱离人本身去空谈哲学,去讨论意识和物质谁才是世界本源,那么,这就是形而上学的唯物论。”“当然,如果你们一定要脱离人本身去进行哲学思辨,那就不应当把一个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东西奉为真理。”“世界是什么?如果从科学上解释,那是有很多种,可能是二维数据,可能是有限无边,也可能就是一个甜甜圈。”“但如果要从哲学上去辩论‘世界是什么’,那就应当从人本体出发。”“如果你要问,世界本源是什么,那我会以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方式回答你,‘不可知,唯有实践才能检验出什么才是世界本源’。”“跳出二元对立的思维,即,我是无神论者,因为科学无法通过实践证明上帝的存在,我是一个搁置主义者,因为目前科学无法证明世界本源。”“但如果在哪一天,科学能够通过实践,证实世界本源,探究出宇宙起源,那么我就会站在经过实践而出结论的一方。”丘吉尔咬着自己的雪茄,他从玛利亚的这番理论听到了一个道理。就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理论并不是唯一,旧唯物主义可以被新唯物主义所推翻,因为新唯物主义所认定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抬头看去,昂首看向前方的马克思铜制头像,丘吉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