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城外立起两座军寨,商旅吓得纷纷远避,只有顽童在外面好奇地张望。城西营寨有士卒进城买货物,寨外不时有人出来走动。于是有商贩大的胆子带了货物前来叫卖,居然很快就卖光,价钱公道。不到半天时间,城西营寨外便成了集市,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远离的商队见军寨并不扰民,便悄然回归,顺道做点生意。不过,军营百步之内不准商贩踏足,百步之外任由做生意,营寨中的士卒被允许定时出外购物。消息传到南寨,杨安远冷笑不已。岑明虎讥道:“出门便露怯,哪有这样带兵的,杨军侯果然只会纸上谈兵。”自然有商贩来到南寨外试图做生意,还未开口被便寨内士卒驱散。南寨寨门紧闭,瞭望楼上兵丁执守,远远能听到营寨内操练之声,一片肃然。两处军寨军纪截然不同,百姓议论纷纷,高下之别分明。巳时,张华混在西寨外熙攘的人群里,偷偷地打量着营寨,观察着进出的士卒。他在军中呆了七年,新兵、老兵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张华确认这些士卒确实是新兵。虽然百步之内不准靠近,张华还是绕着营寨转了数圈。营寨树着木墙,高有丈许,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整个营寨只有一个营门,开在南面。张华爬到远处的高树上,隐约观察了一下寨内的情况,从营寨的规模来看,应该是四百来人。特意留心了几个外出的士卒,都在半个时辰内归营,手中拿着采买的东西,有说有笑,不像是伪装的斥侯。张华又从西寨到南寨间来回走了两趟,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酉时,田大河带着徐孝重与他汇合,两人一直蹲守在营寨外,看看能否等到王牛卵出来,结果落了空。从士卒的言谈中得知,西寨领军的将领名义上是部司马赵田,实际上是杨佺期的三子杨安玄,这个杨安玄今年才十六岁。张华心中狐疑渐释,杨佺期是沙场宿将,就算他派两个儿子来捞功劳,也会配经验丰富的人辅佐。南寨秩序井然,率军的杨安远带过几年兵,没出毗漏;西寨的赵田名义上领军,估计压不住杨安玄,才会出现乱像。主意已定,张华不再犹豫,连夜回了山寨,召集众人商议。孙光(孙瞎子)捋着胡须道:“按大哥所说,这两个军寨一强一弱,咱们应该朝弱的那个下手。不过下手之前,能把那个杨安远调开就更保险了。”赵应憨笑道:“要引走狗,就得丢块肉骨头。”张华知道赵应看似像个莽夫,其实心细如发兼心狠手辣,若被他外表蒙骗,定然被吃得连骨头都找不到。“老二,你有什么主意?”张华问道。赵应原是龙袍山的贼匪,二月攻打复阳城的时候带了二百来人前来投奔。对于赵应,张华防着一手,所以孙光才会有意无意地处处针对。赵应拍拍肚皮,道:“孙瞎子一肚子坏水,老大你问他。”张华脸色一沉,道:“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就直说,推来推去做什么。”赵应哈哈笑道:“老大教训得是。复阳城不是驻扎着义阳郡的官兵吗,那帮孙子被咱们吓破了胆,只要传出风去咱们准备攻打复阳城,估摸着那些没卵的家伙就得催着新野郡的兵马去救援了。”“调虎离山。”张华拍掌赞道:“老二肚子大,里面有货色。”想了想,张华道:“不光传风声,老二你带四百人下山,到复阳城逛一逛,遇到顺手的东西拿回山寨来。”赵应嘿嘿冷笑,这是把自己当成肉骨头了。自打入伙以来这个光头就明里暗里地针对自己,枉自己还以为他是条汉子前来投奔,这次下山自己要另做打算了。张华看出赵应不答应,笑道:“老二你只管前去复阳城走一遍,做什么自行决定。平氏城交给吾,得了好处到时让你先挑。”赵应干笑了两声,空头许诺谁不会说。自己麾下有近二百人,加上张华给二百人,下山见机行事,有个风吹草动索性带了这些人跑回龙袍山。…………三天后,数匹快马驰进平氏城。一刻钟后,县令郭潜匆匆赶往南寨;片刻之后,杨安远派人请赵田、杨安玄前去商议军情。复阳城发来的求救文书,公文中称贼人多达千人,准备攻城,请求新野郡援军前去增援。杨安玄和赵田对视一眼,几乎可以肯定贼人在调虎离山。那日田大河带着徐孝重化妆成卖布的商贩蹲守在营寨门前,营中有人前去问价。无需言语,杨安玄与徐孝重事先约定好几个手势,握拳竖拇指贼人打算固守、伸掌曲无名指则是贼人攻寨等等。徐孝重从田大河的支言片语中判断,贼人下山的可能性极大,接头人看清徐孝重伸掌曲无名指,杨安玄知道贼人准备下山。杨安远这几日不可能光在寨中操练,多名斥侯入山查探敌情,回报皆是“山深林密路窄”、“易守难攻”之类的话。这四百余人是将来自立的根基,杨安远当然不想强攻山寨折损,所以迟迟未发兵进山剿匪。“两位将军,救兵如救火,还望速速发兵救援复阳城。”郭潜皱着眉头道。从他内心讲,不愿意新野郡的兵马离开,万一贼人调虎离山偷袭平氏城怎么办,只是若不派救兵,万一复阳城有事追起责来他吃罪不起。所以,郭潜接着道:“本官以为,两位将军有一人前去驰援足矣,留下一寨驻守平氏,谨防贼人有诈。”杨安远渴战心切,毫不犹豫地道:“本将前去驰援复阳城,赵司马你留下。”…………得知南寨兵马通过石劈崖往东面复阳城方向而去,张华带着众喽罗下山。劫寨多在夜间,他却打算出其不意白日冲寨。阴绩乔装成樵夫攀在高处,看到贼人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涌现,兴奋地一斧斫断身前小树。返身下山,寻到坐骑,返寨送信。千余喽罗化整为零,用牛车拉着兵刃,乔装成商贩、农夫,约定在午正时分西寨外集结。午时不到张华便来到了西寨,看到寨外吆喝着做生意的商贩,心放下大半,看来官军没有察觉。营寨的西北角升起炊烟,张华露出一丝冷笑,吃饱了饭上路,正好做个饱死鬼。瞭望楼上,杨安玄和阴绩装扮成小兵在上面说笑,实际上打量着营寨外的情形。午时刚过,营寨外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杨安玄心中有数,贼人来了。人多变得热闹起来,商贩们喜笑颜开,多挣个五六文回去,家中妻儿能吃顿饱饭了,浑然不知大祸将至。杨安玄背转身不看外面,心中隐隐作痛,为了麻痹贼人,即使大战将起,自己不可能下令将商贩赶走。战事一起这些人恐遭无妄之灾。杨安玄心中慨叹,难怪说慈不掌兵,恐怕以后自己经常会遇到无辜者受牵累之事。战火无情,生灵涂炭,乱世唯有以暴制暴,尽快结束战乱还百姓以安平,而这期间造成的伤害在所难免。杀一人而救百人,是为仁,吾为之,杨安玄在心中坚定地默念道。午正,号角起响起,张华知道这是通知士卒们吃饭,仔细张望瞭望楼,见上面只剩下零星几人,看来其他人都下去吃饭了。不能再等了,张华问身边的孙光道:“到了多少兄弟?牛车到了吗?”孙光应道:“约摸有七八百人了,牛车都到了。”张华大踏步朝牛车走去,道:“不等了,招呼兄弟们拿家伙,趁官军吃饭杀进去。”掀开牛车上覆盖的草席,露出明晃晃的兵刃。张华拿起把砍刀在手中掂了掂,高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冲,杀了官军顺便夺了他们的吃食。”喽罗们高声哄叫着,吓得商贩们撒腿就逃,有的人舍不得货物,被喽兵追上被砍翻在地,瞬间血染大地。张华拿着砍刀朝寨门飞奔过去,转瞬便冲至寨门下。瞭望楼的兵丁像似如梦初醒,一人吹响号角,另一人拿着弓箭朝下射去。挥刀猛劈寨门,寸许厚的寨门三两下便被砍刀斫开个口子,身旁孙光等人纷纷刀砍斧斫,转瞬间便把寨门劈得七零八落。张华一脚踢开残破的寨门,带头朝营内冲去。只见几个零星士卒朝后飞跑,整个寨内静得可怕。张华心中闪过不安,营寨内的士卒怎么可能这么少,都聚在伙房吗?奔跑的脚步慢下来,喽罗们从他身边呼喊着冲过。跟着众喽罗越过几处帐蓬,前面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前面是个空场,三十步的范围没有丝毫阻挡,迎接他们的却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锣声响,箭如飞蝗而至,喽罗们倒伏一片。中计了,张华用刀拨打着乱箭,当机立断地大声吼道:“退出营寨,大家分头逃跑。”现在是白天,到处都是人,只要出了营寨混入人群中,官兵能抓住几个。寨门处拥堵成一团,外面的人往里闯,里面的人往外逃,鬼哭狼嚎。张华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刀砍出条血路。刚冲出营寨,却见喽兵们纷纷向后退缩。从缝隙中张华看到,百步外官军分成三队,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已将寨门围在中间。这些官军哪里冒出来的?张华不知,示警的号角响起时,杨安玄、阴绩和严壮放倒虚插的后寨墙,三百名士卒鱼贯而出,在寨门前列阵。前有阻敌,后有追兵,身陷罗网,张华知道落到官军手中绝难活命。张华高声吼道:“兄弟们,这伙官军不过是些刚入伍的农夫,比复阳城的官军还不如。咱们人多,冲过去,杀了他们。”说罢,张华率先挥刀向西闯去,身后喽兵在他的鼓噪下,纷纷挥舞着兵刃朝官军扑去。杨安玄率队在南面,正对寨门。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冲来的喽兵,杨安玄高声下令道:“盾牌立起,长枪突刺,不准喽兵突围,照你们平日训练施为。”喽兵们冲近,砍来的兵刃被盾牌挡住,长枪从盾后刺出,鲜血飞溅,惨叫连连。有士卒看到鲜血,下意识地缩回盾牌、长枪,却被喽兵们抓住机会,挥刀趁隙砍来。血光溅起,不分敌我。刚一交战,官军就出现了伤亡,盾墙很快被冲出豁口。杨安玄没有急着上前堵缺口,操练得再好的士卒也要在战场上见过血,才能转变为强军,血与肉的教训才能让稚嫩的新军快速地成长起来。“盾牌往外,长枪三人一组,将豁口推平。”杨安玄高声下令。东面,严壮骑在马上大声地喝骂声中,提醒着新军如何防御。平时刻苦的训练开始发挥出作用,新军在什长、伍长的率领下,牢牢地将喽兵阻在盾墙之后。西面是阴绩防守,张华冲来时光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阴绩,他看过谍报,知道张华是个大光头,此人率头冲来,莫非就是张华。斩贼首可是首功,擒住张华,这次剿贼自己便是头功。阴华心头火热,二话不说朝冲来的张华迎去。