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睁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一旁的齐无赦。他躺在松软干净的床上,侧着身,不知不觉间便抱着一个抱枕睡了许久。齐无赦却坐在一旁,靠着桌子,一手撑着额边,双眸微阖,似是在假寐。他才刚睁眼,对方便听出他醒了。“怎么,头还疼吗?”齐无赦问他。燕星辰看上去仍然有些恍惚。但他摇头:“没有,应该只是睡太久了,意识有点顿,醒一会就好了。”几个巴掌大小的纸傀顺势从一旁搬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用的东西和温水。燕星辰起身接过。外头客厅里,白远山和许明溪仍然在一来一回地讨论着副本和钥匙的事情,时不时还掺杂着周晚和许千舟的反应。齐无赦见燕星辰在洗漱,便没有说话。窗帘在燕星辰醒来的那一刻,便被两个小纸傀从两侧拉开了。樊笼中虚拟的天光似真似幻一般洒入,带着暖暖的温度,同副本中的冰凉截然不同。男人平日里话不算少,此刻却怕吵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侧对着他,阳光勾勒出这人侧脸完美的轮廓,最终将一切的温和都落在了那双眼睛里。一瞬间,燕星辰想:这样的眼睛居然为了那么个其实早就使用了的天赋技能蒙着那么久,当真是可惜。随后,他又自顾自地怔了怔。他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习惯睁眼就看到齐无赦在身边了。这睡着了毫无防备的时候,身边两侧分明是最容易威胁到他的地方。若是其他人在这里,他就算睡着了都能醒过来,如果醒过来才发现,他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然而然地惬意地洗漱,理所应当地让对方等着。齐无赦似乎也很习惯。习惯他每次醒来都问他一句他的状况,随后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他自己起来。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可樊笼的岁月和记忆里的时光就如同他进进出出副本时那样混沌朦胧,回想起来好像很长,但真的过去了,也就是那么一眨眼。好像一眨眼……一眨眼也就这样了。光影切碎空间而来,飞鸟破空而去,留下一道晃动而过的影子。燕星辰的心也随着这影子颤动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赶忙收敛心神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樊笼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几天而已,你这次没有接收记忆,比上次睡的时间短很多。”齐无赦说,“樊笼最近高级副本越来越少,这个月放出来的钥匙数量其实不少,但是全都是一个副本的钥匙,编号是一个问号。”编号是问号的钥匙不是第一次出现,甚至不算少。这一类钥匙类似于盲盒,只有玩家进入了副本,副本才会根据进入玩家的质量定位副本的难度和编号。副本开启前,钥匙不会有任何信息,只会告诉玩家编号的范围。“那把钥匙的编号范围是一千以内。”燕星辰皱眉:“几万编号以内,只有这么一个?”“是,不对劲,所以许明溪他们在外面讨论这件事。”至于其他的,都是零零碎碎的了。比如燕星辰最终的总榜排名稳固在了前百,实力也彻底暴露了,齐无赦不需要遮掩燕星辰的排名,就直接从总榜消失了。现在其实外面早就乱翻天了,也就是破晓这边有许明溪还有总榜第三的郑皎皎帮忙坐镇,外面的纷乱暂时吵不到他们这边而已。这唯一的一个一千编号以内的副本代表着什么,哪怕是刚进入樊笼的新人都知道。——上个月十万编号以内的副本只有四个,这个月五万编号以内的副本只有一个,那下个月呢?下个月……没有副本了吧?高级副本本就数量稀少,在钥匙减少的现在,率先出现副本为零的情况是正常的。接下来,中级副本、低级副本……肯定也会逐渐面临一样的情况。但高级副本一旦不再产生,其实樊笼的总榜就等于是凝固了,因为低级副本再多,堆积起来的奖励也不如一个高级副本,没有了高级副本,总榜根本不会再流动。那这一切就结束了。所有人为了心中执念而来,最终只有那么十二个名额。十二个虚无缥缈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的名额。大部分人都是汲汲营营地在樊笼中为了冲榜许愿的普通玩家。谁知道,如果总榜凝固之后,前十二能够许愿,不在前十二的人会怎么样呢?是继续无休止地待在这里,还是直接被抹杀?没人知道。他们远没有从前赴死者那样的实力能够窥探到樊笼的规则和秘密,只能在不断地揣测猜测下努力冲榜、抢夺道具资源。燕星辰说:“最后一个一千以内编号副本,既然是最后一个,难度和奖励肯定会很高,高到足以让一个总榜后排的人直接冲进前排。哪怕是前十二名也不是高枕无忧,只有进入副本得到奖励才能保证他们最终的排名——这是一个对于所有总榜玩家来说都想进入的副本。副本的钥匙,会抢得很厉害。”屋外。许明溪等人自然也是一样的结论。“你们是不是和兰昀那家伙有点过节?我看无尽摆渡的副本,你们的朋友和兰昀的两个学生明显有仇,”郑皎皎说,“兰昀这个人,满脑子功利,没有人性,我不喜欢,他肯定也会尽可能帮他那边的人拿到钥匙,我和你们一起抢钥匙。”她说着,低头,用小勺子搅了搅手中的咖啡,语气忧愁道:“那位要是在这里,哪里会让樊笼那么乱呢?”白远山正刷着论坛的帖子,嗤笑道:“我看到论坛有人开贴怀念第一位赴死者了,说是当初赴死者在的时候,樊笼世界有那么一位令人信服畏惧的第一,还有符咒体系,樊笼反倒逐渐变得平和。哈,当时明明那么多人责怪老师将‘害人’的符咒带给所有人……”许明溪抬眸:“他不是你老师。”“我不管,指点过我就是我老师!喻行川都喊他老师呢,我怎么不能喊?”许明溪:“……”屋内。两人听着外头时不时提起的“赴死者”三个字,许久都没有说话。燕星辰其实并不在意樊笼的人最终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当时在第一待得太久,早就没了这些置身其中的胜负欲。齐无赦说:“钥匙我会帮他们拿到足够的数量。”燕星辰摇头:“我不仅仅是担心钥匙的事情。”“你是说副本数量?”“对,樊笼玩家不清楚,但我们是知道的。樊笼本身的结构,还有副本和npc的负面能量结构,都是一直循环往复的。与其说,是樊笼有这么多副本,所以才有这么多能量在互相对抗、循环,不如说,是有了这么多能量,樊笼才使用这些能量构建出了副本,维持整个樊笼规则体系的运转。”齐无赦指尖轻点桌面:“你睡着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简单来说,之前的樊笼,是在一个月之内,有着足够构成几十个高级副本的正面结构能量和负面能量,但是现在的樊笼,只能构建出一个——这一个虽然难度也很高,可能消耗的能量是之前的三倍、甚至十倍,但是其中……”燕星辰接话道:“其中还是少了几十个副本的能量,对吧?”平衡打破,那必然会有导致不平衡的地方。多余的能量跑去哪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假设,这就是樊笼最开始所说的,总榜凝固的情况,但凝固来得也太突然了吧?不应该有点预兆或者提示吗?齐无赦问他:“会不会是和你更改了樊笼规则有关?”燕星辰当初说要改变樊笼,具体怎么做到,又把樊笼弄成了什么样,其实只有当时的燕星辰知道,齐无赦也不清楚。外面还在讨论着,每个人的声音都充满了担忧。哪怕是平时比较乐观的许千舟,说话的时候都很是正经。燕星辰在里头听着。帮他洗漱完的那些小纸傀全都坐在枕头上,同燕星辰的动作一样,微微侧耳倾听。阳光偏斜了一些角度,金黄色的光线挂在燕星辰的身上,照出青年沉静平和的面容。他转头,迎面看向窗外,瞬间被阳光刺得快速眨了眨眼。这阳光正洒在樊笼的每一处。也许同时洒在许许多多的玩家身上。他徐徐道:“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齐无赦一下便明白了:“你想现在就打开金拆上的那些信息,彻底拿回实力和记忆。”“是。一来,唯一的一个高级副本,兰昀肯定会进去,我们也肯定会进去,他想杀你,我们只有做好最充足的准备,才能应对一切可能的危险。”“二来,当初的我对樊笼的构造和规则很清楚,只是我现在都忘了而已。如果我恢复记忆了,说不定就能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燕星辰看了一眼齐无赦。“你和我说的,有些事情,我知道,你也知道,但你不想言说——那我就自己去看。”燕星辰伸出右手。手腕之上,金拆缓缓浮现。一条冒着黑气的金线,一端缠绕在他的右手之上,另一端正缠绕在齐无赦的右手之上。“那些信息是我赴死者时期最主要的记忆和数据,这些全都被封锁在法衣金拆这个传奇道具里面,时间久了,凝聚在了一起。我如果现在把它们放出来,它们带来的冲击和一个高级副本无异。”这也是他在无尽摆渡副本中没有当场回忆记忆的原因。“所以,我如果现在打开它们,根据我对樊笼的了解,樊笼会将这一团能量判定为一个副本,一个没有编号、只有我能进入的副本。这个副本没有任务,没有鬼怪的危险,只有我的记忆,我只有看完记忆还能清醒过来,才能获得我的实力。”这就好像是一个只有地煞的副本,燕星辰只有完完整整地看完地煞,并且能从地煞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地煞里的人,才能获得破除地煞的奖励。燕星辰扯了扯手腕上的金线,齐无赦的手腕也跟着动了动。男人正在很认真地听他说着话,被这么一扯,十分有来有往地也扯了几下。还非要比他多扯一下。燕星辰:“……”他无奈,继续说:“但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是绝对不可能走出来的。在我们以前经历过的副本里,我们能从别人的地煞走出来,那是因为我们只要意识到那些地煞是别人的执念,我们破除别人的执念,就能成功走出地煞。”“但金拆里的就是我的记忆,我的‘地煞’,不论我多么清醒,我都一定会随着记忆深深陷入其中,因为那就是我。”“别人无法进入我的记忆帮我,但我们之间有金拆。金拆捆绑的不仅仅是身体,也有灵魂。齐无赦,你能根据金拆知道我的情况。”燕星辰笑了:“齐无赦,我绝对不可能靠我自己走出我的记忆,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齐无赦轻松地耸了耸肩:“压力真大。”“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什么压力。”“你要现在进?”“对,我们现在要和兰昀还有樊笼赛跑,可没什么时间偷懒了。”燕星辰说着,便抬手画出了一道十分复杂的符咒。——那是解锁金拆上封存的记忆和数据的符文!!!这一回,没有钥匙,没有樊笼询问是否进入副本的提示音。意识进入“副本”的那一刻,燕星辰最后看了齐无赦一眼。男人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似是缱绻,似是担忧,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齐无赦在想什么呢?【编号13号玩家燕星辰,您正在接触一团结构紧密的能量。经检测与转换,该能量已转换为副本模式。】【副本载入成功,玩家已就位,副本世界已开启。】【副本无编号,无任务,无额外玩家,无npc,无直播。】【请您保持清醒直至副本结束。】【当前副本: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