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察里津是龙潭虎穴,此话话并非毫无道理。俄国每一座城市,都是归属于沙皇。可是,其内部水分的深度,就不是沙皇所能管辖得了。察里津就是这么一座城市。拥有颇为完整的工业生产链,又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这样的情况,其内部水深程度,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整理得了。玛利亚曾为此而做过一些功课。可是,反馈回来的情报只表示出一种情况。混乱,极其的混乱。工人之间组成了无数个大小黑帮,互相斗殴,甚至还发生过枪击事件。对于黑帮的出现,城市内的警察并不会过多干涉。毕竟,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就算你犯了死刑,他们也可以给你找一个替死鬼。然后是地主问题。察里津虽然是一座工业城市,但外围已然拥有着一定规模的农场。在斯托雷平进行改革之后,传统的地主阶级受到严重影响,其力量逐步下降。反观资本富农,挣得盆满钵满。再城内还有一个名叫艾佛尔的老贵族,定会成阻力之一。如今,察里津市长已然还在。尼古拉二世所下达的撤职指令,丝毫没影响到城市内的‘秩序’。很显然,指令并没有传达,又或者说已经被压了下来。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正在为土地改革而头痛的尼古拉二世,或许就想过去处理这些麻烦事。这也就是说,丢给自己的,是一个烂摊子。可就算是烂摊子,她也得摆正它。现在的自己手上缺少的是抢杠子,手上无权的大公,就算到了察里津,也不可能掌握得了实权。唯有以强硬的姿态出现,她才有机会,重新掌控主动权。自从玛利亚坚持要创立совет武装工人之后,其内部力量逐渐扩大。为了维持一支部队的开始,自然的,也要进行一些非常规的‘生计’。抢劫就是最好的选择。当然,玛利亚严令禁止工人武装进行无差别攻击。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哪些又是潜在的敌人与盟友。这些东西,他们都要分清楚,要不然一旦开枪,就会造成连锁反应。工人和农民自然是不可侵犯且有必要保护的对象。中产者,两不相干足够了。他们所需要针对的对象,只有资本企业和政府部门。沙俄的警察战力很弱,给他们佩戴的武器,只有一把手枪和一条警棍。火力弱尚且不说,他们的战斗意志同样弱得可怜。曾经出现过一次伏击战,武装工人仅仅是朝着天空开了几枪,这些警察就直接丢下枪械,落荒而逃。最后,通过一名渗透进去的同志了解到,这些警察之所以如此,其最大原因有二。第一,他们不愿意为了这些微薄的薪水,跟拥有更猛火力的武装工人发生冲突。第二,совет公社经常性帮助一些生活困难的工人或者农民,在底层人民心中,他们声望极高。这些警察的家人不是工人就是农民,与一些帮助过自己家庭的人战斗,这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从一开始,совет公社就稳固了当地的民心。如此一来,玛利亚便可借此机会,向这片地区的干部借点人。当然,这里的совет公社负责人可不是干部,而是与自己一样的身份。约瑟夫主席。совет是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暗号和路线。这一点,身为主席之一的玛利亚,自然知道。为了隐蔽性,大本营都是设立在山林里面,一旦遭到围攻,山林就可以成为他们的天然掩体。而且山林可以解决食物问题,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的优先选择地址。看了一眼前方的茂密丛林,玛利亚朝着身后的二人挥一挥手,便轻踢马腹,朝着前面而去。身后,布琼尼脸上略带一些纠结,与之相反的捷尔任斯基,则驱马前行。“同志。”突然,布琼尼在身后叫了一声。尽管他与捷尔任斯基都是前来协助玛利亚行动,但就相处时间来说,并不是很长。他不了解捷尔任斯基,但同样的,一直压在自己心中的那股震惊,直到现在都还不能平复。“学长啊,我跟你说噢,其实我就是совет公社的卡尔主席。”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玛利亚就如此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深色的军装,勒紧的皮带,还有那把别在腰间的银色的纳甘手枪。银月之下,英姿飒爽。可是,却说出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个时候的布琼尼还笑了一声。毕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和相处,二人已经是非常友好的战友。战友之间的打诨,可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他就更加打诨过自己,如果在未来,他绝对会成为一名元帅。然而玛利亚的打诨玩笑,却比自己的还要夸张。当然啦,布琼尼依旧没有相信。他只是挥了挥手,打笑道。“如果你真的是主席,那就是元帅了。”“喔?这样吗。”玛利亚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如果想成为元帅,那么,你想成为怎么样的元帅?”这样的问题他从未想过。因为,他只想成为元帅,可成为怎么样的元帅,则是连想都没有想。那个时候,他随口一说。“骑兵元帅。”然后,便是玛利亚的欢快笑声。本以为,这真的是玩笑。可上天却给他开了两个天大的笑话。首先,玛利亚的身份不是布鲁西洛夫将军的孙女,而是沙皇第三公主玛利亚。然后,身为公主的她,居然还是一名совет公社成员。不单是成员那么简单,她居然还是创立者之一。布琼尼认为,这个世界疯了。又或者说,是自己疯了?这份惊讶,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玛利亚的背影。不久前,自己还只是一名士兵。他最大且最幸运的,是在日俄战争中活了下来,然后被布鲁西洛夫欣赏。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毕业之后,成为将军身边的士兵,然后在一场超级大战中战死沙场。却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这感觉怎么说呢?对了!就像是你身上只有些许钱,但又饿得不行。你去到一家餐馆,用这些许钱点了一块黑面包。可是,这家餐馆的主人却给你带来了一份香喷喷的黑椒牛扒,对待你的态度,就如同对待一名尊贵的客人一般。他不收你钱,反而还给你钱,并且请你吃饭,喝酒。很不真实,就像是梦幻一般。可是,却又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如今摆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对这一切的发生都充满了不真实和迷惑感,他甚至怀疑,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后,眼前的这一切都会不会就此消失。看着玛利亚逐渐进入丛林的背影,他连忙叫住捷尔任斯基,向他问道。“同志,请问下,您是如何认识玛……卡尔主席的?”从见面认识再到现在,二人之间的交谈,不到五句。而这一问,刚好就是第五句。他很好奇,玛利亚一个俄国公主,怎么就变成了совет公社主席了。这可是一个超级无敌巨大的惊骇世俗新闻。一旦被其他人给知道,玛利亚将会面临无法以语言描述的结局。而这一消息,她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这是一种信任,亦或是一种试探?相信一个人并不容易,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就更不可思议。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布琼尼也不例外。他就曾经给自己的长官水壶里尿了一泡,那长官还喝得津津有味。这样的秘密他可不敢跟任何人说。可是,自己这个秘密无关痛痒,就算被其他人知道,顶多就是笑几声罢了。然而,玛利亚的秘密却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识。马克思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身为社会主义坚定拥护者的他,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个阶级也太夸张了吧。也正因如此,年仅二十七岁的布琼尼直到现在,也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很想直到,玛利亚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的相信自己。但他又不敢开口。思来思去,他决定问问身边这位同志。见他双目尖锐,如一把锐剑,便已发现这人并不简单,或许还杀过人。与这样的狠人打交道,布琼尼得注意几分。只不过,出乎预料的是,捷尔任斯基的态度十分友好。他稍稍减缓了马的行速,与布琼尼刚好持平。看着他,尔后像一个老者一样,温和的笑道。“我与卡尔主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布琼尼微微一愣,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流放之地’‘被人类遗忘的冰川’‘只适合死神的绝望世界’。民间流传着各种称呼,但无一例外,都指向一个共同点。绝望。俄国有两套极为严酷的极刑,一个是绞刑一个是流放。有些人以为,流放会比绞刑更加幸运,因为流放有一定几率活下来。可是,只有尝试过的人才能理解,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只不过,现在的被流放者,多半是犯了叛国罪。如何定义叛国罪?很简单,只要你参加了工人罢工运动,那么就可以定你为叛国罪。看着这位瘦弱的同志,布琼尼已经明白,对方是一名经历过工人运动的革命者。但凡是革命者,都应受到相应的尊重。微微低下自己的头颅,布琼尼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向他示好。捷尔任斯基回应点头礼。尔后,目光落在玛利亚身后。轻盈的风,吹散的地上的露珠。芬芳的草香,让他的大脑一片神怡。“她……”语气,缓和了几分。“她救了我。”“在绝望中,伸出了援手。”“同志,你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吗?”坚韧的目光,透露出一丝不一样的色彩。在绝望中伸出援手,雪中送炭的感激之情,他也受过。那是布鲁西洛夫将军的欣赏与帮助,让他这个贫农孩子得以上学。“而且,她现实。”现实?这个词,让布琼尼产生了疑惑。何为‘现实?’字面上的意思他能理解,可是他觉得,这个词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同志,可否解释下呢?”“当然。”他露出一抹微笑。那双尖锐的目光,在玛利亚身上柔和了几分。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恐怕,自己的女儿已经认定她的父亲已经离世了吧。一声轻叹,融入温柔的暖风中。他微微摇头,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随后,回忆起第一次与玛利亚见面时的场景。西伯利亚的寒风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衣服,折磨着他们的神经。而这个女孩,迎着冷冽的寒风,站在列车头上,头发都被吹得散开。那脸蛋,早已冻得发红。她对着所有人大声地做出演讲。没有慷慨的言辞,也没有华丽的词汇。有的,仅仅是那最为现实,最让人为之追求的希望。“工人们,跟我回去,喝热汤,吃面包!”娇嫩的声音,迎着大风,吹入每一个人耳中。这一刻,哪有什么功成名就。他们只想喝上那温暖的热汤而已。而她也确实是做到了,不单做到,她还尽可能地帮助其他人。在交谈中,他曾如此问过。“未来,我们要怎么做。”玛利亚的回答很简单,很直接。“让每个工人农民都能丰衣足食,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玩乐,让国家安康强大。”“为走向共产,燃烧到最后。”他无法想象玛利亚口中所描绘的世界。可是,他却如此的渴望。共产……何等沉重的一个词,他却愿意为此而奋斗终生。所以,何为‘现实’?他看向渐行渐远的玛利亚,尔后回过头,对布琼尼笑道。“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穿得暖,都能读书,都能玩乐,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