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笼。天空中的阴霾愈发散去,一地狼藉之后,一片死寂的宁和之下。众人站在佛塔之下,听燕星辰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今日清晨之前的一切推测。江璨莞尔:“一字不差,我输得心服口服。”燕星辰强忍着头疼,脑海中飞速闪过的那些被恶业金拆带出来的画面。江璨问燕星辰:“都说到这了,不妨说到底吧。我起码要死得其……”她一顿,笑了几声,“算了,这种话我可不会说。这世上不能有我看不透的破局,年轻人,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彻底确定的?”“你说的都没错,但是这些全都是你根据副本中不太对劲的地方混在一起推测的。有些地方,你只能那么解释,才能连起来。但万一不是呢?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呢?副本不是玩游戏,真的猜错,就是赌上你们所有人的命。我这几日跟着你们,看得出来,你看上去好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你很谨慎。”“是什么让你彻底确认了猜测?”燕星辰意识有些混乱:“嗯?”他眸光转动间,眼眸中的暴戾与杀气直指问他问题的江璨,将这见过不少生杀的总榜玩家都吓到了。齐无赦知道燕星辰此时状态,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融入福禄笼结构的燕星辰带过来,便替他回答道:“周镜的真身。”既然一切都是周镜和江璨的谋划,那么所谓的“找不到自己的真身”,只是周镜遮掩目的的谎言。真身确实藏起来了,但藏起来应该只是为了让故事逼真、让玩家们相信。如果玩家不相信,真的对“净心法师”出手,那么玩家们确实会发现“净心法师”只是一团承载着周镜意识的鬼气。真身藏起来了。可如果根据之前周镜所说,真身是江璨藏的,那么真身本身肯定不具备任何防御和攻击的能力,完完全全被江璨压制,周镜本人也不知道。若是真身出了问题,江璨肯定有所察觉并且会采取行动。若真身是周镜自己藏起来的,那必然有着鬼王的实力,根本不怕寻常玩家的攻击。玩家即便真的运气好找到,也无法做点什么。如此一来,哪怕在刚才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周镜感受到真身出事,也不会有什么担忧。最重要的是,周镜既然说,最终目的是破除福禄笼毁掉鬼王真身,那如果玩家已经提前找到了鬼王真身,周镜肯定会有所感觉,并且提醒燕星辰他们不必再在佛塔这边拼命,直接去观音殿毁掉真身就行。但周镜没有。这就是燕星辰让流沙玩家去观音殿的目的。燕星辰之所以能猜测到观音雕刻是周镜的真身,还刚好就是因为江璨故意给玩家看的那个男魅和女人的地煞。魅鬼因为没有身前,比起魂魄形态的鬼,还会多一个似人的真身。地煞之中,一开始男魅为了躲避法师的追杀,用了同样的方法,将自己的真身藏了起来。可是进门的法师发现了化作洋娃娃的真身,带走了洋娃娃。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可若是结合主殿之中的佛像本来是个观音像这一点来想呢?隐山寺可从来没有说过,到底是主要供奉什么神佛的寺庙。齐无赦和燕星辰互换灵魂之后,第一天睁眼来到主殿,就看到了佛像的袈裟之下掩藏着的观音身体雕刻纹路。若说是翻新,要把主殿的神佛换一个,因为主殿曾经被鬼火烧过,这一点倒是可以解释。可翻新之后,隐山寺都被江璨和周镜掌控了,这两位还会在意这种民间说法?他们自己都是鬼气森森,难道还遵从神佛的习惯?这也未免太牵强了。那为什么要换主殿的神佛?难道观音像留在主殿,会有什么不便吗?副本重塑开启之后,不论是作为其中一个避阴符所在,还是那个地煞发生过的地方,主殿都必然会是玩家多次探索之地。雕刻不论是什么,都会被玩家注意到。——他们不想观音像被注意到。观音侧殿根本没有香火,主殿萦绕着满满的魅鬼香,可观音侧殿不仅没有人去上香,连魅鬼的味道都没有。燕星辰他们当时就躲在观音侧殿前商量过副本的事情,当时燕星辰就觉得待在观音侧殿门口舒服点,因为没有太多混杂的小魅鬼的香味。周镜这种大魅鬼的真身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小魅鬼来呢?再结合另一点,也是他们最开始就知道的一点:魅鬼在人世行走,为了遮掩容貌,通常都是男魅扮作女人,女魅扮作男人。那个男魅鬼化作洋娃娃的真身,不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扮作“女人”吗?男生女相。观音雕刻。一切种种结合起来,燕星辰基本没有任何怀疑地确定了——观音侧殿的那个观音雕刻,就是周镜的真身。周镜把主殿的佛像的头换了,然后在侧殿藏起自己的真身,随后骗他们说不知道真身在哪。所以燕星辰天一亮,就让流沙的两个玩家去观音侧殿。他要那两个人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用避阴符攻击观音雕刻。他到达佛塔后,便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江璨和周镜的反应,并且留意着许明溪给他的打赏。那两个玩家按照他的要求开着直播镜头,待到许明溪看到观音雕刻是鬼王真身之后,必然能从这一点往回推测。拥有全面视角的许明溪不可能猜不出整个副本的脉络,并且从那两个玩家的视角中读出了燕星辰的需求。燕星辰是要许明溪告诉他——观音雕刻的猜测对不对。若是观音雕刻的猜测似乎对的,他们之前的破局方向便全错了。许明溪这个时候再按照他们的约定打赏九张低级安神符进来,便能同时告知燕星辰这两件事情。动手之前,燕星辰便得到了这一份打赏。于是他彻底确定,不再犹疑,一开始按照和周晚商量的计划,假装上了江璨的当,撕下避阴符。可是撕下避阴符的一瞬间,燕星辰将支撑这一角的避阴符换成了他自己刻在自己手掌上的避阴符,以此来融入福禄笼的结构。这样不仅福禄笼不会坍塌,还会成为他的武器,饶是江璨和周镜再厉害,也不过是瓮中之鳖。他甚至可以开始缩减福禄笼的高度,掌控福禄笼的镇压力度,运用福禄笼网罗住的鬼气反过来对付江璨和周镜。只要他能活着承受下来这一切。而他确实活着承受下来了。所以不论是江璨还是周镜,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都是认清局势的坦然。江璨这个局,确实环环相扣,格外缜密。燕星辰为了破这个局,先是假装入局,不留痕迹地给其他人分派好了任务,随后踏入江璨的陷阱。而他“踏入陷阱”这件事,本身是他为江璨准备的陷阱。因为只有这样,江璨和周镜才不会真的拼尽全力拦住他,他才可能在这两位的“放水”之下成功抵达佛塔门后,替换上自己的避阴符。江璨布局引导他们一开始就走错路,燕星辰便用这条错路铺局。这一场棋局,他们各自都是对方的棋子,每一步都不容有失。最后只剩下那几颗举重若轻的棋子之时,真相方才显露水面。燕星辰将这些说完,听到了一百九十点剧情点一次性掉落的通知。饶是他现在已经思绪混乱、头疼不止,但听到这个提示音,他还是没忍住想到:十万编号副本果然不愧是十万编号副本,这个数量的剧情点加上之前获得的剧情点和副本结算会带来的奖励,冲进总榜当然轻而易举。喻行川听完了一切,虽然知道自己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但他看着燕星辰的眼神都快变成惊恐了。——这什么人啊?这样缜密的计划,居然还能被眼前的青年完美破解?他都没有看出来啊!!周晚欲言又止。他还没说话,许千舟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燕星辰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关于副本真相的,并没有关于二十年前周镜和江璨的往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燕星辰看上去也猜到了,但是并没有说。周晚不笨。他在一片混乱之中,看到了此时在细弱阳光的光束之下都要撑着伞的江璨。江璨不喜欢太阳。江璨不喜欢光亮。江璨……许千舟说:“周晚,我知道你不敢再问,我帮你问。”此时反倒不会有生命危险,喻行川也稍稍放松了戒备,嘟囔道:“你这话说的,他爸妈都到交代后事的环节了,让他自己去才能不留遗憾吧。”许千舟怒道:“喻行川你口无遮拦这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我哪里说错了?”“没说错,但是用词要委婉你不知道吗?”“真的不知道。”“我会信你才怪!难道你没有和家人道别过?”喻行川满不在意地摊手道:“真的没有啊。”许千舟又想骂,却突然想到昨晚喻行川自己提到的进入樊笼前的过去。他突然哽住了一下。周晚却对他们两人说:“好了别吵了,我没那么脆弱。”他转头看向前方,认命般问道:“所以,母亲,我可以知道吗?你是什么时候……”他顿了一下。这话让一个孩子对着亲生母亲说出来,着实太过残忍。可这世间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残忍”就能逃避的。他闭上眼,冷静了一会,终于问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