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绣乐坊”三个娟秀的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是全济南最大的青楼。此刻,正是绣乐坊最热闹的时候,人群衣着华贵,在楼里川流不息,莺声燕语,脂粉成行,美酒丝竹,纸醉金迷。富贾贵胄,文人才子,江湖侠客,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里一掷千金,只为了那赫赫有名的四大头牌——今朝,往昔,弥竹与月影。她们各有各的美,今朝美若秋荷,擅诗词歌赋,工笔琵琶,她的诗配上她的画,简直是千金难求。往昔清冷,俏颜流玉,如月下玉桂,极擅长古筝,称得上一曲动四方。弥竹擅舞,相貌也是极尽妍态,翩翩起舞时犹如百花盛开般春光熠熠。月影是最奇妙的,没人见过她的模样,只知道成名已久。而且她每月只接待一个客人,凡是被她接待过的客人,无一不用最华丽的词汇,去称赞这个美人,说她是人间绝色,无一人能比得上。这就引得更多人好奇了,到底是一个怎样美丽多情的姑娘,才会这么神秘又让人念念不忘。或许那应该是比兰花清雅,比梅花高洁,比牡丹雍容,比桃李艳丽的姑娘。可就在不久前,这样一位姑娘被人杀了,血流了一地,整个屋子都沾满了血腥气。月影出事后,绣乐坊就关门歇息了一天,可谁知就如常开启,照样迎来送往,言笑晏晏,仿佛之前的事不曾发生一样。苏叶三人站在绣乐坊大门口,马上就有姑娘摇曳着柔弱的身姿走过来,言语轻柔婉转犹如夜莺吟唱,“三位爷里面请,今晚有往昔姑娘的表演,可千万不要错过了。”“哦?往昔姑娘要表演,那我们可有耳福了,不知道如何才能欣赏她的表演,进去就能看吗?”陆小凤大咧咧道,顺手接过缠上来的柔弱躯体。这姑娘也极为有眼力见儿,看花满楼温润如玉,苏叶少年俊秀,且两人都是看好戏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来有其他目的,不是来找姑娘的。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们进来了,就得花钱。花钱了,她嫣儿就能拿到银子,于是温声软语道,“那自然不可能,绣乐坊每天招待这么多客人,能听往昔姑娘一曲的,也只有寥寥几个贵客而已。”“那你看我们是不是贵客呢?”陆小凤立马会意,掏出好几张银票。苏叶瞄了一眼,哇塞,一千两一张的,起码四五张。有钱!真tm有钱,果然不愧是挥金如土的江湖啊。那姑娘一见,双眼都亮了,原本就妩媚多情的眸子,更是水光潋滟,“那可不,还有比三位爷更尊贵的客人吗?我嫣儿可不答应。”说着她就把银票放进了自己怀里,然后笑语嫣然的迎着几人往大堂左侧的门走。穿过院子,走进回廊,又拐了好几道弯,来到一个精巧的小花园。此时花园里挂满了一盏盏精巧的灯笼,百花丛中零零散散摆放着几张案桌,花园中央是一个小巧的八角亭。亭子被三色透明轻纱遮住了,微风吹过,只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个人影。“三位爷,这里是最好的观看席了,本来早就被订出去了,这不巧了嘛,约定的王公子今晚有事来不了了,嫣儿我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不然妈妈宁肯钻空子,您看?”她搓搓手指,暗示要加钱。陆小凤一看就懂,又掏出了两张银票,“要最好的酒菜。”“这是当然,”嫣儿喜笑颜开,抢过银票就跑,没多久,果然带来了一排排侍女,给他们上了异常丰盛的酒菜,还有果子茶水。酒是千金难买的好酒,茶也是顶级绿茶,还有一个专门泡茶的侍女在旁边候着。而这些当然不包含在之前的打赏里,而是要等结束后,另外付银子。不愧是全济南都出名的温柔乡,就是费钱。不过这次,陆小凤请客,那苏叶就不客气了,让一旁候着的侍女,给自己倒酒夹菜,吃的不亦乐乎。陆小凤半躺在椅子上,见她这么自在,不由摇摇头,“你看看你,比七童还享受,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倒酒的侍女一惊,差点把酒水洒出来。她定睛去看自己服侍的小公子,只见她姿态闲适慵懒,动作随意洒脱,虽然生了一副极尽出众的好样貌,可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像女人啊。最关键的是,她特别的君子,旁边那位拿扇子的公子也是个正人君子。可那位对待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虽温和却也疏离,说不上高傲,只是不需要他们服侍而已。这位公子呢,特别坦然的享受着她们的服侍,却也会礼貌的道谢,以及适当的提醒她们小心烫之类的。这是她们这些青楼女子,从来没感受过的体贴。而且他的眼中,没有轻视,没有把她们当做玩物,就好像她们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工作,而她出钱享受服务,就这么简单。没有高低贵贱,也没有轻视看不起。梅花握着酒壶的手一颤,心里满是不敢置信,这居然是一位姑娘。她哪里像姑娘了?苏叶微微抬眸,和她对视,然后灿烂一笑,“怎么了吗?是有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可以找个地方坐下休息,我不会告你的状哦。”梅花也忍不住笑,“小,公子心善,梅花无事。我看公子年纪尚小,不易饮酒,不如换成清茶?”“哦?”苏叶微微挑眉,“我在外面也喝过酒啊,难道这绣乐坊的酒有什么讲究不成?”“倒也没什么,只是酿酒的时候,会加入鹿血等滋补的药材。”梅花微微一笑。“懂了,”苏叶意味深长的看向陆小凤,他刚刚已经喝了好几杯了。陆小凤顿了顿,若无其事的道,“那你们乐坊可真舍得,这玩意儿可不便宜。”“爷儿您可是贵客,当然要上最好的,”陆小凤身边伺候的侍女娇笑道。“不错不错,伺候好了,爷儿们重重有赏。”陆小凤哈哈大笑,那点子鹿血对他没任何影响,即便有,左不过是找一个美丽的姑娘,谈一晚上风月的事。何况这绣乐坊不缺姑娘,尤其是美丽的姑娘。不过,他眼珠子一转,打趣的看向花满楼,“七童可是滴酒没沾,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啧啧啧,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七童也是风月场所的熟人啊。”花满楼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苏叶,见她毫不在意,心下一松的同时,也微微有点不悦,淡淡的道,“只是鼻子灵敏而已。”不错,在一堆脂粉气味中,花满楼依然闻到了那一丝淡到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再看那酒的颜色,清凉中带着一丝丝红线,就已经猜到是什么了,所以他除了喝茶,什么都没动。其实苏叶也闻到了,她的身体素质已经到了这个世界的顶尖水平,花满楼能闻到听到的,她基本也可以。只不过身体素质达标了,不代表她就有花满楼那么厉害了。花满楼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对每一种气味,每一种东西发出的声音都了若指掌。他甚至还能根据回声,准确的判断东西所处的位置。这么说吧,在一个房间里,只要发出一声,然后他能根据回声,大致描绘出这个房间的格局,桌子在哪,桌上都有什么等等。就是这么神奇!可苏叶不行,首先她只是能听见,不明白听到的代表了什么。其次她能看见,也不会真的闭着眼去训练这些,对她来说,还不如打坐提高内力重要。所以她也闻到了酒里淡淡的血腥味,只是不知道有鹿血酒这个东西,所以没想到这上面来。当初花满楼为她科普的时候,也不可能和她说这个。陆小凤哈哈大笑,打趣的看向花满楼和苏叶。他觉得有意思极了,七童这么温润的公子,也有急切解释的时候。而本该在意的苏叶,却满不在乎,甚至兴致勃勃的研究那鹿血酒。哈哈哈,果然他陆小凤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即便是最正经的花满楼,也是个凡尘人啊。苏叶懒得理他,看了几眼就放下了酒杯,招招手,示意梅花靠近一点,“你过来,我有个事向你打听一下。”梅花微微倾身,凑到苏叶面前,毫不意外她有其他目的。毕竟一个女人逛青楼,总归是有别的目的的。而她对苏叶有好感,也不介意帮点忙。“月影的事,你知道多少?”苏叶询问道。梅花想了想,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月影是我们这资历最长的花魁,两年前来到这,一来就说服了妈妈,让她一月只接待一个客人,而且客人还得是她自己挑选并且满意的。但她是真的厉害,凡是见过她的客人,都满意的不得已,大把大把的掏银子,妈妈可高兴了,只要有钱赚,就从来不管她。”“那你见过她吗?果真如此漂亮?”苏叶好奇询问道。谁知,梅花却摇摇头,“月影很神秘,从不离开月楼,而我们也不允许靠近月楼,唯有桃花可以进去侍奉。”“也就是说,除了妈妈和桃花,以及那些入幕之宾,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儿?”苏叶惊奇询问。“是的,而且那些客人描述的也不一样,似乎,似乎……”梅花结结巴巴,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说无妨,”苏叶道。“似乎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梅花道。这就有意思了,一个神秘至极的花魁,就连青楼里的人都没见过长什么样,而客人见了之后,描述完全不一样。难道还能换皮不成,每接待一个客人,就换一张美人皮?噗,这又不是聊斋,最大的可能就是易容了。那这又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保持神秘感,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那她死亡当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苏叶询问道。梅花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时天色将亮,绣乐坊也要关门了,客人要么离开了,要么已经休息了,我们这些侍女,打扫好了就可以回去睡觉了。当时,我就在月楼隔壁的夕楼打扫,听到一声尖叫,和其他人匆匆赶过去,就见到月楼门大开,月影躺在血泊里,而桃花站在门口,吓得瑟瑟发抖,那声尖叫也是她发出的。”“听说月影的脾气不好,经常砸东西,也惯爱欺辱桃花?”苏叶道。“您这么说是在怀疑桃花?不会的,桃花是我们中最胆小的人,被月影打骂了,都不敢反抗,只敢偷偷的哭。”梅花连忙解释道。“那桃花现在在哪?我们是否能见一见她?”苏叶询问道。“桃花之前被衙役差带走了,前几日才回来,听说是案子结了,和桃花无关,好像是一个叫神水宫的江湖组织做的。”梅花道。苏叶保持微笑,“这事已经传开了?”“是的,听说这个神水宫相当恶毒,杀了很多人,而且杀人时随心所欲,想杀就杀,月影也是倒霉,莫名其妙被他们盯上了。”梅花唏嘘,她们这些普通人,哪里敢和江湖人斗,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没看到背景强大的妈妈,知道此事后,都不再言语了,也不再提抓凶手的事。“既然回来了,那让我们见见桃花吧,”苏叶心念一动,“神水宫如此肆无忌惮,不能让她们就此逍遥法外,我们得找到证据,然后提供给六扇门。到时,说不定还能为月影姑娘讨个公道。”“好吧,”梅花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桃花就住在月楼,她长的漂亮,和今朝她们比,也不差什么,所以妈妈想把她培养成下一个月影。”说着她就离开了花园,去月楼请桃花了。恰好在此时,时辰到了,八角亭里传出一道弦声。随即清越绝伦的琴音响起,琴声淡雅怡人,檀香渺渺升起,晚风卷起轻纱,影影绰绰间,一个曼妙的身影跪坐于琴后。她的姿态认真,神情似喜似悲,就好像琴音一般,情绪起起伏伏,仿若在人世间历练,经过各种悲欢离合。最终这一切都将远去,琴声弹落了风尘,波动了心弦,也让在场的众人,怅然若失。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八角亭中的佳人早已远去。苏叶愣了一下,人是怎么消失的?她和陆小凤都看向花满楼,花满楼微微一笑,“轻功,亭子内部有机关,她跳下去了。”那这就更有意思了,绣乐坊的另一花魁,居然还是个武功高手。不是瞧不起花魁啊,而是即便这是武侠世界,也没人看得起青楼女子,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在这里被人轻视。花魁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也只是更出名而已,赚到的钱更多。一个轻功如此之高的人,想要赚钱,有的是方法,比如劫富济贫,当花魁是下下策。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这时,梅花走过来,“桃花愿意见你们,但她被妈妈关在月楼里学艺,不允许走动,只能请三位爷亲自过去了。”三人没有异议,跟着梅花去了月楼。这里更加安静,人烟稀少,灯笼都少了好些。桃花在跳舞,一遍又一遍,她的动作看似娴熟,可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出错,然后教导舞技的女教习就会出声提醒。她像个初学不久的人,被提醒了就急忙忙停下,然后从头开始练。桃花很聪明,被提醒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可这支舞之于她,依然有一定的难度,想要连贯跳下去,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苏叶眼神微微一眯,看着她踩在地上轻巧的脚尖好几秒,方才移开了视线。等到这一遍完整跳完,女教习方才示意她可以休息,“我明日再来。”桃花忙点头,送走了教习,然后邀请他们入座。苏叶见她累得直喘气,还要为他们倒茶,立刻笑着接过茶壶,“我们自己来,桃花姑娘不妨坐下,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桃花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讷讷道,“公子请问吧,我站着就可以了。”苏叶也不为难她,“我们是为月影的事而来,听闻当晚是你发现了她的尸体?”“是的,”桃花怯懦点头,“那晚月影心情很不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不少东西。我收拾了很久,这才弄好。之后她似乎是饿了,吩咐我去厨房拿点心,等我回来,就看到人倒在血泊里。”说着,她低低哭泣起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离开的,要是我没有离开……”“你也一样会被人杀死,”陆小凤安慰道,“桃花姑娘快别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桃花闻言,美目盈盈看了陆小凤一眼,随即用帕子擦擦眼睛,接着道,“之后官差就来了,还有仵作,他们说,小姐死了半柱香时间,而我去拿点心正好是半柱香,他们就怀疑是我杀了小姐,把我带走了。”“之后呢?”苏叶挑眉。“之后他们审问了我一次,就没再管我了,多亏了妈妈,帮我打点一番,让我不至于死在牢里。后来他们似乎是找到了凶手,就把我放出来了。我也无处可去,就跟着妈妈回到了绣乐坊。”桃花道。“那你跟着月影多久了,知道她和什么人有仇怨吗?”苏叶询问。桃花摇摇头,“小姐一来绣乐坊,就是我伺候的,她从不离开月楼,不可能和人有仇怨的,就连那些客人,对她都很满意。所以官差才怀疑我,认为我因为月影的欺负,才愤而杀人。”“月影死之前,接待的客人是哪位?”陆小凤道。“是一位刘姓书生,他作的一首好词,给小姐送了三首词,小姐喜欢得不得了,就把他定为了客人,还分文不收。两人相处了一月,月底刘书生满意的离开。此后小姐一直在歇息,没再接客人了。”桃花道。“那个书生是个怎么样的人?”苏叶突然道。桃花脸上闪过一抹温柔,“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也很爱小姐,甚至说要娶小姐,只是他家教甚严,不允许他娶一个青楼花魁。”之后,三人又问了一些问题,甚至还找到绣乐坊其他人询问,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等问的差不多了,苏叶提出搜查一下这座月楼,“这不就是月影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死亡现场,说不定遗留了某些证据,能证明凶手是谁。而且做过必定有痕迹,不可能完全掩藏,所以有必要再检查一遍。”“可是……那些官差不是搜查过了吗?”桃花迟疑的道。“那些官差可比不上破案如神的陆小凤,”苏叶轻笑,“啊,对了,还没有和你介绍这位陆大侠吧?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四条眉毛陆小凤,虽然没有神探之名,却有神探之实,很多六扇门都搞不定的案子,都会请他帮忙。所以那些官差找不到的线索,陆小凤可以找到,别人解开不了的案情,陆小凤可以破获。桃花姑娘不用担心,且在外面等一等。”说着不由分说,把人推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开始搜寻这座二层的阁楼。陆小凤和花满楼对视一眼,也分头去找,时不时弄出动静。半个时辰之后,三人碰头,苏叶兴奋的道,“找到了,你们看这个,这肯定是凶手遗留下来的。”她的声音很大,至少外面是能听见的,然而手上空无一物。陆小凤眯起眼,笑着道,“不错,这明显是男子的东西,所有凶手不可能是神水宫,而应该是一个男子。”“那怎么确定,这男子就是凶手呢,说不定是那位刘书生留下的。”花满楼配合道。“很简单,这上面有血渍,按照桃花的说法,刘书生早在月影死前半个月就离开了,那他留下的东西上怎么会有血渍呢。所以凶手一定是他!”苏叶肯定的道。“可凭这一物证,尚不能定他的罪,还需要人证,绣乐坊的人,没人见过他在月影死亡当晚,来过这里。”花满楼道。“这还不简单,我们设一妙计,想法让刘书生知道他留下了杀人的物证,到时他一定会过来销毁这东西,我们就可以人赃并获了。”陆小凤笑道。“不错不错,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苏叶道。“就现在吧,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找人通知他,我们拿到了物证的消息。”“那这物证?”“就留在这里,等待凶手上钩。”几人定好计,就推开门离开月楼,走前还叫上了桃花,说此地有大用,让她先跟着他们离开。桃花脸色微微苍白,听话的跟着走了,只最后转身看了月楼一眼,眼神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