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顿时没了声音。齐无赦这才稍稍点了点头,脚下却加重了力道。屋内高跟鞋女人的血仍然在顺着细长的竹管内侧往外流淌,流淌的速度越来越慢,只有断断续续的“滴答”声。没了惨叫声后,这样的声响变得格外明显。他听了会,果然没再听见刀疤的喊叫,满意道:“这样才安静。”他似乎很讨厌和别人触碰,动手完便洗了许久的手,此刻更是立刻退开,往房门边上一靠,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外头传来了人声争吵的动静。岑依依在那边犹豫道:“我、我出去看看……”“不用,”齐无赦随意道,“真有危险,他们有那个闲心吵架?”外头的声响听上去不像是水鬼来了,反而像是什么人为的麻烦。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岑依依本就担心自己什么都看不穿反而容易拖燕星辰的后腿,眼下齐无赦这么一说,她便打消了念头。她想,她还是不够厉害。像刚刚,齐无赦能保护好燕星辰,她却不可以。她还没有燕星辰聪明,有时候不仅帮不上忙,也许还是个累赘。方才的紧张和害怕渐渐散去之后,她看向齐无赦的目光逐渐充满了羡慕。虽然看不到但是感受到小姑娘热切视线的齐无赦:“?”一旁,刀疤见齐无赦不再管他,赶紧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治疗道具,一边使用,一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时不时偷偷看向齐无赦。燕星辰让他忌惮、害怕,可齐无赦却让他恐惧。他甚至在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也没见齐无赦用过技能,可刚才齐无赦对他出手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比其他新人数据都高的老玩家,却在齐无赦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因为他完全看不透齐无赦。刀疤这才惊觉,齐无赦虽然从进入副本以后,在大家眼里的存在感很高,但到如今,所有人对这个瞎子的了解,就只有他的名字。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也有拿到副本最大奖励的野心呢?在樊笼世界里待得越久,越能明白,副本中玩家们的对手不仅仅只有那些npc。隐藏得最深的对手,往往是身边的玩家们。刀疤眼看自己的伤口开始愈合,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他试探地对齐无赦说:“你是不是和燕星辰商量了合作?其实刚才燕星辰为了让我告诉他那些信息,和我说他并没有把你当同伴,我要是死了你也会被规则抹杀,他可以分到更多的奖励……”他试图离间的那个人却耸了耸肩,面带笑意地说:“我听到了。”刀疤一愣。齐无赦叹了口气:“他没有说错啊,我们本来就无亲无故,素不相识。他如果真能把我算计了,那我可真没本事,死了嘛,也活该……”他说着,缓步走上前,弯腰捡起了方才被他随手插在地上的那把小刀。刀光一闪,刀尖准确无误地插入刚刚愈合的其中一个伤口上。痛呼声还未来得及响起,便被齐无赦的话语堵在了刀疤的喉咙里。他清幽的嗓音缓缓响起:“你真吵。燕星辰回来前,你说一句话,我扎一个洞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一回,他倒是变得耐心十足了起来。刀疤却被吓得彻底安静了。[靠靠靠靠,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副本要开直播了,太精彩了!!到目前为止的副本记录已经足够新人拿去分析学习了。][我天,这个瞎子好狠。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思维,身体素质和副本素质也强得离谱,为什么之前我基本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一直没有视角,他一直都只是偶尔出现在别人的直播视线里,燕星辰完成过河剧情的时候,他连动都没动。][副本玩家列表里面没有他的名字,我们一直没有留意他,是因为他是……][他是赴死者!??][燕星辰呢?他出去之后岑依依视角看不到他了。他和这个瞎子到底是不是同伴?他知道这个瞎子是赴死者吗?][柳昌视角能看到燕星辰。]天井楼外。剩下三个还活着的玩家——柳昌、阿木、林巧雪——都在门口。阿木是第三批来的三人之一,现在高跟鞋女人也死了,第三间房只剩下阿木一个活着。柳昌和林巧雪则是第四批来的两个人。燕星辰刚出来,看到的便是满地混了香灰的浓稠鲜血。血腥味同走廊上弥漫着的高跟鞋女人尸体附近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刺激着人的嗅觉,一时之间竟是让人分辨不出身侧的血腥味从何而来。林巧雪的衣服下摆处也被鲜血浸满,那血像是泼上去的,顺着衣摆下侧往下流,狰狞地爬满了林巧雪身前正面的衣裤。她的跟前就有一个碎裂的瓷罐,正处于鲜血泼洒之处的中央。阿木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吓到了,双腿不断发抖着,还维持着双手摊开的姿势——显然,瓷罐是从他手中滑落的。“怎么回事?”燕星辰问。“我也不知道……”林巧雪茫然地说,“我刚才在彩娘的房间,和你一样听到叫声,我看你跑过去,我也想来看看。刚到门口就遇到柳昌和阿木,他们说准备好了道具,但话没说几句,阿木突然就泼我……”柳昌脸色很不好看,几近暴怒:“我也想问阿木怎么回事??我们收集了这么久的晨露、公鸡血和香灰,刚混在一起,准备和大家商量今天到底要用在谁身上,遇到林巧雪,阿木突然就全泼她身上了!”话落,他还警惕地看了看燕星辰。燕星辰很好看,好看到在这种生死难测的地方,他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可燕星辰太好看了,反倒不像一个普通人会有的模样——说不定就是那种传说中会幻化出各种模样的精怪呢?在柳昌眼里,燕星辰和那个高跟鞋女人才是今晚最需要测试的目标,结果这东西却都泼到林巧雪身上了。阿木赶忙嚷嚷着:“你刚才没看到吗?她、她的头发刚才突然变得好长,都长到地上了!”燕星辰抬眸,眉头一皱:“所以你刚才觉得你看到水鬼,吓得直接泼林巧雪身上了?”“可我真的不是水鬼啊,”林巧雪说,“这东西都泼到我身上了,我也没反应啊。”事实确实如此。她没有出事,一天仅有一份的香灰却浪费了。这意味着……他们今天失去了对付水鬼的唯一一次机会。燕星辰想到了之前在彩娘房间里,他通过镜子看到的那一幕。林巧雪头发变得越来越长,脸也变成了水鬼的样子。只是他转回头去,林巧雪又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阿木是不是也看到了类似的一幕,所以惊吓之下,赶紧把公鸡血泼到林巧雪身上?他倒没怎么可惜这一份道具,他本来就不打算依靠和别人合作做出来的那一份道具——他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仍然面色凝重,因为那种被什么脏东西一直盯着的感觉愈发明显。此刻分明还是白天,四方的风却阴凉得很,像是自幽寒地狱而来,又如附骨之疽,让人遍体生寒。“它在看着我们。”燕星辰没有生气的时候,不论面色多冷,那双天生的桃花眼总是会给他带来几分乖意,再加上他嗓音清雅,说话间,不自觉便能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本来在那边警惕燕星辰的柳昌下意识放下了些许戒备,一愣:“什么?”“水鬼,”燕星辰轻轻地说,“水鬼一直在我们身边。它故意让林巧雪身上出现水鬼的特征,或者是幻象,让我们看到,以此来故意引导我们把今天的晨露香灰公鸡血浪费在林巧雪身上。”“说不定你是贼喊捉贼呢,”柳昌没好气道,“你本来嫌疑就最大,今天我们也验证不了你了……”燕星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回去了。其他三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先走了进来。看到高跟鞋女人的尸体时,阿木直接软倒在地,林巧雪和柳昌也面色苍白。岑依依和他们简单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柳昌等人这才知道“玩家只有八人”根本就是刀疤故意营造的。柳昌刚才还对着燕星辰大喊大叫,此刻知道这一切,还知道了刀疤暴露有燕星辰的一份出力,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五彩缤纷得很。刀疤身上血淋淋的,听完林巧雪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人的谴责,面上惊惧的神色愈发明显。燕星辰见他这样,走到他面前,凉凉地说:“反应过来了?”刀疤说新人首副本虽然剧情都不一样,但是水鬼的存在是一样的。可这个副本的水鬼,恐怕根本和刀疤去的前几个新人副本遇到的那些水鬼也不一样。一开始,刀疤以为他游刃有余,利用了对副本的了解,看轻新人副本的boss,在玩家中制造怀疑、恐慌,觉得他可以自己获得一切好处。同样的,处在暗处的水鬼也在利用刀疤,它一直很懂得人心幽微,顺水推舟在几个玩家的身上都留下嫌疑,让玩家们互不相信,互相想要测验对方是不是水鬼,这样对付水鬼的道具就会浪费在玩家身上。后来刀疤的阴谋被燕星辰戳穿,它都在看着,它很明白,如果玩家们知道水鬼不在玩家当中,今天准备的道具就会留下来,那么它就必须忌惮这个道具。所以趁阿木和柳昌还不知道刀疤的事的时候,在林巧雪身上制造幻象,引阿木泼到林巧雪身上,让他们今天失去主动。这样厉害的东西,恐怕刀疤刚才说的那个把道具倒入水中的方法,也根本杀不了它。一时之间,除了燕星辰和齐无赦,其他人全都神情凝重。就连刀疤自己,也开始害怕了起来。他们今天就算找出水鬼,查到更多关于水鬼的东西,都没有用了。——今晚必定还要死人。这个心照不宣的结论像是一记千斤之锤,狠狠地砸在众人心间。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放大,无法抵抗的阴影全然笼罩在了众人身上。这样的气氛维持了许久,就连村长来喊玩家们去吃午饭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话。除了燕星辰和齐无赦。齐无赦去厨房的路上都在优哉游哉地散着步,手中转着刚做好的竹笛,看上去仿佛真的是一个路过李家村的游客。若不是他蒙着眼睛,这人恐怕能原地上演一个旅游观光。至于燕星辰,他本来就被水鬼标记了,根本没有其他人那样害怕触发死亡的压力——毕竟他已经触发死亡条件了。他没说话,是在思考水鬼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彩娘既能盯着玩家,又能在暗处动手,她到底在哪?她为什么要杀玩家?她又有什么掣肘?他看着前方佝偻着带路的村长。或许……他们远远低估了这个npc的重要性。[道具没了,他们今天必死一人,是死局啊。只能看谁能活到第二天继续做任务了。][按照大家过新人首副本的习惯,水鬼杀的人越多越强、每过一晚也会更强。现在肯定要死至少一个人,还活着七个,就看谁今晚被选中了呗。][那肯定是燕星辰啊。之前不就有人在新人论坛残缺木梳帖子里分析过了,燕星辰两次惹怒水鬼,按照新人首副本的惯性,他肯定被标记了。本来今天白天就是他翻盘的最后机会。现在道具没了,晚上水鬼肯定冲着他去,即便有赴死者在,燕星辰也会是第一个击杀目标。嘿嘿,反正我很早就押注他死亡,他活不过今晚了,我劝还没押的人早点押,奖励能多一点。][我刚从新人区首页点进来的,这个叫燕星辰的好好看啊,怎么你们就都说他要死了?][可恶,我倒是有一份新人副本用的保命道具,但我没有一万份。要是我有一万份就好了,我早就不是新人了用不上,肯定马上砸给燕星辰。][……]副本中,众人跟着村长来到厨房,气氛一片低迷地吃起了午餐。分明还在正午时分,四周温度却已经开始越来越低,路上见不到任何人影,只能隐约看到许多门户上悬挂着白事才挂的白绦。打更人的声音穿过冰凉的空气,一点一点提醒着他们白日已经过半,别说是一天仅有一小缸的香灰,就是晨露也没有了。兴许是因为紧张奔波了一整天,现在又陷入了困境中,其他人吃得味同嚼蜡,飘荡的菜香根本无法引起任何食欲。就连一直在增加胆量的岑依依,吃着吃着,也渐渐红起了眼眶。“我们是不是没办法活着出去了……”她低下头,嗓音有些哽咽,“我还想着任务完成,醒过来发现是一场梦呢。”正在撕着馒头的燕星辰动作一顿。他本来打完快点吃完继续查查村长家的事情,吃得挺悠闲,此刻听出了岑依依的哭腔,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从前知道自己的毛病,从不和人走近,十七岁那年的事情发生以后,他更是完全不和任何人在生活上打交道。若是必须打交道,对方看到的不过是他伪装的样子。这次进了这个叫做樊笼的地方,反倒因为这里不正常的情况显得他正常了一些,他这才和岑依依有了那么点朋友的关系。他连和人做朋友的经验都少得可怜,哪里会知道怎么安慰人?青年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捏着撕下来的馒头片,鸦羽似的睫毛快速扇动着,漆黑双瞳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无措。他把手中的馒头片放到岑依依的碗里,僵硬地说:“吃吧,会活下去的。”这样的安慰在死亡随时来临的时刻反而像是无力地放弃,岑依依本来还忍着眼泪,现在直接被他哄得哭了下来。“我、我进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妈妈前一天晚上,说、说给我炖了汤,要给我送到学校来给我喝,还想让我和舍友们打好点关系,让我分给她们一起喝……”她擦了一把眼泪,“我妈每次都起得早,我怕她来得太早,我没醒,没人给她开门,所以我天没亮就起了……”“结果开门没接到她,反而、反而……”反而进来了。可能还再也喝不到那锅汤了。阿木说:“好歹你爸妈记着你。我妈死得早,我爸……哎。”燕星辰无声垂眸。他父母走得早,稍微长大一些以后根本没有和母亲的回忆,在这一点上更加不知如何安慰。于是他干脆不撕馒头片了,把手中的馒头全给了岑依依,不说话了。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声围绕耳侧,齐无赦喝完了粥,被吵得皱了皱眉。他也想让岑依依停止哭泣,认真地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安慰的角度。“你可以往好处想,”他说,“你妈妈带的那锅汤,少了一个人分,你舍友能喝到的就更多了。”燕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