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寂静。祝弦月在那边站了许久,也没说话。因为刚刚对面那个人话语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眼神,祝弦月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毕竟,此时此刻能够说出来话的人是祝弦月。而祝明月,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说不出来话的。对面那个人眼神似乎都透着股冷意。……似乎,他是真的在憎恨着无面。而身为一个从小在贫民窟里长大的人,祝弦月太清楚偷窃,诈骗这种东西在贫民窟里意味着什么了。——它们意味着生存下去的希望。贫民窟里想要活下去,是需要像野兽一样的去厮杀,争斗的,而这种争斗之中,往往是最能欺骗的那个人才能够最好的活下来。从第一眼看见对面那个人,祝弦月就知道,那个大夫在诈骗,偷窃这种事情上很有天赋。他的身上透着一股跟祝弦月相同的,来自于贫民窟的气息。祝弦月能够感觉的到。如果这个人在贫民窟里,那么他一定会活得很好。这个人会把贫民窟的那群人耍的团团转,然后成为贫民窟里的某个可怕的地头蛇。他有着超出贫民窟里一般人的诈骗天赋,这种天赋会帮助他很快从贫民窟那个地方爬起来,然后像每一个贫民窟里的地头蛇一样,占领上一块地盘。甚至,如果这个人足够聪明,那么他的势力还会扩大到贫民窟外面,然后就可以像戏耍贫民窟的那群人一样,戏耍那些有钱人。这个人是那种无论在任何环境都能够生存下来的人。如果他此时此刻不出现在这里,那么祝弦月甚至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从别的贫民窟里的人嘴里听见他的名字。那时候,他们的语气可能是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憧憬的。——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唯独就不应该加入破晓。因为,破晓是一个可怕的炸药桶。是所有聪明人都永远不应该踏入的地方。祝弦月了解她哥。她哥是个有时候死板的要命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她哥的脑袋可能会当场宕机,毕竟一个社恐不足以应付这种可怕的问题。对面的那个人很可怕,尽管祝弦月不怎么关注破晓的事情,可是那一刻,祝弦月就猜到对面的这个人应该是破晓里的一个不小的角色。小头目,组织者,甚至是……创始人。而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她哥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多么离谱的事情。最近海格特城闹的沸沸扬扬的破晓,居然跟她哥有关。而祝明月甚至对此都浑然不知。毕竟他活着时最讨厌的东西之一,就包括这些流窜在世界各地的盗贼组织。祝弦月不清楚她哥有没有告诉对面那个人自己全部的身份。毕竟按照她哥那个喜欢隐藏自己身份的习惯,他恐怕不会用“无面”的这个身份去接触对面的那个大夫。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被对面的那个人看透了。也就是说,祝明月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他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哥有时候的确就是那么傻,傻的透顶了……傻到祝弦月有些时候觉得她哥就像是一个笑话。祝弦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一点点的酸涩。“所以,您已经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难道您就不想要说什么吗?”对面的那个大夫开口问道。“永远死板的要命,像是个机器人一样,冷心冷情,没心没肺的无面将军……”“我已经不是将军了。”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的祝弦月给打断了。她的语速非常的快,似乎是不想让对方再继续说下去一样。这个声音虽然非常陌生,可是却的确是那个熟悉到了极点的语气。——那种仿佛要把对方给气死,可是自己却还浑然不知的语气。大夫记得自己曾经有好几次在听见这个语气时,都恨不得杀了对方。……而他曾经似乎也真的是这么做的。用一些从贫民窟里捡来的废铁片磨成的尖锐刀片,还有从对面那个人带来的那些书上学到的有用的小技巧。只不过,当时大夫无论怎么样都凑不到对面那个人的身边。可是现在,对面那人虚弱的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就能割破他的喉管。大夫抬头看着对面那个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帽子和大衣下的人,气极反笑了起来。“对,你现在就是一个没有人搭理的贫民窟里的小角色。”“你也不是海格特国的大将军了。”“至于圣利文城那个狗屁边境的事情……哪怕你现在想掺和,你这种小角色也没什么资格上前。”“他们哪怕花了上千万,上亿的经费在那个新上任的少将身上,也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你一个人躲到这种地方来,哪怕天翻地覆了,你也不用管。”“可是大将军啊……你不会忘了吧。”“你欠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当初道貌岸然的告诉我们人这辈子都不能欠别人东西,如果欠了就一定要还的那个人是谁?”“……不会是别人吧?”“不会是什么远在天边的人,而不是你这个满口谎话的大将军……”“……对不起。”大夫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我当初不应该……对你们那么做。”他听见对面的那个人语气似乎有些艰难的说道,“我应该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聪明。”“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他说完以后,就平静的低下头。“如果你真的想拿走什么,那你可以把我的命拿去。”“我欠别人的东西太多。”“可惜我只有一条命,那么多的人,恐怕不够分。”“……只是除了这个,我也什么都不剩了。”那个大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那个人,即使他戴着帽子,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大夫的眼神还像是要把他戳出一个洞一样。“你想要怎么杀?”那个人抬起头来道。他看着大夫,从他那紧紧戴着的帽子底下,似乎可以看得见他的双眼。那双眼睛是漆黑而又平静的。空气里似乎凝滞了几秒。而几秒钟之后,大夫忽然间笑了。他笑得声音不大,可是却笑得很夸张,笑的前仰后合的。大夫笑了半天,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你真厉害。”“无面将军啊。”“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秦堂,你在这吗?”有人喊道。远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刚刚喊人的那个声音,是之前开枪的那个壮汉。他一边朝着这边跑过来,一边说道,“秦堂,不能再耽搁了。”“那群狗腿子如果不回去,上面那群蠢货会发现的,到时候就麻烦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壮汉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他看着对面的祝弦月,又看了眼秦堂,犹豫的道,“怎么,认识?”后面又接二连三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秦堂看了眼眼前的对面的那个人。那个人看着壮汉,有些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应该是他的仇人……”“是故人。”对面那无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堂打断了。他用刚刚跟祝弦月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用再温和不过的语气,对壮汉还有后面赶来的人说道:“是我一个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秦堂在“很久很久”上加重了语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壮汉总觉得,秦堂说这句话时,语气里似乎有着一丝郑重。顿时,壮汉看祝弦月的眼光就不一样了。他犹豫着道,“那你们……”“让所有人都撤离,把贫民窟的那些居民都安置好,然后带着队员们先离开这里。”秦堂吩咐道。“我在这里先待一会,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了,不用担心我。”“好。”那些刚刚持枪的破晓队员立刻按照秦堂的话开始执行着。他们的行动非常的熟练,而且对秦堂似乎有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信任。在面对着这群破晓队员时,秦堂天生就带着一种领导力。贫民窟的那些人一个个的撤走了,刚刚被射杀的孙姨也被人轻轻的抬了起来,收拾好了血迹。秦堂看着众人离开,又转头看了眼无面。无面还一个人安静的站在那里。他安静的有些过分,就像是秦堂记忆中的无面一样,除了样子有些不同。毕竟在秦堂的记忆里,无面的身材好像……没有这么的瘦弱的过分秦堂走了过去。无面并没有躲开,依旧直直的站在那里。“您欠我们的太多,这辈子都还不完。”秦堂小声的在无面的耳边说。“您把我们的锋利的指甲都剪了,然后就把我们扔到这个贫民窟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可是,你从我身上能拿到什么?”无面道。“我现在没办法再去圣利文城做些什么事了。”无面冷静的给秦堂分析着,“我现在一无所有,你哪怕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秦堂听了这句话,似乎是磨了磨牙。过了一会,他才咬牙切齿的说:“谁让你操心圣利文城的那些事了?退一万步说,海格特的那些蠢货死光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那群家伙,早都应该死了。”“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